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產的工序已過半程,此刻開工沒有迴頭箭,真要出什麽岔子也隻能認。


    天殺的崔相錦,能不能成事另說,就不知道遞個消息迴來麽!慕念白在心裏咒罵他。


    然而咒罵無濟於事,隻能幹等。


    越等她越覺得不對勁,這麽多錢撒出去,她也沒真跟官府的人求證過,雖說確實有個中了單的條陳,但……萬一是假的呢?


    這樣做對崔相錦有什麽好處?


    她想不通,又覺得自己杞人憂天,正著急上火,那天殺的崔相錦竟然迴來了。


    當然,也帶來了蓋著官印的合約。


    “慕老板,這上頭就隻缺你的名字和手印了。”他不覺有愧,反覺自己是個功臣似的。


    慕念白雖有氣,但還是先把合約簽好,“崔大人就沒什麽要說的?”


    “嗬嗬。”崔相錦幹笑兩聲,“實在不好意思,原本我蓋了章就預備從保定迴來的,誰成想我有個表弟在永平府犯了事,我趕迴去替他主持公道,這才耽誤了時日。”


    也不等她表態,他已經撿起桌上的錦帽戴在頭上,“我得趕緊把這合約送到戶部去存檔,您先忙。”


    臨到門口又折迴來補了句:“慕老板,剩餘的款今日便叫人送過去吧?”


    月桐看得氣不過,等人走了方道:“小姐,咱們幹嘛要和這樣的人共事,平白惹一肚子氣受。”


    慕念白長歎一口氣,是安慰她也是安慰自己,“做生意嘛,賺錢為主。管他人品怎樣,不拘這些小節。”


    三月初春,蟄伏了一個冬季的草木蘇醒。


    早鶯爭暖樹,燕子銜新泥,芳菲春色處處彰顯著生機。


    上巳節這日,西直門外一騎騎兵長驅直入,連踏春的孩童見了都高興地拍手:“太好咯,太子殿下打勝仗要迴來咯!”


    騎兵自西直門一路疾馳從東華門進入皇宮,晏之初同父親晏祈年早翹首以盼,待見到來人,兩人心涼了一大截。


    一騎騎兵有八人,八人腰間均別了白色的腰帶。


    為首的一人滿麵髯須,顯然是數夜疾馳未曾歇息,他雙目通紅,“噗通”一聲跪倒在地,將手中密奏舉過頭頂,愴然道:“太子和榮親王薨了!”


    皇帝聞言大怒,“混賬東西,你敢咒罵太子,來人……”


    “皇上?”


    “皇上!”


    見皇帝捂著胸口猝然倒地,眾人手忙腳亂,李福全慌張喊著:“傳太醫,快去傳太醫!”


    直到完成使命的這一刻,送信的騎兵才敢流露情緒,他們似被抽去靈魂,聳動肩膀無聲哭泣,等待皇帝的定罪。


    他們多麽想太子薨逝的消息為假,可他們出發前太子的屍首就停放在涼州衛,無數人親眼所見,斷不可能為假。


    世子心中亂成一團,將皇帝安置在內寢便失了主心骨,癱坐在椅上。


    晏之初忍著心中大慟,強撐著精神料理殘局,“你們是顧大將軍的部下?”


    “迴小殿下,正是。”那人拿袖口胡亂擦了把臉上的鼻涕眼淚。


    “發生了什麽事?”


    “太子中了埋伏,個中詳情,顧大將軍的密信上都有說。”


    晏之初拿起禦案上的密信,原本這該是一封為有功將士求賞的奏疏,如今卻變成了一紙訃聞。


    信上說察合台出了個少年將軍,此人年方十八,乃當今汗王最小的兒子,名叫阿合泰。


    阿合泰不僅像狐狸般狡猾,還擅奇襲,他以四萬多騎兵為誘餌,將其分散到月兒幹、阿迷、於闔等地,用來引誘我朝大軍深入腹地。


    而後又親自帶領八千鐵騎,穿韃靼而過,迂迴至玉門關附近,致使關內百姓暴露於狼口之下。


    太子救民心急,命顧大將軍繼續追擊敵軍殘部,自己則帶著十萬大軍迴趕,結果在玉門關外中了埋伏。


    察合台所謂的五萬大軍,真正堅而不摧的其實隻有阿合泰那八千鐵騎,此一戰,察合台不僅保存了實力,還重挫了胤月大軍。


    太子薨逝,舉國皆哀。


    一直到傍晚時分,皇帝才轉醒,宮燈明亮,然而他視線已經有些模糊,見跟前站了個人,便顫巍巍地伸出手去,“政安,我的兒,是你迴來了麽?”


    此一刻,他或許忘記了帝王之尊,此一刻,他隻是一個期盼兒子歸來的老父親。


    晏之初喉頭滾動,將想哭的衝動硬生生咽了下去,他握住皇帝的手,學著太子的語氣道:“父皇,是我迴來了。”


    “仗打勝了?”皇帝恍惚著問。


    “打勝了。”


    “那便好,你是好樣的。”說完又捂著心口,似是做了個極可怖的夢,醒來仍覺得痛,“你弟弟沒給你添亂吧?”


    兩行清淚似斷了線的珍珠從晏之初麵龐落下,他垂著頭,語調已經有些不受控製,“家祥……他……很聽我的話,未曾給我添亂。”


    “我的兒,你怎麽哭了?為父有多久沒有抱過你了?”皇帝聽他聲音顫抖,從他臉頰上摸了一手的淚,不禁心疼道。


    晏之初再也強忍不住,徑直撲進皇帝懷中,嗚咽喊了聲:“父皇。”


    聽著“太子”的哭聲,皇帝竟也受感染似的失聲痛哭,直到哭累了才重新睡去。


    李福全擦著淚進來,聲音沙啞道:“小殿下,您也去歇著吧。皇上傷心過度,心力消耗太過,一時半會兒不會醒來。”


    見小殿下不為所動,他上前攙了一把,“您放心,這兒有老奴看著,若皇上醒了,老奴立即著人去報。”


    臉頰的淚水早已幹涸,晏之初站起身理了理衣擺,昂首闊步走了出去。


    他的父親此刻還在批折子,麻木的、機械的翻開一本又一本奏折,再逐字逐句看,可他知道,父親的心早無法聚攏在這些折子上。


    “父親,歇會兒吧。”他握住世子執筆的手。


    晏之初明白,父親心中充滿了悲傷與恐懼,偌大的王朝陡然落在他父子二人的肩上。


    從沒有人會想到今日的結果。


    甚至於他們想過戰敗,卻從沒想過太子會戰死。


    三十萬大軍啊,三十萬大軍對戰區區五萬賊人,竟致主帥喪命。


    到底是對手太強大,還是胤月朝已經孱弱至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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