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會場的路上,衣著各異的coser和攝影師們千方百計利用展館的每一個角落,力圖拍出一組讓人賞心悅目的作品,他們專注而認真,耐心鑽研拍攝的角度,構圖,以及對光線的利用,對cosy這件事的投入程度好像已經不是一種愛好,而是一份職業,一種謀生的手段。


    而在這些年輕人當中,能夠像左沐雨這樣脫穎而出的,或許隻有千分之幾。


    網絡上有不少的聲音表示這個圈子已經變味了,充滿了肮髒的不見得光的交易,但在我看來,這些發聲者可能沒有意識到,他們自身也是這種變化的推手之一,他們的每一個點讚,每一條評論,每一次轉發,都在推動著這股風氣的盛行。而當觀眾的審美逐漸提高和趨同,想要收獲更多的關注,內容生產者就必然會不斷產出同質化的作品。


    我不會去探究如何改變這種風氣,這不過是眾望所歸,是大多數人渴望的結果,我隻關心今天的袁心柔,她現在就像是和父母走丟的小女孩,而周圍全是陌生的風景和陌生的大人。


    “也算是滿載而歸了今天。”


    我提了提手中的購物袋,將它們放到後排座位上,這才坐到駕駛位發動汽車。


    “謝謝你陪我出來,助理。”


    袁心柔轉過頭來對我說,她的眸子在昏暗的車內猶如晨星般明亮。


    “應該是我謝謝你才對,心柔。”


    “嗯,為什麽?”


    “能帶薪陪美女逛漫展,翎心傳媒誰有這個待遇啊!”


    “噗哈哈哈,確實!”


    看到她臉上重新煥發的笑容,我心裏的大石暫時放下,開啟導航,輕踩油門駛出地下停車場,載著袁心柔迴到了公司。


    而直到袁心柔晚上開播前十分鍾,淩瑤才從外麵迴到公司,我憋了一肚子關於袁心柔的問題,但想到淩瑤在外頭忙碌了大半天,這時候為了這件事打擾她好像有些不妥。


    正當我這麽想的時候,我的手機就收到了來自淩瑤的消息——來我辦公室一趟。


    “淩總!”我小心翼翼地走進辦公室,反手把門關上。


    “坐吧!”淩瑤從書桌後麵的辦公椅站起,指了指一旁的沙發說。


    想到袁心柔馬上要開播,我問:“要很長時間嗎?心柔等會就要開播,要不改個時間……”


    “不用,我隻是想謝謝你今天陪心柔去漫展。”


    “淩總太客氣了,我這是拿著你的薪水和心柔出去玩啊!”


    淩瑤不置可否地笑了一聲。


    總覺得她在試探我的態度……


    我鼓起勇氣開口詢問:“心柔她,以前是不是發生過什麽事?”


    淩瑤沒有說話,而是從抽屜裏翻出兩個空藥瓶放在桌上,我逐一拿起來,熟悉的藥品名字讓我胸口一堵。


    一瓶是褪黑素,一瓶是氟西汀。


    褪黑素是用於治療失眠的藥物,而氟西汀則是抗抑鬱的藥物,之所以對兩種藥物熟悉,也是拜我前女友所賜。


    “寓心,你知道這些藥是治療什麽嗎?”


    “失眠,還有抑鬱……中度還是重度?”


    “中度,一年前還是重度。”


    作為長時間陪伴過抑鬱症患者的人,我當然知道這個心理疾病究竟有多麻煩,雖然在網絡上抑鬱症通常被當成擋箭牌,但這毫無疑問它就是一個疾病,是能夠通過現代醫學手段診斷出來的生理疾病,而它的破壞性除了體現在本人身上,還會波及病人的身邊人,尤其是與病人關係最親密的那個人,所受到的傷害往往是最深的。


    網絡上的情感專家和心理專家給出的建議都是耐心的陪伴和不斷的鼓勵,以及適當的共情,但這完全是治標不治本,說難聽點,抑鬱症患者的腦迴路已經和正常人不一樣,讓一個正常人去共情一個病人,真是站著說話不腰疼!


    唯一也是最有效的治療,一定是堅持就診和服藥。


    我仰頭靠在沙發背,發出一聲沉重的歎息。


    “予心,如果你想幫心柔,不妨搜一下千雪心柔這個名字。”


    “千雪心柔?”


    “那是心柔之前的圈名……直播應該已經開始了吧?”


    “那我先去忙了。”


    迴到工位,我一邊監聽著袁心柔的直播,一邊在手機上打開微博,在搜索欄上輸入千雪心柔四個字,下麵立刻彈出了幾個搜索結果——


    千雪心柔線下價格。


    千雪心柔睡攝影。


    千雪心柔無碼視頻。


    ……


    腦子嗡的一聲,胸口處頓時好像堵了一口氣,怎麽都緩不過來,我根本不需要向誰求證就知道這一定是謠言,因為以袁心柔自身的條件以及她入圈的時間,隻要堅持產出作品,她早已是圈內名利雙收的大佬之一。


    隻要稍微理性思考一下就能得出的結論,可網絡上多的是沒有理性的魔怔人。


    我點開了千雪心柔的個人主頁,發現她最新的一條微博還是三年前,往下翻看,袁心柔從努力解釋到沉默,支持她的粉絲越來越少,參與到這場“暴力盛宴”的網民越來越多,到最後,謠言變成了“真相”,所有人都在向袁心柔施暴,就像中世紀的獵巫運動……


    但最讓我氣憤和不解的不是那些無腦跟風的網絡暴民,而是在這些黃謠中擔當男主角的攝影們。


    在這場網暴中,我幾乎看不到他們的身影,更看不到他們的辯解,仿佛他們真的和袁心柔做過謠言中的那些齷齪事!


    這絕不正常!


    我抬頭確認直播間一切如常,彈幕氛圍友好平和,於是低頭用微信發消息給淩瑤。


    我:我大致了解了一下,心柔這是被造謠了,但為什麽沒有人替她澄清?


    過了一會,淩瑤那邊迴信了。


    瑤:有,但也隻有兩個攝影,其他人都拉黑了心柔,怎麽都聯係不上。


    我:有人在針對心柔吧?


    瑤:對,我也想找出那個人,但需要心柔登錄她的微博賬號。


    到這裏我終於明白了,要替袁心柔平反或許不是難事,讓造謠者付出代價也不是難事,最難的反而是開始的一步,也就是搜集證據,讓現在的袁心柔再去直麵當年那些網絡渣滓傾倒的排泄物,好不容易穩定的病情很可能會在短時間惡化,她未必能堅持到勝利的那一刻。


    直播間裏的黑雪心蘭正和粉絲們有說有笑,看起來一片祥和美好,但恐怕這些粉絲都不知道,這個皮套下的中之人竟然還經曆了這種事情。


    而最可怕的是,這些親切地稱唿她為蘭蘭的粉絲,其中或許就有當年參與網暴的人。


    這些人不會有任何罪惡感,因為他們以為自己在審判罪惡。


    我:這不等於讓心柔捅自己兩刀?


    瑤:心柔也在嚐試麵對過去,所以她才會提出去漫展。


    原來如此,這就是為何今天袁心柔始終給我一種很怪異的感覺,她並不是打算享受漫展,迴憶自己的美好青春,而是在用這種方式去嚐試觸碰自己的傷口,即便那會給她帶來難以忍受的痛楚,但這已經是她能夠邁出的最有力的一步。


    瑤:我也很想陪她去,隻是那場的投資者會議無論如何不能缺席,所以隻好找你。


    我:有種被信任和依賴的感覺(掩麵)


    瑤:當初就是隱約覺得你能幫到心柔,才把你招進來,會覺得麻煩嗎?


    淩瑤的話終於解答了我入職以來始終存在的一個疑問——為何是我?


    從最開始的招聘就初見端倪,淩瑤放著其他經驗更足的候選人不用,偏偏啟用我這個不僅沒有相關經驗,而且剛剛登上三十歲階梯的大叔——在職場,年齡越大意味著潛力越小。


    入職以後,除了讓我接管貓房外,淩瑤屢屢對我委以重任,先是讓我接任了袁心柔的助理,然後是讓我幫忙解決路小仙的粉絲問題,儼然把我當作了親信,但仔細想來,這何嚐不是一次又一次淩瑤故意設置的考驗?


    左沐雨呢,會不會也是淩瑤的眼線和考驗之一?


    總而言之,因為我在這幾個考驗中表現良好,才會有今天和袁心柔一起逛漫展,才會有今晚辦公室的那一場談話,淩瑤是袁心柔的好姐妹,她知道什麽樣的人才有可能真正幫到袁心柔。


    手機又震動了。


    瑤:以前是我幫心柔度過最難的時期,但我也有自己的人生,不怕你笑話,要是我創業失敗,幾家公司都倒閉,那就隻能迴去繼承家產,而到那時候我很可能會失去自由。


    我:所以你想找一個人代替你來照顧心柔?


    瑤:對,現在我心目中最合適的人選就是你,你該不會在聽說這些事以後撒手不幹吧?


    我:實話說,我前女友就是抑鬱症。


    對話框的頂部顯示“對方正在輸入”幾個字,大概十幾秒後……


    瑤:我是不是勾起你不好的迴憶。


    我想了想,如實將我心中的想法告訴了淩瑤——


    我:我在想,哪怕時間倒流迴去,我應該也會選擇拉住她。


    瑤:為什麽?


    我:因為她在向我求救,當時很可能隻有我能拉住她,如果我不伸出手,第二天她可能就要上新聞。


    瑤:你真是個好人。


    我苦澀一笑,深吸一口氣,不急不慢地敲下了幾個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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