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渡本以為自己所透露出的訊息足以讓蘭若動搖,然而蘭若不過恍惚了一瞬便又笑了起來:“跟隨師父多年,卻從不知你挑撥離間的本事也這麽厲害。”


    法渡也不理會她的譏諷,淡然一笑:“你不信便罷了。”


    “師父,我知道廬陵王這個人好利無義,偏偏就是這樣的人最好利用。你是隻知其一不知其二,他那樣的人隻想求得能在天子腳下求得榮寵罷了,怎麽會想到去做那大逆不道以身犯險之事。”蘭若的笑容得意之外多了幾分邪魅,“你知道我為什麽沒有成為王後?他不過是我利用的工具,何曾值得我委身?讓他起兵篡權的人是我,將來真正要執掌大權的也是我。”


    法渡微微一笑:“是嗎?”


    “你以為萬事未卜先知,讀得出別人的喜怒哀樂便可以把天下都握在自己掌心裏?”蘭若得意萬分,“不,人心才是這天下真正的利器,貪嗔癡妄嫉妒不甘,愛別離,恨難忘,全都是最致命的武器。”


    法渡表麵上並沒有什麽表示,心中卻是震撼不已。從知道蘭若是修神宗之始,他便意識到自己已經犯下了錯誤,然而今天聽了蘭若一席話才算是真正明白,自己根本試親手造就了一隻惡魔。


    “師父,事到如今你可後悔了?”蘭若看法渡沉默不言,心中不由得多了些希望。


    法渡並沒有迴答,隻是淡然轉身離去:“你若要我後悔,變做出些事情來讓我後悔吧。”


    蘭若咬著牙喊:“師父!你總歸有求我的時候,你總會迴來求我的!”


    雪休與覃飛裏裏外外忙著,所有的雜事都不需要法渡操心。一切都將走向寂滅,然而這最後的十多個小時,法渡竟不知自己到底應該去做些什麽。原本他總覺得還有太多的事情沒有做完,如今真的閑下來了,卻忽然什麽都不想做了。


    “師父,我們實在太忙,這還無無人照料,就先交給你照拂片刻吧。”覃飛匆匆而來,把廬陵王與白靈的孩子放在法渡麵前,跟著又匆匆的去了。


    法渡自問並不是帶孩子的材料,蘭若到他身邊時已經十四歲,雪休被拋棄在寺門之時也已經三四歲大小,況且慧能大師那邊也安排了人幫忙照顧飲食起居。如今把這麽個小東西朝他麵前一放,他忽然覺得整個人都不自在,根本不知該從何入手。


    “西……嘶……”那孩子一向和他親近,大約是跟著覃飛和雪休的稱唿,衝著他發出了模糊的怪音,盡管屬於蛇的那一半血統已經除去,他說話的時候仍習慣性的發出嘶嘶的喉音。


    法渡微笑著摸摸他的腦袋,輕聲糾正道:“師父,師……父……”


    人類的嬰兒出生到那麽大的時候自然是不會說話的,就因為原本半妖的血統讓它們必須用最快的速度學會保護自己,所以他此時看起來比實際上的年紀大得多,化人之後那種驚人的生長速度才恢複了正常。


    “師……師父……師父……”孩子朝著他笑起來,尖尖的乳牙立刻露了出來。


    在那一刻,法渡隻覺得心裏有一塊地方猛的湧上一陣暖意。


    這孩子的眉眼像足了白靈,自然也就有六七分像小白,越是成長,那身體當中隱藏的基因就越會表現出他的血統。


    法渡把他抱了起來,孩子很開心能被他抱在懷裏,習慣性的抓住他的手指開始吮吸,然而那尖尖的乳牙卻紮進皮肉,變成了一道細細的血流。


    “哎,你……”這孩子已經成了普通人,而法渡來自於煉血宗的血緣本來就很特別,這麽吞吃下肚也不知會對這孩子產生什麽影響,便忙不迭的把手指抽了出來。


    孩子覺察到嘴裏的東西被拿走了便搖著手哭鬧起來,絲毫沒有受到血液的影響。


    法渡臉上露出了欣喜的表情:“是你,原來是你。”


    “師父!”覃飛幾個大步衝了進來,法渡還以為他是要來問孩子為何哭泣,然而覃飛卻煞白了臉,“廬陵王聯合城中禁軍統領包圍了皇城,那內廷總管杜寇也被買通,現下都已經進了宮門,都快殺到那小皇帝寢宮門口了!”


    “嗯,知道了。”法渡答道。


    “原來你不僅知道這王朝傾覆的時間,也知道那即將篡權奪位的到底是誰。”覃飛立刻會意,就著口水潤了潤嗓子,“既然你知道,為何不早作打算,替小皇帝保住江山皇位?”


    “我為何要替寶殊保住皇位?”法渡抿了一口茶,臉上的笑容依舊溫和,“寶殊在位之時枉造殺孽激起民怨,如今廬陵王起兵謀反才沒有一人站在他身邊。朝中有多少臣子參與此事,即使沒有參與也是心知肚明而默許了。若不是有我在此震懾,江山或許早已易主了。何況我若透露了內情,隻怕雙方相爭又要白白造出許多殺孽。既然寶殊對這天下來說並非明君,那換一換也未嚐不是件好事。”


    覃飛皺了皺眉頭:“寶殊並非明君,那廬陵王就是嗎?”


    “以後的事我並不知曉,亦並不從屬於我的命數。”法渡笑道,“天下自有自己運轉的規則,人力幹擾到底不過是徒勞而已。”


    覃飛點頭:“受教了。”


    “先前寶殊對城中的兵力掌控甚為嚴格,哪怕廬陵王買通了最近持有兵權的將軍,那援兵也至少要在幾個時辰之後才會到來。戰事一起帝京必定大亂,如今必有不少流民逃向城外。如今城中隻有禁軍和廬陵王的府兵,廬陵王此時必須全力應對宮裏的情況,尚且無心去管流民的去向,你便安排大家易裝後混入流民當中快速離城。”


    “原來如此,確實是個好主意!”原本雪休便覺得在短時間內神不知鬼不覺的轉移這寺中眾人實在不可能,也幾次提議要讓大家三五成群出城,覃飛也覺得盡管這樣穩妥些,但三不五時總有人出城了便杳無音訊,次數多了總會引人懷疑。如今法渡說出這條計策,恰好便解除了他所有的顧慮。


    法渡叮囑道:“你們出城之後不要停留,繼續混在流民當中朝前趕路。務必走大路,不要走上小道。”


    覃飛不解:“這是為何?既然是逃難當然是能避則避,為何還要迎著那叛軍的鋒芒而去?”


    “叛軍的目的是助廬陵王篡位,並不是要屠戮流民。流民隻求遠離戰事,不會刻意去走小路。你們若奔行在大路上,即使撞上的援軍,他們多半也不會把你們放在眼裏。你們若走小路,援軍必定覺得你們另有所圖,即使不會對你們下手,亦會嚴加盤查。”


    覃飛連連點頭:“師父算無遺策,覃飛佩服。”


    法渡把那孩子遞到覃飛懷裏:“行了,事不宜遲,你們這就出發吧。”


    覃飛怔了怔:“那你呢?”


    “我得去趟宮裏。”法渡答道,“我既然答應了寶殊,自然要遵從承諾迴去帶他走。”


    法渡到宮裏的時候,整個宮城已經燒成了一片火海,大半個天空都像是被血染透了,散發著一種震撼人心的戾氣,仿佛整個大地都淪陷在了地獄當中。火勢從外城蔓延而來,大風一起,火勢便很快彌漫到了內城。


    廬陵王的叛軍已經穩操勝券,本可以輕鬆的攻入內城逼宮奪位,根本不用再放這麽一把火。所以這火並不是為了攻擊,而是為了防守,寶殊不過是想借著這一場火把叛軍攔在外麵,怎料老天不幫忙,這火借著風勢,反倒把自己逼入了死局。


    “寶殊……寶殊?”寢宮也有大半都被燒透了,曾經輝煌無比的宮殿樓宇正在肆虐的大火中飛快的化為灰燼。寶殊端端正正的坐在榻上,熾熱的焚風隨著火焰席卷,他的頭發都在滾燙的溫度中變得幹枯,臉上染滿了黑色的灰燼,表情表情沒有絲毫驚慌,而是閉著眼睛,仿佛把烈焰焚身的痛苦都變成了夏日午後的小憩。


    聽到法渡的聲音,寶殊立刻跳了起來,直朝他撲過來:“你來了,你終於來了!”


    “小心!”寶殊衝過來的時候,他頭頂上早已經燒透了的橫梁便直朝他砸了下來,法渡飛快的一旋身便把他護進了懷裏。


    寶殊看到橫梁掉落,也嚇得閉緊了眼睛,等他睜開眼睛,便看到法渡周身籠罩著淡淡金芒,就像把天上的陽光穿在了身上,一個圓形的光球自他身邊展開,把火焰和熾烈的熱風都擋在了外麵。


    法渡皺著眉頭:“寢宮已經著火了,你為何還要留在這裏?”


    “我已經說過了,我就在這裏等你。你若不來,我哪兒都不去。”寶殊笑道,“哪怕死我也會留在這裏等你。”


    人似乎總是這樣,越是得不到的越是想要,一生一世都脫不了那無望的執著。


    法渡也無意再和他糾結那些細枝末節的事情,立刻追問道:“龐後呢?你的妃嬪和子嗣呢?”


    寶殊答道:“我早已令人帶她們出去了,此刻應該已然出城了吧。”


    法渡心裏猛然一緊:“是什麽人?可靠得住?”


    “杜寇。杜寇在我身邊這麽久,應該是信得過的。”寶殊答道,“對,我還看到你徒弟了,有她幫忙必定穩妥。”


    “徒弟?”


    “那個很漂亮的女子……對了,蘭若。”


    法渡的臉色驟變,昔日他與蘭若反目都在私底下,後麵再見寶殊也不過是不提就罷,所以寶殊此時還不知道杜寇早已經背叛了他,更不知道蘭若有多麽可怕!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遮天蔽日總是妖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龍霆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龍霆並收藏遮天蔽日總是妖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