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聞李持慎久已不進飯食,每日喝口茶便是極致。


    沈辜轉眼看向他,那張傾國絕色的美人麵除了瘦削點,更露出富貴頹散的冷情感,竟無半分失色。


    身形更清臒,腰處向內凹陷著很深的衣褶。


    沈辜大概是笑了兩聲。


    一聲很低,好像無人聽見。


    端坐於髒汙中,偏表情纖塵不染的仙人李眼皮不過薄薄一動。


    一聲很重,激烈的嘲諷之聲。


    沈辜緊接著要來馬廄裏馴養劣馬的馬鞭,捋了捋鞭尾粗硬的雜毛,她一腳踩上李持慎的放於膝上的手背。


    右腿支在他的手上,馬鞭輕輕拍著手心。


    沈辜低眉道:「宗端死了。」


    李持慎麵容未變,連眼都未睜開,似視外界萬物於無形。


    「遲恕庸也死了。」沈辜將馬鞭抵著他的下巴,湊近其抬起時而露出分外流麗的下頜線,輕笑:「認出我的,都死了。」


    李持慎喉結微動,他感知到沈辜貼近的聲息,被碾壓的指尖泛著死肉似的青白,恍然未覺錐心之痛,隻不過淡聲道:「何時殺我?」


    「哈哈哈哈......」


    沈辜側過頭,笑完了,扭頭對著他蒼白的薄唇便是一鞭:「你死不了。」


    李持慎在她笑時已睜眼。


    奇怪,他偏在她笑時睜開了眼。


    「不殺我,又能如何對我?」他低低地說道,唇角微勾,「你不該恨我入骨嗎?」


    沈辜把馬鞭慢慢地在他臉頰上滑動著:「恨?我不恨任何人。」


    「恨別人多可憐,」她掰斷馬鞭,挑挑揀揀,找到斷處最鋒銳的一根,「李持慎,你知道的......」


    在男人揚起的綺麗眉眼上,她一道道一絲絲地用尖銳的馬鞭勾勒挑撥著,還一直說道:「死人,我見過很多死人,你知道的,很多很多......」


    「他們的魂靈在我身邊嬉鬧著,我伸出手,他們一次次地將我推得很遠。」


    血色將李持慎襯得艷麗驚人,沈辜唇邊微笑,眼中冰寒。


    美色於前而如草木無情。


    她沈辜從來如此。


    李持慎沉沉地默了一刻,最終因她與前世死前無二的空漠而咬牙道:「阿辜......」


    第124章 寶物


    ◎離開◎


    「......你最好閉緊嘴, 或能少些難堪,」沈辜提起李持慎雙手間的鎖鏈,他並不掙紮,不過是一直望著她。


    「撫安, 你要帶他去哪兒?」


    劉玄淮猶豫地伸手阻攔道。


    此前粱恩雖交代過, 若是沈辜來提人,盡讓其帶走便是。


    可這畢竟是李持慎。


    沈辜最先並沒有理會劉玄淮, 直到將出刑獄的大門, 她才轉身掃視了眼劉玄淮。


    頓了頓, 收迴目光的同時!低聲道:「劉大人,祝你仕途順遂。」


    「撫安......」


    劉玄淮呆愣而悲苦, 「你說的——晝夜各有宜,究竟適宜什麽?」


    日月不同光, 晝夜各有宜。


    沈辜抿唇,李持慎望著她秀致的側臉,忽而笑道:「劉大人入官場年歲尚不長久, 自然不懂這話的深意。」


    「『滄浪之水清兮, 可以濯吾纓;滄浪之水濁兮, 可以濯吾足。』」他深深地看了劉玄淮一眼,「劉大人性情率真,為人正直,不失為一把斬斷亂麻的利劍。」


    「許多大人會喜歡你的。」


    沈辜冷笑:「機關算盡。」


    早在李持慎出口解釋時, 劉玄淮便已大感震驚。


    他萬想不到李持慎有朝一日能對其說如此衷懇之言。


    好比如是人之將死其言也善。


    他幹巴巴地點了點頭,示意聽了進去。


    李持慎麵露幾分滿意,似為後生的乖順而欣慰。


    見狀, 沈辜繃緊麵皮, 神色更是冷肅。


    「走。」她不再迴頭, 扯著李持慎的鎖鏈,喚他如喚何不知輕重的玩意兒。


    李持慎安之若素,行走時絲毫不見頹靡之態。


    在注視沈辜的間隙裏,瞥著那白衣罪人時,劉玄淮莫名覺得他比在牢中快活。


    隱隱的、秘而不宣的快活。


    逐漸的,這兩人走得很遠,他們之間唯一的接觸與聯繫是那根冰冷、斑駁的鐵鏈,行動間晃動著,細碎地作響。


    他們走了很久,一路上風餐露宿、星雲變換,從秋到冬,累日的大雪連綿的春雨,他們一一淋過。


    延豐七年,春寒料峭。


    北疆的山今年異常地青翠,某種白色的野花開遍了山坳,野草肆意於屍體上生長,流雲片著悠悠長空,歌聲在林木的微笑中徜徉。


    「程將軍,您這腿怎麽傷的啊?」


    「少他娘多嘴。」


    被訓斥的小兵咋咋唿唿,「您就講講嘛,一直聽說您是北疆最好的斥候,還曾跟過戰神沈辜一起打過仗。哎?您這傷是不是在和她打仗的時候落下的?」


    被叫做程將軍的男人眼神微怔忡,千百次於心中低喃的姓名,經旁人的嘴中說出,箇中滋味,隻有自己明白。


    他慢慢地垂下眼皮,粗糲的手指撫摸著那樣式古樸的劍鞘:「北疆最好的斥候......不是我。」


    「那是誰?」小兵忽地大聲叫了出來:「沈將軍!」


    程戈感念地一笑:「對。她是整個大庚最好的斥候。」


    「想不到程將軍如此愛重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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