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雲,你我從小一起長大,你應當知道,我不愛被關在屋子裏念那些經史子集,不愛被人用身份拘著,我酷愛兵書,喜歡舞刀弄劍,我生性愛自由。”


    祝朝雲微張著嘴,訝然道:“我以為你閉關歸來性情大變,是因為成熟長進。”


    她從未了解過他的內心,他也從未給她這個機會。


    麵對他突然的剖白,她一時不知該如何寬慰,他說他生性愛自由,但皇宮恰恰是最不自由的所在,位高權重者向來多的是身不由己。


    “我說這些是想告訴你,我對當太子一點興趣都沒有,我從小住在宮裏,見慣了群臣之間的爭權和帝王的禦下之術,這些事情令我感到厭煩。”


    祝朝雲目瞪口呆,“你知不知道你在說些什麽……”


    多少朝代的皇嗣為了那個位置,不惜兄弟反目,為何到他這裏,太子之位反而令他生厭?


    “你說得對,聖旨已下,斷然沒有反悔的道理。皇後懷有身孕,是個男胎,隻是等到這孩子被立為太子,恐怕你的人生已經蹉跎了大半。”


    這是他早就籌劃好的事情,在賜給祝家那道聖旨之前,他就苦口婆心地向皇帝勸諫,勸他繁衍子嗣,另立太子。


    他雖不想當太子,但他可以當鎮守邊疆的一麵旗,永遠佇立在城關之上,牢牢守住胤月的江山。


    父親終究拗不過兒子,他執意如此,皇帝隻能含淚答應。


    末了,他用一種平等的、勸誡的、滿是友好的眼神和她對視,“你從小是個快意女子,喜歡我是因為你隻見過我,倘若你見過更廣闊的天地,你會發現,人世間還有許多值得的事。”


    晏之初想到了慕念白,她就是這樣一個女子,她的人生從來不局限在男女情愛之上,她成天樂此不疲地忙活著,總是滿懷希望地去實現自己。


    更廣闊的的天地?祝朝雲努力想了想,但她腦海裏卻是空空如也。


    她是丞相之女,先帝親封的元英縣主,身份尊貴,從小嬌生慣養,可她確實不知道什麽才是更廣闊的天地。


    晏之初的話令她困惑,令她好奇,又令她絕望,“你為了那女子,竟連皇位都不要了?”


    “並非為了她,我是為了我自己。”


    門還開著,天卻已經暗下來,祝朝雲抬頭,隔著一個雕花門側目望過去,遠處天邊一輪明月透著皎潔的光,照著蒼茫大地。


    耳邊仍翻滾著他方才說的話,他說,你的人生不該如此。


    殿中的人早已離去,圍守的宮婢們也都散了,她自由了,但她不知道何處可去,何人可依。


    從今往後,她能依靠的,也就隻有她自己。


    **


    慕念白嘴裏叼根茅草,鼻腔裏還哼著歌,翹著二郎腿坐在趕車的位置上,行半日,歇半日,不緊不慢地往京城走。


    她押著滿滿五大箱的霍山石斛,依舊掩耳盜鈴地豎著鏢棋,身後跟著的,除了最開始帶出來的那批人,還有五六十個王府親兵。


    趕了兩日馬車,差點把她屁股顛散了架,最終她還是灰溜溜地坐迴到馬車裏。


    要不是因為太無聊了,她才不會想去趕車玩。


    誰叫這滿隊的人,都沒有一個女孩子呢,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


    最初知道秋實是男子時,她簡直要氣炸了,恨不得去找人牙子理論,但是冷靜下來,又覺得這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


    更何況秋實姐弟倆原本也是可憐人。


    他們本生活在梧州,母親早逝,父親是城中有名的工匠,後來在幫人做事時不幸摔斷一條腿。


    原本靠著積蓄和賠償也夠全家人生活,但叔父卻起了覬覦財產的心思,於是把他父親騙到野外推下山崖,卻謊稱是他自己摔下去的。


    那時的秋實才五歲,他知道是誰殺害了父親,霸占了家產,讓他們整日勞作卻連飽飯都不給吃。


    他一直記著這個仇。


    直到他長到十歲,終於在一次夜裏趁其不備拿錘頭砸破了叔父的腦袋。


    他拿了些錢財,帶著姐姐逃亡,半路上卻被人騙光了錢,輾轉賣到京城。


    被轉賣幾次後才遇到她,為了和姐姐被賣到一處,才謊稱自己是女孩子。


    慕念白想了想,確實自打他們進了慕家,洗頭洗澡都是自己做,十二三歲的年紀,都蓄著長發也分辨不出來。


    之後秋實又被帶去了道觀,雖隨著時間的增長他身上也會顯現出一些男性特征,但尋常見得少,自然就注意不到。


    即便是這次帶他出門,他的嗓音聽起來奇奇怪怪,她也沒往這方麵想,還以為他是上火了。


    “秋實啊,你說師父他知道你是男孩子嗎?”


    誰知她剛從馬車裏伸出頭,後頭就有一個人騎著馬趕上來。


    “秋公子,你既已入了軍,就該站到隊伍裏去,不可隨意走動。”


    秋實朝她行了個禮,答:“師父早就知道了。”又對景策應了聲是,就老老實實站到後頭去了。


    原來師父早就知道……


    “景策!你怎麽這麽不近人情!我這一路都快無聊死了,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你還非把他趕走。”


    可不是他要把人趕走,是主子爺吩咐的,叫他要看好慕姑娘,不許旁人趁虛而入。


    他雖然也覺得秋實還是個孩子,但這個孩子總是顯露出成年人才有的沉穩和心智,上次在城牆上還舍命救了慕姑娘,防著些總是沒錯的。


    “慕姑娘有什麽話不妨與我說。”


    “好哇。”她興致勃勃,“你說這會兒你們主子,是不是已經和元英縣主在定親了?”


    大軍凱旋,急行軍迴京,可比他們要早好些時日到京城。


    慕念白之所以在路上磨蹭,就是不想親眼看到他們盛大的婚儀。


    景策覺得自己揣了個天大的秘密,但他偏偏不能說,不然到時候他又要像這次一樣,被主子爺派到軍中去假扮他的替身。


    “應當沒有吧。”他隻能含糊不清地迴答。


    “打了個勝仗,迴去再娶個美嬌娘,嘖嘖,想想就美妙。”


    “慕姑娘這話裏可是滿滿的酸味。”


    慕念白嘴硬得很,“我隻是實話實說嘛。”


    景策想了想,忽然發現自己可以打擦邊球,既然主子爺不許他提前透露計劃,但透露點其他消息總歸是可以的吧。


    “咱們出發前,我就聽有人傳信給主子爺,說祝丞相叛變,祝家大公子帶兵攻破了午門,幸好被沈大人和裴大人攔住,才沒釀成大禍。”


    “啊?”


    幾個月的時間,京城竟發生這樣大的事。


    “所以啊,依我看,咱們主子爺和元英縣主的婚事還未必呢。”


    “哦。”慕念白收迴腦袋,放下車簾嘟囔了一句,“那和我有什麽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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