遲恕庸和李持慎各有所圖,脆弱的利益紐帶撐不住彼此的信任,終成異路。


    而對沈辜的阻礙,他也許曾經想過趁其羽翼未豐時,將其徹底剷除。


    但在她離開小劉村前往北疆的夜晚,遲恕庸凝望著桌案上的碎銀銅錢,並未前去追趕。


    或許他體內還活著個少年暗衛,或者僅是因沈辜的辜字,讓他想起一位故人。


    沈辜當然不必為這樣一個人傷心。


    她現在可以安靜,就像在戰場上痛苦來得太狠,反而不呻/吟了。


    京城逐漸恢復了熱鬧的靜謐,在重陽後的一日午後,陽光暖煦,沈辜穿著規製最高的將甲,腰佩長劍,身後甲兵數千,聲勢浩大,入宮門,駐皇城。


    六部百官,各曹各司,在金鑾殿玉階前持笏下跪。


    從高處下望,黑壓壓一片的人頭中,沈辜扶劍冷麵,肅立階上大秤。


    殿中傳出清越的鍾鳴,隨之有太監唱道:「起——」


    成百人紛紛起身,衣料簌簌之聲不絕於耳。


    肅清李黨,茲事體大,凡是與李持慎有勾結嫌隙的官員,現今一併被羈押於獄中。


    天子感念國家之重在於用人,特召所剩官員午後再朝,商議秋闈之事。


    但這一切和沈辜有何關係呢。


    文臣武將唇槍舌劍、你來我往的好不熱鬧,大有於來之不易的盛世中一展宏圖的意思。


    她靜靜聽了半晌,終於待到禮部尚書朱韞玉和吏部兼工部尚書粱恩出了殿門。


    這是壓軸的戲碼:擢沈辜為正一品天策上將。


    聖旨被遞到她眼前,而沈辜望著那明黃聖旨上的龍紋,忽移目上看,「李持慎人呢?」


    粱恩臉色微變,壓低聲音道:「撫安,快快接旨。」


    沈辜轉頭,「在哪?」


    朱韞玉垂眸,輕聲道:「他在刑部大獄裏。」


    沈辜點點頭,從容地卸下長劍、紅纓銀盔,解開紅氅與貼著大片真金白銀的鐵甲,最後把失而復得的執金吾令牌放在這堆衣物的上方。


    「......沈辜,沈辜!」


    粱恩低聲嗬斥,「沈辜!這是金鑾殿,不是你的禁衛營!」


    沈辜沒有理會他的警告,徑直走進殿中。


    失去李持慎掌權的陰影,即便沒有更換器物,整個大殿也格外的金碧輝煌、煥然一新。


    周昭被層層疊疊的錦衣金袍壓在冰冷的龍座上,一張細緻白皙的臉龐掩在遠山般的距離裏,似乎也變得分外冷漠。


    「沈辜——前來覲見。」


    周昭清澈的嗓音飄下來:「所為何事?」


    沈辜作揖:「辭官、求人。」


    周昭明顯愣了愣,他掩在重袖下的手蜷縮成拳。


    過了會兒,明顯微微啞澀了喉嚨道:「你是朕的武師傅,朕封你的天策上將,單每年的佃租收上來都可足養活十個立鋒軍。」


    「人,接旨後何人得不到手?要求誰?」


    沈辜搖搖頭:「我隻要一人,我和他都要離開。」


    悄然過後,宛若晨間霧氣的消散,周昭心中苦笑,麵上卻冷道:「將軍要的這人,別是舉國欲生啖其肉的千古罪人吧?」


    沈辜不即不離、態度平和:「求您成全。」


    ......


    大殿陷入一陣寂靜,朝中有資格入殿的幾位大臣俱站在了沈辜身側。


    對沈辜而言,周昭是個孩子。


    她今日才知曉,孩子的陰鬱有時比死人的眼睛更可怕。


    周昭陰沉沉地盯著她,「你不恨他?」


    頓了頓,沈辜搖頭:「不。」


    周昭笑著,青蔥的年紀染著經久的血跡,這對他而言太平常。


    隻是他平時很乖很膽小。


    這時候才終於露出長久的壓抑下,他所生出的根根尖刺:「沈辜,你真蠢。」


    沈辜依言聳肩:「我本窮鄙之徒。」


    「不是!你不是!!」她自貶的話不知戳到了周昭的什麽痛處,她怔然地看著他勃然大怒,並於怒火中甩手將一側的瓷盞扔了下來。


    沈辜本可躲過。


    ......他也分明卸了許多力,「沈辜,你不蠢,你是朕的天策上將......」


    沈辜側頭,避開粱恩的施帕之援。


    「不是,我不是將軍,也不是誰的。」


    沈辜頂著滿頭血,折身出殿,在殿門前,她逆著秋光道:「我總能再劫一次獄。」


    她走後,少帝重重地跌坐迴禦座之中。


    他顫著眼睫,喃聲道:「周王朝——萬歲。」


    而她不願意在萬歲的王朝裏做獨一無二的天策上將。


    她不願做第二個李持慎。


    即便他捨得。


    刑部大獄,劉玄淮拿著密鑰打開重重枷鎖,到最後一道牢門前,這兒的看守反鬆泛許多。


    他側身讓路,沈辜對其淡淡頷首,眼中沒半分餘外的感情。


    「撫安,李右丞......」劉玄淮下意識稱唿道,反應過後很有些懊惱,「李姓犯人軟硬不接,你小心。」


    沈辜走進昏暗的地牢。


    相比宗端曾經被鎖在牆上的屈辱姿勢,李持慎落魄,但卻算落拓瀟灑。


    黧黑的粗布髮帶攏著滿頭青絲,麵目清整,身著單薄的兩層白衣,氣概端重,明明是身陷囹圄的罪人,偏不喜不悲得像個九天聖人。


    沈辜踩著濕潤的稻草,大致走了走,在牆角處發現幾隻粉紅半透明的幼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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