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大做好油潑辣子,切蔥段,拍蒜,切做小片,朝天椒還沒到熟的時候,她隻加了兩把鹽須菜,淋一勺醬油,加一勺芝麻油,再滿滿澆上辣子,拌均勻,連著鍋上簸箕裏蓋著的清明菜煎餅,一起給柳舒端了出去。


    柳舒是料得她在廚房忙活什麽的,到底這會兒心緒亂雜,接過去,道一聲:「多謝恩公。」便埋頭吃起來。


    秦大也拿了張餅,坐在她對麵撕著慢慢吃,柳舒瞧她一會兒,欲言又止,如此反覆,終於開口問她:「秦公子,近日可有去鎮上的車麽?」


    「逢著清明,田裏活兒也多,如果沒有什麽大事,大家都不去鎮上了。你要是等,得下個月。」


    柳舒聽得,筷子慢了幾分,深深地嘆一口氣:「如此,我知道了。」


    秦大隻覺得疑惑,便問她:「姑娘那天不是坐車去了州上,要去見朋友麽?怎麽又到了咱們這兒,是不是路上出了什麽事情?如果是雙河鎮商隊上的,我去給你討個公道。」


    柳舒搖頭:「我那時已順利上船,正要往蘇州去。無奈船家鄉音太重,那沿河上有兩座碼頭,一個名為南嶺渡,一個名為蘭林渡。我將它倆聽錯,到時又是夜中,船家急急催人下船,他好卸貨裝貨,我問了幾遍他皆說是,不曾想竟真的錯了渡口。」


    她走錯地方,無奈之下隻好先尋一處住下,待到第二日再去問詢。可惜這世上人並不都如秦大這般老實忠厚,柳舒遭人所騙,破財免災,一怒之下買好幹糧,要自己沿官道出去——但她畢竟不大識路,兜兜轉轉,不知折騰了哪些冤枉,竟又走迴來這裏。


    秦大有心問她何以不迴家,可人生在世,誰家沒點難說之事?她默默聽完,恰好嚼完一張餅,這會兒困意上來,站起來,同柳舒道:「姑娘一路上辛苦了。今晚仍住之前的屋子吧,我去給你打掃一下,若有什麽要給亡故家人燒紙的事,你明天可以告訴我。」


    柳舒站起來同她道謝,秦大擺擺手,告知她廚房中仍有熱水,拿了毛巾苕帚,就去客房裏。


    她畢竟是個愛幹淨的人,這房間裏一月不曾住人,也沒生蟲結網,就是這兩日開著通風,刮進來一些灰塵,被褥時常用舊布罩住,掀開抖抖就能住,秦大灑掃一番,添上燈油,點了燈,自個兒迴臥室裏去。


    柳姑娘因何而來,她實在是想不出,若對方不肯說,她倒也沒什麽立場去問,隻是天氣漸熱,田中蛇蟲漸多,不大好再天天去田邊睡了,秦大雖是農家子,但骨子裏畢竟是個姑娘家,睡一夜起來,身邊躺著個粗胖菜花蛇,著實是有些敗壞心情。


    秦大翻來覆去,覺得柳舒不大像她那些外房嬸嬸,想來是個見過大世麵的好人,她想在家裏好好睡覺,少不得要向柳舒坦明真相。她自然是無所謂的,柳舒若靠不住,真漏出去,她不過換個地方生活,可世人眼中她畢竟男子,柳舒若是住在這裏,免不了要生出什麽閑言碎語。


    她輾轉難眠,不知有什麽兩全的法子,迷迷糊糊睡時想著:先就這樣稀裏糊塗地混一日再說吧。


    天漸明,秦大起床來。


    村子裏已經開始熱絡起來,前兩年還有族裏管祠堂那一支的老人,逢年過節都叫上同族中人,到祠堂裏祭祖燒紙,各家牌位歸各家的,上了族譜的,在祠堂裏還得有個位置。


    可惜老族長家裏的兒子不爭氣,扒灰鬧得很不光彩,帶著媳婦兒遠走他鄉,老族長一病不起,活活氣死,祠堂沒人管,誰也不服氣,兩三年過去,偌大一個祠堂差點塌掉一半,勉勉強強修好,現在也沒人做主祭的活兒,大家遇上時候,各自去燒紙就是。


    秦大用背簍背上紙錢香燭,帶著一塊之前煮好的三線肉,煎餅,水果,她爹愛喝的土燒酒,一塊蔗糖。


    她爹娘的墳埋在一塊兒,秦大時常過來看。時至春日,壘墳的青石上長出許多雜草,她放下背簍,一一拔去,並著那些可能會燃起來的幹草,一起丟到了水坑裏。


    三支香,兩根燭,爹娘一人一捆紙,盤子上擺好豬肉、煎餅、果子,將酒罈子打開,放在一邊。


    秦正夫妻的墓地勢好,時常有親友從這邊路過,秦大沒跟爹娘說什麽,悶著聲蹲在地上撕紙錢,弄完兩大捆,用火摺子點燃蠟燭,再點香,抓了一把紙去引火,放了一小節鞭炮,她把酒倒出來一半,灑在爹娘的墓石上,待到火燃盡,春風吹得紙灰漫天飛揚,簌簌落了她滿身,才慢悠悠收拾好供品,背起剩下的紙錢香燭,沿著山路走進叢林裏。


    她兄長的墓就在山坡下,有幾塊大石疊著,若不是秦正特意指給她看過,便是有人在這兒歇腳,也認不出來。


    那位早夭的真秦大墓旁,生著幾株野花。秦大將它們連根挖出來,重新栽到火燒不著的地方去,然後才擺好供品,點起香燭。


    秦大從未見過這個哥哥,約莫是頂著哥哥名字活的緣故,下意識覺得親近,此處無人會來,放風箏踏青的小孩兒都覺得枝椏太多。


    她點起一小叢紙錢,將那塊蔗糖丟進去,坐在地上,一邊撕,一邊燒,跟她哥哥絮絮叨叨。


    「今年雖說是也來給你燒紙了,明年卻不知道還在不在——娘的孝期就要過了,他們若是曉得我是姑娘,不知道還要做什麽打算。你若是泉下有知……」


    秦大數一數。


    「這許多年,大哥應該也投胎去了。我頂著你的名字活,爹娘也陪了我許多年,大哥不要見怪,如果不是這樣,爹叫朝廷征去當差的時候,我和娘就得被掃地出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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