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臉得意的木蘭這次在刑警隊得到了簡樸狀態下最親切的接待,不說兩雙充滿熱情的眼睛讓自己添了不少美滋滋的感覺,單說先被殷切地引領到裏屋的沙發上就坐,然後把空調的出風口調到她就坐的方向,還沒等自己道謝,小秦就指著茶幾上一杯擺好菊花茶說:“喝吧,這是專門給你準備的,林姐,已經涼了一會兒了,這會兒喝起來溫度剛剛好!天氣這麽熱,喝菊花茶最敗火潤嗓的。”

    那股子殷勤勁兒就讓人過癮。

    “啊——”木蘭舉起杯子一飲而進;“謝謝!還放了點冰糖,不錯,我喜歡這個口味,稍稍的甜。”說完,故意不提正題的她歪過頭帶著打趣的眼光看看在她對麵坐下的小秦,一眼之後,她不再笑了,又仔細看看他,然後又抬頭看看搬把椅子坐過來的郭小峰。

    “看起來你們都熬夜了。”木蘭充滿同情地問;“需要這麽緊張嗎?”

    小秦立刻惶恐地抬手在臉上胡嚕一把;“天哪!我一定是憔悴的可怕,唉!——”他又低下頭一臉沉痛地哀歎:“現在要求是‘命案必破’,而命案如果耽擱過最佳時間,就很難破了,不熬不行。”

    “放心吧。”木蘭得意地向沙發後麵一靠,一臉俠義:“我幫你們抓住兇手。”

    “是嗎?”小秦驚喜地問:“你確定了?是誰?怪不得剛才郭隊還說你就像我們的福將。”

    “福將?”木蘭重複了一遍,眼珠衝著天花板白楞了一會兒,似乎在咂摸這個詞的味道,然後她搖搖頭:“好像隻是說我運氣好似的,我其實——”

    “——很有頭腦!”小秦趕緊接了上去:“我們這個福將的意思啊——,就是又有——運氣又有頭腦的人物。”

    木蘭裝模作樣地聳聳肩膀:“好吧——,”她拖著長腔迴答,然後她坐直身體,恢複了嚴肅的表情,聲音裏添了幾分緊張:“先迴答我一個問題,許國勝的死有沒有流血?”

    小秦遲疑地看看自己的上司。

    郭小峰踟躇了幾秒,靜靜迴答:“沒有。”

    “那麽——”木蘭深吸一口氣,一字一頓地對小秦說:“我讚同你的觀點,兇手就是你一直懷疑的周淑文。”

    “可是,我現在懷疑的是——”小秦吞下了本來打算說出口的——另一個女人的名字,改口問:“證據呢?”

    木蘭突然有些尷尬,她撓了撓頭:“也許不算特別響當當的證據,是我根據采訪得出的一個結論,隻是一些心理分析。”

    “啊——,太妙了,”郭小峰立刻接上話茬兒,顯得十分信任和興趣地看著她:“這個案子最需要的就是心理分析,說吧,大家一起判斷。”

    木蘭稍微放鬆了些,歪著頭咬著下唇想了一會兒,顯然要整理一下有些紛亂的思路:

    “先從心理上說吧,哦——,上次的錄音你們都還記得吧,什麽感受?”

    “感受?”小秦舉起右手,像求饒,又像提前安撫木蘭可能爆發的不滿:“說出來你可別生氣,我覺得沒什麽特別的內容,錢老太太的固執和專製我們已經提前領教過了。她的艱辛生活我們大概也能想像地到。如果有什麽奇怪的,我倒覺得那些人似乎不全是唱讚歌的,尤其是最後一位,簡直是氣急敗壞地痛罵錢老太太。”

    木蘭楞了一下,突然咯咯笑了起來:“你說這個呀,倒有個有意思的插曲——”她笑著把那幾個老太太介紹采訪劉樹芬的過程繪聲繪色地學了一遍:“——說真話,她們看起來是那麽慈祥和善良,我還以為她們介紹我見得是錢老太太的好友,——其實是把我介紹給她的一個仇敵,——雖然結果對我們是有利的。但過後我不得不認為,她們年輕時準定都是王熙鳳般的人才——‘明是一把火,暗是一把刀’,——在裝模作樣和裝腔作勢方麵真是令我——‘需仰視才見’!”

    “理解我們這些老人吧——”郭小峰歎息著開了口。

    “哦——,不!”木蘭熱切地看著他:“你才不是老人,她們都比你老得多,六七十歲,足足差了一代人呐!”

    郭小峰咧開了嘴:“謝謝,這話很安慰我,但我清楚也差不太多,我們沒有你們幸運——,”他看看木蘭又看小秦:“——生活在可以隨意大笑大唱的年頭。但曾有很長的時間裏——你們沒有趕上的——時光裏——人們是不能亂說話的,所以撒謊成了最基本的生存要求,在那種條件下,我認為甚至不能居高臨下的把‘撒謊’評價為‘可恥’行為,因為對於很多人來說,僅僅是‘軟弱’而已。——當然,我不是說她們好,或者做的對,事實上——,我的經曆告訴我,如果不能及時調整心態,有些辛苦一生的老人最後變成了憤憤不平、嫉妒年輕人幸福的——心理失衡變態——的家夥們,而且始終頑固不化。”

    “對,對,”木蘭興奮地說:“我就是這個意思,還記得吧,那個劉樹芬對錢老太太的總結,話非常刻薄,意思就是——錢老太太其實不是保守,而是利用保守挾以自重,迫使女兒對自己的百般順從。我覺得總結的很有道理,如果是這樣,就可以解釋周淑文可能絕望於和母親講理的心態,因此在無奈之下走向極端。”

    “我覺得反而糊塗了。”小秦搖搖頭,坦率地說:“如果錢老太太隻是利用所謂保守和封建,恰恰說明她還不糊塗,明白人就可以講理,而周淑文是她女兒——她對女兒的感情是毋庸置疑的,因此有什麽說不通的呢?”

    “不,不,不——”木蘭拚命地不斷搖著頭,小秦立刻想起了王興梁。

    “怎麽說呢?”她終於停止了搖晃腦袋,微微皺起眉頭,她遲疑地嘟囔道。——然後,木蘭展開了眉頭,很急切地向前探了探:“——有個小說叫《金鎖記》——張愛玲的代表作——也許可以輔助解釋我的觀點。它就是講述了一個女人,年輕時為了金錢嫁給了一個好像癱子似的大戶人家的二少爺,代價是她的青春和愛情。——怎麽說呢?這種代價對人的影響可大可小,逃荒的人也許不那麽在意,——但對於衣食無憂,又無力改變的人來說,這個代價可能就是人生最大的代價了,足以把她一點點變得扭曲、苛刻、怨恨和懷疑一切……,——而更糟糕的是,等她真正掌握住金錢之後,她喜怒無常的怨恨性格已經根深蒂固,於是又用金錢的力量一點點劈殺了她能掌控命運的一雙兒女的幸福,甚至是刻意破壞兒子的婚姻,女兒可能到來的幸福,——至於是什麽心理,怨恨?補償?我說不清楚,百味雜陳,小說也沒有明晰,意味深長,——總之非常棒,文辭流光溢彩,思想又犀利冷峻——”

    她看著好像有些明白似的小秦,點了點頭;“我的意思就是這樣,不幸就像遺傳病那樣延續著,她的行為可以說是有意的,也可以說是無法自控的,毀滅幸福幾乎成了她的本能——”

    “我似乎明白了些。”小秦抓了抓頭皮:“也許不貼切,不管她到底出於什麽心理,意思反正是老頑固,要是她不同意什麽,說理是說不通的。”

    “對,從心理上看,周淑文是絕望於能說服母親同意離婚。”

    “這個我們更早也感覺到了,現在是除了這個,其他還有什麽證據可以證明的呢?”

    “從手段上。”

    小秦的臉瞬間變得驚喜萬分:“手段上?”他激動地重複道:“手段上!”

    “對。”木蘭從包裏拿出自己的采訪機晃了晃:“證據——就在這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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