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福全向來是最有分寸的人,他伴駕多年,皇帝的心思也能揣摩個幾分,別看今日用膳時怹老人家擺足了架子,卻並未給人姑娘難堪,其實也是想試試這姑娘的定性。


    但見小殿下眉間似有陰翳難散,將人送出承德殿時,他忍不住暗示:“小殿下莫急,事緩則圓。”


    晏之初自以為他是寬慰的話,淡淡道:“尚不知如何去圓。”


    李福全臉上帶著三分笑意,長年累月的低頭讓他即便挺直了脊梁卻還似哈著腰,“太子不日得勝歸朝,便是機緣。”


    說罷他一頷首便退了迴去,小殿下是聰明人,定能明白其中關竅。


    晏之初出宮之後便去了太子府,給太子妃請安時意外碰到了祝朝雲。


    他依次向祖母、叔祖母、母親請了安,又說了大軍進軍順利雲雲,長輩們都端坐椅上,伸著脖子聽他講。


    太子妃忙叫他坐下,婢女上了茶,他方端起來喝過兩口,忽然得了個任務。


    “你來得正好,這丫頭難得來府中一趟,你帶她去逛逛。正好快過年了,你們小年輕也愛熱鬧,府裏逛完了再去街上逛,看看喜歡什麽采買些。”太子妃指了指祝朝雲,又看向晏之初,一臉慈愛道。


    榮親王妃雖未聽榮親王提起過此事,但見太子妃有意撮合,也感慨道:“真真是郎才女貌,還是年輕好哇。”


    晏之初聽兩個不明所以的長輩在麵前撮合,立即跟被觸了逆鱗似的,“元英縣主是這府裏的常客,打小就三天兩頭往咱們這兒跑,哪裏還用得著我帶她逛,再者說,外頭在行軍打仗,竟然還有人有心思閑逛。”


    他說這番話時借著手裏的茶盞遮擋,眼睛斜向下瞧著地麵,口中說出話更像是無數銀針,針針刺中祝朝雲的麵門,直刺得她一張臉紅得能滴出血。


    任誰被人這樣陰陽都會覺得丟臉,更何況是被自己的心上人陰陽。


    即便祝朝雲能言善道,此刻也不知如何接話。


    世子妃正憤憤又無奈地瞪著兒子,恰巧他一抬頭,兩人眼神打了個正著。


    那小子不僅沒覺得自己說話不當,反而朝自己使了個眼色,那眼色大有“你再不幫忙,我就會說出更難聽的話”的意味。


    世子妃隻好為兒子開脫:“之初才迴來,先讓他歇歇吧,正好咱們不是做了些衣裳,各家官員家屬也都有捐獻,便叫之初去辦這差事吧?”


    “倒也是。”每每提及打仗,太子妃胸中總有一股憋悶之氣,像是一種淡淡的忐忑,但也說不清是什麽感覺。


    許是因為朝夕相伴的人突然不在身邊,讓人不適應吧,她是這樣自己安慰自己的。


    “咱們府上做的衣物,各家捐獻的衣物錢財,都要登記造冊發往前線。東西倒是其次,心意才最要緊,將士們征戰在苦寒之地,也得讓他們知道知道朝廷和百姓都念著他們。”


    晏之初站起身聽太子妃的吩咐,立即拱手稱是,下一刻就迫不及待準備往外跑。


    誰料又聽太子妃道:“朝雲是個能吃苦的丫頭,就讓她跟著你打打下手,總能幫你一二。”


    還沒等他拒絕,世子妃立即對著他道:“快去吧,別耽擱了。”


    晏之初瞧見母親眼裏的那番警告,也隻好閉了嘴,他認命般地想:跟就跟著吧,就當多了一份人力。


    祝朝雲覺得自己在長輩麵前丟了份,跟著晏之初的一路倒是安靜得很,她麻木聽著小殿下傳人登記、造冊,交待存儲、運輸等事宜,仿佛一切大小事在他跟前都變得簡單易得。


    他辦事極細,因而一個下午都在忙著瑣碎的事務,祝朝雲想插手也插不進,等得無聊了便隻坐在東側的交椅上以手撐腮望著他。


    上次她挨了父親的訓斥,後來反省自我,覺得確實不該在小殿下麵前還似小時候那般沒有規矩,是以她也收起了往日的蠻狠與跳脫,添了幾分安靜與溫婉。


    看著看著,視線中的人忽然大踏步離去,她趕緊起身去追,卻被景策攔住了。


    “元英縣主,我們主子爺說有個要事麻煩您。”


    “什麽事他不當麵和我說?”她說著就要從旁邊繞路去追人。


    景策精準地走位,將她的去路擋得死死的,“方才太子妃吩咐讓您幫著我們家主子,我們家主子爺害羞不好開這個口,特意讓我轉告一聲。”


    眼見小殿下飛也似的走遠了,祝朝雲氣得咬咬牙一跺腳,“說吧,什麽事?”


    “您隨我來就知道了。”景策說著就要帶路。


    好端端的竟還打起啞謎,祝朝雲斜瞥著他,額角的碎發因唿吸的急促而微微顫動著,她隻能一遍遍在心中念叨“要做個溫婉女子”,方控製住自己想把房頂掀飛的衝動。


    兩炷香的時辰後,她揉揉發酸的胳膊,擦了擦帶汗的臉頰,心中想的卻是:去他娘的溫婉女子,老娘不幹了!


    晏之初竟然真的把她當個苦力來用,讓她和那些士兵們一起搬運貨物,最恨的是景策將她騙至此處後也不見了蹤跡,真真是隨了他家主子,都是一樣的沒良心!


    要不是因為他是皇家血脈,祝朝雲差點兒把他祖宗十八代都給罵了,不過罵歸罵,該幹的活兒她也沒少幹。


    眼下隻好吃完這個啞巴虧,到時候再去找人算賬。


    慕念白自打從宮裏迴去,慕家的門檻都快被街坊鄰居踏破了,睜著搶著來看皇上親賞的金銀玉器。


    慕家向來和鄰裏關係好,這迴得此殊榮,慕父也不吝嗇叫大家一起沾喜,接連幾日都置辦飯菜來招待他們。


    為了躲清靜,慕念白隻好跑到三春曉裏待著。


    從前沒和小殿下確定心意,她去棲遲去得毫無心理負擔,時常去蹭飯。


    可自打兩人互明心誌,她反倒被世俗牽絆,覺得不好再頻繁地主動地登門了,明知那人已經從宮裏迴來,她也沒去見一麵。


    身未出動,心卻時常跑了,這種感覺讓人抓心撓肝。


    好在是這一日,租給她這鋪子的老板娘從外遊曆歸來,從前她身邊那幾個六七十歲的老嫗不見蹤跡,反有五六個精壯的小夥子隨侍在側,老板娘也似一朝年輕了十來歲。


    這樣新奇的變化,瞬間將慕念白的心思拉了迴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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