錄音是在小秦極端驚喜的表情中開始的,同時以小秦泄氣的表情為結束。

    “聽起來沒什麽特別鐵證如山的證據,是嗎?”小秦努力使自己的聲音像詢問而不是批評:“雖然那個說話像噴著毒液的眼鏡蛇一樣的女人竭力想證明這一點。”

    “這還不是很清楚嗎?”滿心等待讚美的木蘭大失所望,她有些不快的撅起嘴:“殺人有很多種方式,刀劈、斧砍、投毒等等,為什麽選不流血的方式?答案很簡單,因為兇手不能見血,她會暈的,她隻能選擇不流血的殺人方式。”

    小秦遲疑地點點頭:“也——是——。”——聲音裏帶著勉強的信服。

    木蘭又看向屋裏的另一位。

    一直沉思的郭小峰立刻用充滿安撫的音調說道:“是呀,這確實是個解釋。一個很有價值的解釋。而且通過聽他們的描述,可以知道周淑文也有‘老實人發威’——暴怒的時候。”

    木蘭看著郭小峰體貼的表情,撲哧一笑:“謝謝,我的價值感已經得到了滿足,現在說‘但——’吧,我知道很多人先肯定的目的,一定是為後麵的否定——做鋪墊。”

    “常規,是嗎?”郭小峰也笑了;“今天就破個例,我給你講講案發現場吧。”

    “真的?”木蘭一下子站了起來,腿上的包“嘩啦”一聲掉到了地上。

    “當然是真的,”郭小峰笑著擺擺手,做了個請她坐下的手勢,——然後,突然板起了臉:“隻是你必須保證不外傳。”

    在木蘭拚命點動的頭的保證下,講述開始了——

    “——怎麽,有什麽見解嗎?”講完之後,郭小峰很虛心地問。

    “這麽說——,”信息多的還沒有完全消化的木蘭直著脖子想了片刻:“那個戴亞麗的嫌疑其實更大,因為她出去的時間長。”

    “是呀——,”郭小峰若有所思的說:“這樣一來周淑文的嫌疑就非常小了,別忘了隻有幾分鍾她無人做證,而用枕頭使許國勝窒息而亡就需要三四分鍾。”

    “那周淑文就更是兇手了。”木蘭不加思索地說:“隻有她有不在場證據,這種人反而都是兇手,據我看的推理小說可知。”

    “一般而言,隻要某個人不在場證據確鑿,那這個人就不會是兇手,據我多年的辦案經驗得出。”郭小峰微笑著迴答。

    “哦——,”木蘭不肯放棄自己的觀點:“但她畢竟還有幾分鍾時間。”

    “說的也是。”小秦煩惱地撓撓頭發:“雖然相對戴亞麗好象嫌疑較小,沒有她時間充裕。——但其實時間也夠,隻要事先策劃好。比如說,人窒息一分鍾就是不得了的事,她可以堅持兩分左右,然後把紙糊在許國勝鼻子下麵,如果安排得當,三分鍾就幹完這一切事了。——別忘了,她先進衛生間,這樣可以做充分的準備,比如把紙巾浸濕,然後,拐入臥室。——還有,衛生間的門緊挨著臥室門,成90度,進出極方便。——然後,再次返迴衛生間,再等王興梁出來同時開門出來。這不難做到,因為王興梁和她媽媽肯定是大聲說話,她很容易聽清楚他們到底處於一種什麽狀態。”

    “對了,”木蘭猛然叫道:“會不會是周淑文和她母親聯合作案?周淑文恨許國勝,老太太心疼女兒。”

    “這個可能性也是存在的,”郭小峰慢條斯理地迴答:“不過從證詞上看似乎又不象,因為這個案子兇手殺人手法很簡單,根本無須兩人聯手。如果聯手,唯一作用就是彼此證明無法作案,製造一個不在現場的假象,可事實上沒有人有絕對的不在現場證明,也沒有人有彼此包庇證明的意思。”

    木蘭琢磨了片刻,有些沮喪地點點頭,一臉悶悶不樂地抱怨道:“你說的對,現在我才知道人人都有機會,比人人都沒有機會還糟,那樣隻要細致調查總能發現兇手撒謊的蛛絲馬跡。可現在,每人都咬定自己去了衛生間,這是天然的沒有旁證的理由。”

    “這就是這個案子讓我們頭疼的地方。”郭小峰身體向後靠到椅子上:“人的行為動機是複雜的,兇手很可能為——我們以為微不足道——他們自己卻認為是——不得不——的理由——要殺掉許國勝。可問題是——真要殺死一個人並不容易!——下毒?必須找毒藥,這也不是很容易的事,而且追查毒藥來源是重要的線索,很多案子都是由此找出蛛絲馬跡的。——至於車禍和刺殺,拍成電影看可能很壯觀好看,可對兇手來說那就更容易留下證據。這幾個人和許國勝那麽熟,肯定會被細查的,稍一不慎可能就會被證據確鑿地逮捕。而在那一晚,平靜的晚餐卻包含著完美的殺人機會,而重要嫌疑人——,一定是周淑文。”

    木蘭像隻充滿好奇心的貓那樣,瞪著溜圓的眼睛。

    “這麽說你認為不是周淑文?”

    “不,”郭小峰輕輕揮了下手:“我隻是說存在多種可能性,很可能是周淑文,但也可能是別人。就象殺死許國勝的方式那樣,既可能是你推測的緣故,也可能是因為這種方式最不易留下證據,你剛才所說的刀劈、斧砍、投毒等等,那都是非常難善後的方式,遠不如這個方法簡單、有效而且高明。”

    “噢——” 一直怔怔聽著木蘭恍然大悟:“原來你在這裏等我呀!”

    不等郭小峰解釋,她就擺擺手大方地接著說:“不用解釋了,反正我也不是專業人士,想的不周到也不會傷自尊的,隻是——”她用手托起腮幫子微微失落:“我還以為我這信息很重要呢。”

    “當然很重要!”郭小峰立刻坐直了,一本正經地說:“每一個都非常重要,比如說,托你的福,我們縮小了嫌疑人範圍,這是了不起的幫助。”

    “可那不是我有意的。”木蘭叫道;“我沒法兒因此對自己的智商沾沾自喜。”

    “那就接著做一件可以為之驕傲的事兒。”

    “什麽?”

    “去找周淑文,然後——”郭小峰輕輕說:“問問她是不是兇手。”

    木蘭的左手一下子捂住了嘴:“天哪!你怎麽知道我的計劃?”

    迴敬她的是一個莫測的笑容。

    “你一定要告訴我。”

    郭小峰莞爾一笑:

    “人無法違背自己的本性。即使是那種人們事後說:‘噢,我也不知我怎麽會做出這樣的事’——的行為,恕我直言,那也是按照本性去做的——隻不過是自己也不肯承認,或者沒有意識到的本性罷了。”

    “嗬!”木蘭投降般地舉起雙手:“看來我的本性你已經了解。那麽這些人呢?這些案子中的人呢?”

    “有所了解,但還遠遠不夠。”郭小峰舉起茶杯喝了一口,然後輕輕放下:“所以,需要你最重要的協助。”

    “好吧,”木蘭老老實實地迴答:“已經約好明天上午學校見,我打電話告訴她,想單獨請她介紹介紹自己的母親——這是我們上次登門的由頭,她居然一口答應了,說實話我沒想到迴這麽順利,她看起來很不容易接近,我告訴過你們,上次談話中她幾次說話都隻有三個相同的字:‘是的,媽’,——實在,對明天怎麽打開她的話匣子我還沒有底呢。”

    “哦——,別擔心,”郭小峰做了個讓她放心的手勢:“她沒像你想象的那麽寡言,像對待其他的受訪者一樣,順從的聽她講就行了,人類需要表達,有聲的和無聲的,她也不例外。我相信你會得到意料之外的收獲,因為缺少宣泄,可能她還更愛表達。不過——”他身子向前探了一下,嚴肅地豎起食指:“你要牢記,千萬不要做價值判斷,一定要順從她,哪怕聽到特別反感的邏輯,隻是你一定要裝的像,她——,可不缺乏洞察力。”

    木蘭猛然間迴憶起那次見麵周淑文突然警惕起來的眼睛。

    “我想是的,可是——”她猶豫地說:“她要是扯得不著邊際怎麽辦?這是很多人的特色,難道也不能牽引迴來?”

    “我說了,一切都像你對待其他采訪對象就行了,如果偏離軌道,當然要拉迴來,而且,有兩個問題,她不說,你一定要明確問出來,我希望由此能確定最終的嫌疑人。”

    “什麽問題?”木蘭連忙從包裏拿出一個小本子和一隻筆,擺出要好好紀錄的架勢。

    “哦,不用那麽緊張,”郭小峰瞟了一眼,雙手交叉放在肚子上,十分安靜地說道:“很簡單的問題,第一,她兒子到底是怎麽死的?我得到的信息是自己吃雞蛋噎死的——”

    “——什麽?”正紀錄的木蘭失聲叫了出來,吃驚的筆都掉到地上了,她顧不上去揀,以強烈否定的口氣反駁道:“怎麽可能?”

    “是呀!”郭小峰的臉也沉鬱下來:“這有兩種可能,一種,確實是自己噎死的,這種事雖然極希罕——因為人類很少的與生俱來的才能,就包括天生會吃東西,自己噎死的事比被雷劈死還要少的多,——但也不能說完全沒有;另一種——”他唿出一口氣,輕輕搖搖頭:“我知道很多吃果凍噎死的孩子,都是被父母喂食導致的,這可能是無意,也可能是——”

    “——故意?”木蘭直截了當打斷他,接著問:“如果她是故意,那麽這次謀殺的兇手——”

    “——是誰?”郭小峰也打斷了木蘭:“依然需要更多的證據。”他再次豎起食指搖了搖;“別忘了,即使是能證明幾年前她親手殺害了兒子,也不等於證明今天她會親手殺害丈夫。我想知道的,——是她的心理,為什麽?”

    木蘭愣怔了一會兒,彎腰揀起了水筆:“第二個問題呢?”。

    “她對生活現狀是什麽看法,滿意嗎?如果不滿意,那覺得原因在哪兒?啊——,這個問題也許她自己會不知不覺說出來。”

    “說起這個問題——”木蘭稍微皺了皺眉:“我覺得周淑文的性格本身是最重要原因,她們家落到今天這個結果,她應該付很大的責任,——當然,老太太的脾氣是專製了些,可她自己也太提不起來了,要是不專製,恐怕她更不行。而且不管怎麽說,她媽媽也算是為她一直犧牲,或者說奉獻吧。——就是這樣幫扶著她,聽聽那些老師們的話,我覺得如果不是在大學裏,這個大船上能乘的人多,——換個稍微講效益的單位,她恐怕早就混不下去了。”

    郭小峰沒有迴答。

    “怎麽?”看著他一直毫無表情的臉,已經頗為了解對麵這位刑警的木蘭,趕緊又補充一句:“你覺得我說的不對嗎?”

    “那倒不是,”郭小峰目光移迴木蘭的臉上:“我也不知道對不對?當然我知道,雖然很多人渴望自由自在的日子,但同樣很多人都渴望穩妥的生活。——我隻是想起了我年輕的時候,那個時候,生活中的一切都被安排妥了,真的,不光是我,是所有的人,——都是事無巨細,什麽都被國家統一安排好了,每個人隻要做好一塊磚就夠了,——按照設想,應該人人幸福美滿,國家蒸蒸日上才對,可結果怎樣呢?隻要略微了解一下那個年代的曆史就知道了,——最日常的生活,小到吃個豆腐都要憑票,買個菜都要‘走後門’,除了抄著手聊天之外,基本不會什麽,——坦白的說,從現在的眼光看,無論言談舉止還是生產技能,那時侯的中國人都不甚能提起來;但反過來說,也許就是認為中國人素質不行,那時的政府才要替老百姓安排好一切。管製的結果似乎也證明這個道理,——你看,什麽都安排好了,日子還越來越差,不管你行嗎?”

    木蘭看著郭小峰,咯咯笑了起來:“幹嗎不明說,你是反對我的觀點的。”

    “這就是郭隊的特征,”小秦噓了一聲:“專門繞彎子。”

    “那我就直著問——”木蘭幹脆地說:“這麽說你是認為正因為她媽媽管的太寬,所以周淑文才那麽笨?”

    “這個我不能確定。”

    “又來了——”小秦指著郭小峰衝木蘭笑著說:“是不是?”

    “我確實不能確定。”郭小峰攤開手,顯得非常委屈;“生活是塊試金石,一放出去曆練,人的潛力、高低立馬就分出來了,想要過什麽樣日子的願望,自己也都清楚了,——可周淑文的,——又有誰能知道呢?”

    木蘭的笑容漸漸消失了,好久,她輕輕問:“你想說,周淑文的生活被剝奪了——”

    “我僅僅想再次強調——,”郭小峰也嚴肅起來:“明天的采訪,一定不要輕易做價值評判,——以至於她不能暢所欲言。”

    “你認為她會說出偏激的話?”木蘭猜疑地偏過頭:“為什麽你不認為她會刻意隱藏真心,裝腔作勢?”

    “隻要說的夠長,她就會流露出來——”郭小峰泰然自若地迴答:“因為如果她有這份機心,就不會在學校混成那個樣子了。”

    “可她畢竟可能殺人,這是本能的自救。”

    郭小峰聳聳肩膀:“也許吧,但沒關係。謊言也常常意味著另一種意義上的實話,隻要他們說的夠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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