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來到樓門口的郭小峰一眼就看見女兒愛梅正抽動著鼻子多情地盯著一個“水煮魚”,這個飄著濃烈香辣味道的佳肴正被一個——穿粗劣的紅色緞麵棉襖——顯然是某飯店製服——的服務小姐托著,也許是對關注習慣了,她絲毫也沒有理會旁邊穿灰紅雙色羽絨服女孩兒專注的眼睛,而是就著大門口微弱的燈光看了看手裏字條,同時還自言自語的嘟囔,“f座203,這麽遠,煩人!”。

    然後,就托著那盆引得人胃口大開的“水煮魚”,施施然地離開了。

    “這家的‘水煮魚’做的很不錯,”跟著送出來的孫經理也注意到了愛梅戀戀的眼睛,他偷瞥一眼衣著樸素的郭小峰,熱心地介紹說:

    “嚐嚐吧,出了院門,朝前走,過了前麵停車廠,向左一拐的‘玫瑰酒家’就是,這周圍高檔些的飯店一般隻送盒飯,不送點的菜,遠一些還有幾個低檔的小飯館,但菜太差,人都不愛吃,隻有這個‘玫瑰酒家’,物美價——”說的熱心的孫經理聰明的腦筋此刻突然一動,想起了麵前這個家夥的警察身份和這家夥女兒剛才口口聲聲的有關“自尊”的宣告,刹那間多種念頭一閃而過,他及時的刹住了話頭,然後幾乎天衣無縫地改口道:

    “——價——價格適中,或者偏貴一些,不過你們吃肯定覺得不算什麽,我們院子裏的很多租戶中午晚上都習慣到這家叫個特色菜送到住處慢慢吃,吃完之後飯店再派人把碗盤取走,特別方便。他們特色菜不少,‘秘製驢肉鍋’,是燉鍋,冬天吃,特別好;還有‘香辣牛骨髓’,嘖嘖,好的很! ”

    好不容易才收迴戀戀不舍目光的愛梅添了一下嘴唇,看著爸爸:“聽起來就想吃!”

    “那就去吧,”郭小峰笑了笑,“反正也到吃飯時間了。”

    “爸,告訴我,你是怎麽說服那個自以為是的孫經理的?”剛點完菜,愛梅就迫不及待地問。

    “你怎麽知道我說服了?”

    “你一出來我就感覺到了,肯定一切ok!”愛梅活潑地擠了一下左眼:“理由說不出,反正就是感覺,你擅長這個,攆我出來不就是為了更好的發揮你這個才幹?”

    郭小峰有些自負地摸摸下巴,但隨即臉又沉了下來:“說起這個,我正要說說你,別總那麽自以為是的教訓別人。”

    “知道了!”愛梅吐了一下舌頭,然後笑嘻嘻地拿出手機。

    “幹什麽?” 郭小峰伸手按住了女兒的電話。

    “把這個好消息告訴唐嬸兒呀?”

    “孫經理會通知的。” 郭小峰把手機從女兒手裏拿過來順手給合住了:“我已經和他說好了,不要告訴那個唐嬸兒我們來找過他的事。”

    愛梅睜大了眼睛:“為什麽?”

    “因為再次給她機會的不是你,而是孫經理;也因為如果她真的象你所說的那樣有自尊,就不要試圖當她的恩人。”

    愛梅大大的眼睛裏充滿了迷惑。

    “哎——,你不是總愛看《讀者文摘》嗎?”

    “現在叫《讀者》”

    “好吧,不管是叫《讀者文摘》或是《讀者》,裏麵不總教育你要注意別人的自尊,比如施舍,也不要直接給,要讓他把一捆放的好好的柴,無用的搬來搬去,以使他能感覺自己是個有用的人。”

    “噢——”愛梅恍然大悟,衝著郭小峰一豎大拇指:“爸爸!沒想到你還這麽細心呐!”

    “我的優點還有很多,人人都知道,除了我女兒。”

    愛梅“啪”地又敬了個禮,小聲說道:“向爸爸致敬!”

    “好了,不開玩笑了。”郭小峰擺了擺手,恢複了嚴肅:“其實我倒覺得,有可能你倒可以勸勸唐嬸兒別迴來了,過年也沒幾天了,現在氣也贏了,就過去了,這裏工資也不高,離你們學校還那麽遠,何必?”

    “就是。”愛梅敷衍地應道,迴過身渴望的廚房方向,既然萬事大吉,肚子就額外餓了起來。

    象是對她張望的迴報,一個臉形接近正方的服務小姐端著一盆熱騰騰的‘水煮魚’走了出來。

    “我們的,我們的。”愛梅祈禱地小聲喊。

    果然是他們的,愛梅失去最後的鎮定,一頭紮到了消滅它的行動中,直到看到盆下麵根根挺立的綠豆芽兒,她才心滿意足地坐直身體,這時仿佛剛意識到對麵還坐著一個人,她微微有些害臊地謙讓起來:“爸爸,你也吃。”

    “我吃著呢。”郭小峰慈愛地看著女兒,慢條斯理地挑起幾根豆芽兒嚐了嚐,指指桌上的另外兩個菜,“香辣牛骨髓’”和 “蒜茸油麥菜”,他有些地心疼說:“學校的飯看來把我女兒素瘋了,這兩個味道也不錯,再吃一些。”

    “倒不是素,就是味道不好。”愛梅用筷子挑一塊兒牛骨髓嚐了嚐:“真不錯,這店的廚師手藝真不錯。”她環顧四周看了一番,零星坐有七八個客人:“雖然顧客倒不太多。”

    “其實也不少,剛才就有兩個公寓裏來點菜的,現在又有一個。”郭小峰朝櫃台一努嘴,愛梅扭頭看到一個中年胖子正交代,

    “……叫你們廚師多放些辣椒,我就要那個辣的狠勁兒,還有記準了,是e座202,不是c座,e!a、b、c、d、e的 e,老弄岔,娘的!”

    前台領班一邊陪著笑點頭,一邊麻利的記錄著。

    “噢——,我明白了,”愛梅迴過頭,壓低嗓門說,“這裏裝修一般,菜味兒雖然好吃,但請客有些拿不出手,食客主要都是這裏的租戶,但他們可以在房間裏吃,所以來點菜的人多,來坐著吃的人少,咋一看反而像生意不好的樣子,其實也不壞。不像這旁邊的兩個高檔飯店,汽車都停不下,紅火都在麵上,嘻嘻,我知道人都很虛榮的,請客嘛,好不好吃無所謂,錢花到就算心到。”

    “我看你學問沒長,世故倒添了些。”

    “世故也是學問,早晚總要知道,是吧,爸,咱那裏不也一樣?你看什麽呢?”

    “又一個來點菜的。”

    愛梅又迴過頭看:“咦——,那不是c座302的那個女的嗎?”

    此刻c座302的女士已不是剛才那幅靦腆溫和的樣子,她的臉上帶著壓抑的慍怒,推門而入,對門口的服務員微笑問好理也不理。

    “中午你們有一個服務員去我那裏收菜盆,麻煩你讓她出來。”她用可以結冰的語氣命令。

    “有什麽事嗎?”一個老板模樣的人從裏間走出來。

    “麻煩你讓她出來,可以嗎?”

    老板被那個女人陰森的表情鎮住了,小聲吩咐喊出幾個女孩兒。

    一番掃視,剛才給愛梅他們端菜的那個臉象正方型的女孩兒被盯住了。

    “哼!就是你,我想問你,你為什麽去我那裏收碗?你為什麽一口咬定是把菜送到我那裏?”那個女人突然用和她形象不符的高嗓門喝問,渾然忽視了不大的飯店裏其他的食客驚訝的眼睛。

    女孩兒顯然被對方的氣勢嚇住了,在她結結巴巴地迴答之前,頭往後縮了一下:“我,我記錯了。”

    “記錯了?難道你往哪裏送菜沒有記錄嗎?”

    “我走錯了。”

    “走錯了?你今天中午不是鐵口鋼牙的一口咬定是送到我的房間裏的,還說是前幾天和另外一個穿皮夾克的男人一起吃飯沒送迴來的碗嗎?”

    “正方形”低下了頭。

    “說話呀!”

    “我是記得那個男的在你那裏一起吃飯,才,才過去的。”她畏縮地小聲辯解一句。

    “是嗎?你還敢這麽說?”那個女人似乎更氣:“好!我問你,你曾把菜送到我房間嗎?查你們的記錄!”

    “……”

    “為什麽不說話?我要你迴答,我要你給我一個解釋!”

    店裏的客人都張大嘴巴津津有味地看著。

    “她肯定是搞錯了,我們送飯的地方多,有時候送菜的和收碗的不是一個人,難免搞錯。”聽了半天發現就為這樣的小事,老板有些不耐煩,幫忙打圓場。

    “錯?你們送飯到哪個房間難道沒有記錄嗎?而且她今天一口咬定就是我,還說明明記得是我點的菜,才找過去的,這怎麽解釋!我倒要問問她哪隻眼睛看到了?是腦子進水還是眼睛進水了?”

    老板看著低頭囁嚅的下屬,不耐煩地揮揮手打發她離開,但對眼前這個女人怒氣衝衝的指責顯然更煩,他以京油子地口氣反問:“對不起,她就是這種智商,要不然怎麽做服務員?你看怎麽辦呢?”

    “我——,”老板的反問大約出乎了那個女人的意料,她嗆了一下,一時說不出話來,好一會兒仿佛才迴過神兒來,於是恨恨地瞪老板一眼,咬著牙一字一頓地說道:“哼,我沒想怎麽辦,隻想告訴你們,做事弄清楚,別整天糊裏糊塗到處亂敲門亂說話;還有——奉勸你搞清楚你手下這個傻頭傻腦的傻大姐搞錯到底是眼睛問題還是腦子問題,要是眼睛問題就勸她買瓶眼藥水,要是腦子問題就勸你這個老板買副豬腦燉燉給她吃,當然,也許全體補補更好!”

    說完,摔門而去。

    “哎呀,這個女人也太小題大做了吧。”一個一直興致勃勃看完這一幕的四十多歲男人,咂咂嘴巴,油腔滑調地對一同進餐的兩個女人說:“雖然那個長的象正方形的服務員昨天在我們哪兒也弄錯了,可解釋清楚就行了,又不是訛她非要交出碗,何必這麽大火?”

    “說的也是。”他臨桌的另一個一個四十歲女人也接腔說:“犯不著嘛!不過這個服務員夠暈的,前天到我們屋也收錯了盆,非說我要了水煮魚,是一大桌人吃飯;我說不可能,她還不信,我說我們晚上沒人住,解釋了半天,她才發現走錯了樓棟。”

    那個油腔滑調的男子搖搖頭,突然顯得十分高貴地歎息道:“雖然人暈了些,可畢竟是不能再小的事了,一個農村女孩兒一個人在外麵打工也不容易,何必那樣兇?”

    “可不是。”他對麵的三十幾歲濃妝豔抹的女人也一臉高貴地附和道:“做人要厚道。”

    “再說我們的樓也容易弄錯,”那油腔滑調的男子的臉又變得十分公平和客觀起來:“十幾棟一模一樣,我也拐錯過。剛才那個女的我在公寓裏時常碰到過她,平時看起來是個很安靜平和的人,怎麽為這點兒小事發這麽大火,不正常嘛!”

    “就是!”他的同伴繼續忠心地附和:“真不正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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