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父,你要的劍已經鑄好了。”雪休把那柄匕首一般的短劍放到法渡手裏,“內部的機關都是按你的要求做的,隻是……你連指頭都不必動便可以千裏之外取人性命,何必還要打造這樣的東西?”


    法渡撫摸著劍刃,讓血順著鋒刃徑流,那劍就像有了生命,瞬間便把血徹底吸收進去,隨即爆出了數尺長的火焰,馬上又熄滅了,火光轉瞬即逝,卻把那柄劍映得猶如一塊燒紅了的炭火。


    雪休看得發愣,法渡轉瞬之間便把一柄普通的事物變成了充滿靈氣的法器,這過程實在是太過玄妙,不由得心生敬佩。


    “這是禮物。”法渡笑道,“送給朋友的禮物。”


    “朋友?哦……”


    雪休實在搞不清法渡身邊那些古古怪怪的人,說是朋友往往卻互相殺伐,說是敵人卻又能坐在一起喝茶,看不透啊看不透。


    “師父。”經過法渡的調養和治療,覃飛終於可以起來活動了。也許是跟那孩子同生共死過一場,孩子對他甚至比對照顧自己的雪休還要親近,覃飛倒也不避諱,時常抱著那孩子走來走去。


    法渡問道:“你身體可還好?”


    覃飛點頭微笑:“死不了。”


    雖然是在化人之時突生變故,法渡對覃飛總還是懷著幾分內疚:“法陣被虞天所趁,如今這孩子已是完整的人類,而你……我答應你的事情終究是做不到了。”


    “師父無需自責。”覃飛搖搖頭,“都說生死有命,看來我原本就沒有這個命數。罷了,有命該生無命該死,不過是和以前一樣而已,怪不得任何人。”


    法渡略一沉吟:“很好,之前我問過雪休的問題,如今也要原樣問你一遍。事到如今,你還是否願意跟隨於我?”


    覃飛大笑起來:“隻要師父不嫌棄,你在哪兒覃飛就在哪兒。”


    “王朝傾覆之日將近,需要轉移的人數眾多,很難全部予以安置。”法渡點頭,“我會將現下所有的人一份為二,一宗為蝕骨,負責照管典籍與病弱年邁之人,交由雪休管理;一宗為化形,從旁保護眾人撤離,這一宗……便交由你管理。”


    覃飛有些發懵:“師父,我本是外來人,你居然這麽相信我?”


    “我自信看人的眼光不會錯。”法渡搖搖頭,“化形宗從今天起交到你手上,你便不再是昔日放縱無忌的覃飛,希望你悉心管理宗族,勿要把此事當成兒戲。”


    覃飛答道:“好吧,既然師父覺得我還有些用處,覃飛殘生必定盡心竭力,不負所托。”


    法渡點點頭,表情有種如釋重負的疲憊。


    他曾經拚盡一切想要徹底毀滅化生寺,然而此時此刻為了這個王朝可以以最少的殺戮來完成更迭,他卻不得不親手來建立一切,這實在是莫大的諷刺。


    雪休在旁邊關切的看著:“師父,您是否需要休息一下?”


    “不用。”法渡搖搖頭,“我的時間已經不多了。”


    兩人麵麵相覷,他這麽說簡直就像是即將離去似的,可看他身體狀況並無大礙,怎麽會說出這樣喪氣的話來。


    覃飛問道:“今晚便是最後的契機,是否需要我去通傳那小皇帝?”


    法渡略一沉吟:“還是我自行去一趟吧。”


    法渡來去宮中原本也不需要什麽通傳,然而他卻並不想驚動更多人,直接轉移到了寶殊的寢宮。


    自從魏後去了之後,寶殊變得更加多疑而暴戾,且不說眾宮嬪妃乃至於新後龐氏都沒有機會親近他身邊,即使真有機會親近也是提心吊膽,生怕一個不小心便掉了腦袋。


    “寶殊。”


    法渡輕聲喚道,原本是怕嚇了寶殊,然而軟榻之上卻忽然坐起一個人來,手忙腳亂的和衣下榻,直跪到法渡麵前:“國師!”


    法渡定睛一看,那正是在寶殊麵前鞍前馬後效力的新任內廷總管杜寇。


    寶殊這才慢悠悠的爬起來,眉眼之間帶著惺忪的睡意,仿佛一個天真無辜的孩童:“易勳,你怎麽來了?”


    法渡微微皺眉,他明白這兩人親密到同榻而眠到底意味著什麽,他也無意去幹涉寶殊的生活,隻是此時杜寇也學以前阿煦的模樣穿僧袍,便引起了一種習慣性的反感。


    杜寇也察覺到法渡在看他,就像做了什麽虧心事似的直縮著身子,跪在冰冷的地板上微微發顫。


    法渡才一伸手,杜寇倒頭便拜:“臣知錯了!國師饒命,國師饒命啊!”


    “起來吧。”法渡有些好笑,“我什麽時候說過要殺你?”


    “行了,哪怕是捉奸在床,那也該是向龐後請罪,怎麽反倒求國師呢?”寶殊半真半假的開玩笑,明著是說給杜寇聽,實際上卻是在提點著法渡。


    法渡微微一笑,便假裝沒聽懂:“你出去吧,我有事要與陛下商議。”


    杜寇衝著他連續磕了三個響頭,提著鞋子便退了出去。他這一走,屋子裏便再次寂靜下來,隻剩下了兩個人的唿吸聲。


    “你向來是無事不登三寶殿,今日半夜過來必定是有什麽緊要事。”寶殊把龍袍披在肩頭,“今天天冷,你過來些說吧。”


    法渡合十朝他行禮:“此事萬分緊要,我還有諸多事宜要處理,不便在此久留。”


    寶殊聽他這麽說,自然是想和自己保持距離,臉上的表情也沒有絲毫變化,隻是笑眯眯的迴答:“這才把白蛇壓入鎮妖塔,難道今天便覺得後悔舍不得了?”


    法渡微微搖頭:“我是來帶你走的。”


    “帶我走?”寶殊的聲音微微一顫,瞪著一雙驚愕的眼睛,“去哪兒?”


    法渡沉著嗓子,好像在敘述一個與自己完全無關的故事:“明日傍晚蕭梁便會易主,你若不走,便注定會成為這場戰亂的犧牲品。”


    寶殊從床榻上直撲下來:“朕的江山要亡了?是誰要害朕?誰!朕現在就去殺了他!不,九族連誅!”


    法渡伸出手掌揉了揉他的頭:“你自己。”


    “你這是在諷刺我嗎!”寶殊眼裏爆發出一陣憤恨的兇光,然而那道光卻在落到法渡身上的時候忽然變得溫柔起來,搖搖晃晃的退了一步:“易勳,如果朕真的丟了江山……我真的一無所有了,你還會陪著我嗎?”


    法渡心裏知道真相有多殘酷,更不願意輕易許下承諾,於是便沉默不語。


    寶殊急切的拽住他的袖子,不住的追問:“你會永遠留在我身邊嗎?”


    “王朝即將更迭,你的江山都快沒了,何必還要強求一具本無意義的皮囊。”法渡答道,“你還是盡早開始收拾整理,妥善安置好子女家眷,切勿走漏風聲。”


    寶殊搖搖頭:“我要你給我一個承諾,否則我寧可在這裏等著別人來取我的腦袋。”


    “寶殊……”


    “你還不明白嗎?我本不想要這個天下,有它沒它並沒有什麽區別。但我不能沒有你……”寶殊啞著嗓子喊,“隻要有你在身邊,我不怕什麽落魄流離,不懼什麽國破家亡,就是陰曹地府我都敢跟你去……我隻求你留下,在你永恆的生命裏勻出那麽幾十年來陪著我……不,哪怕是幾年,幾個月,幾天都是好的!”


    法渡終於點頭:“好。”


    寶殊滿心歡喜,仿佛時光全都倒迴了彼此邂逅的歲月。


    那時候的他受盡欺辱一無所有,卻唯獨擁有著法渡所有的關懷和溫柔。


    “此次行事務必要小心,輕裝簡行即可,金銀細軟都不要帶了。家眷子女也需悉數安排好,一旦江山易主,新主絕容不下他們。待到明天宮變之時,我會提前來接你。”


    法渡說一句,寶殊就乖乖的點一次頭,等到法渡說完,才歡喜的迴答:“好,我就在這裏等你。你若不來,我哪兒都不去。”


    法渡離開宮裏迴到化生寺天已然快亮了,眼看著離那劇變的時刻已經不到十二個小時,帝京的清晨卻如同往常一般靜謐祥和,仿佛一切都從容不迫,一切都將隨著時光的河流永恆。


    忽然聽到斜上方傳來一陣笑聲:“師父,這大半夜不見,你是去了哪兒?”


    法渡連頭都沒抬便猜到了來人的身份,淡淡應道:“我已經不是你師父了,這裏也並不歡迎你。”


    “師父,好歹你我相伴數年之久,哪怕親情不再也還有人情,怎麽對我如此生分?”蘭若從屋頂上輕飄飄的落下來,伸手拽了法渡,飛快的仰頭湊了上來。


    法渡沒有躲閃:“你還記得上次是怎麽受傷的嗎?”


    “蘭若自然記得。”蘭若笑眯眯的答道,“不過如今這大梁的國運及那白蛇的命運都著落在我身上,你要是覺得這些都不重要,大可以再把我推開。”


    感覺到法渡並沒有明顯的抗拒,蘭若立刻吻了上去。法渡並沒有任何迴應,隻是冷漠的承受,然而僅僅是如此,蘭若依然覺得欣喜萬分。


    “現在還來得及,你跟我走吧……我們一起走,去一個誰都不認識我們的地方……”她不知道自己從何時開始渴望這一刻,隻記得在自己最青澀懵懂的年代,這個人是如何把她從戰亂的廢墟中救出來,又是如何扶著她的手教她認字學棋,如何靜靜的守著她成長,成為她最堅實的城牆。甚至如今想來,偶爾嚴厲的教導和平日裏淡得如水般的相處都變成了一場歲月的驚鴻,每每想來,他所說的每一字每一句都成了最可望不可即的溫柔。


    法渡忽然開口:“得償所願的感覺如何?”


    蘭若迷離著雙眼,似乎並不想從這場短暫的美夢中清醒過來,隻是懷著幾分怨懟輕聲喊著:“師父?”


    “你心滿意足,可知我此刻卻是心如刀絞。”法渡淡然道,“我到底沒把你教好。”


    蘭若退開一步,剛剛夢一般的美妙全都在轉瞬之間被撕成了碎片,卻依舊不甘心的問道:“師父,我們之間真的就一點可能都沒有嗎?”


    法渡望著她,輕輕搖頭:“廬陵王此人好利無義,留在他身邊並沒有什麽好處。他如今對你千依百順,許你諾言將會立你為後,等到大權在握,依然會像對待白靈那樣拋棄你。”


    蘭若怔了怔,臉上的表情飛快的變得肅殺起來,咯咯的笑聲在風中迂迴著消散,無端的邪氣橫生:“原來你都知道……你都知道。”


    法渡點點頭:“對,廬陵王即將成為改朝換代之後的下一位國君,但曆史裏並沒有你的印記,你並沒有如願成為王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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