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白被暗算之後法渡無端的變得非常謹慎,同意讓小白住進化生寺其實並非像法渡的徒弟們所猜測的那般膩歪的理由,同時也是為了更好的保護小白。


    現在的小白性子格外樂天,幾乎一沾床鋪便立刻就睡過去了,甚至沒有吐槽寺裏的竹床木榻有多麽的簡陋。


    “師父。”覃飛從門口探出一個腦袋,然後驚詫的瞪大了眼睛,“白夜聖君真要住在寺裏?”


    法渡在唇邊豎起食指示意噤聲,迴身出去把門關上。


    “嘖嘖,聖君在你這兒還真是和變了個人似的。”覃飛忍不住的感歎,“他平時可不是這個模樣。”


    “我明白。”法渡點頭微笑,“純善的妖永遠都成不了大妖。”


    “隻要你心裏還明白就好。”覃飛攤了攤手,“也不怪做徒弟的擔心,你看著和善又對他言聽計從,我還真怕你一時糊塗受了愚弄。”


    法渡低眉,聲音淡得像竹葉上掛著的薄露:“若不是經曆三災九劫無數的欺騙愚弄,又從哪來修來的神體呢。”


    覃飛朝他一抱拳:“徒弟受教了。”


    也許半妖天生就多了桀驁不馴的野性和極度排他的自我保護意識,再加上覃飛混跡明堂渾身充滿了市井之間的狡猾流氣,在寺中總是顯得格格不入。然而法渡雖然把他收做徒弟,卻從來沒想剪去他的鋒芒,而是由著他的性子去過日子。他就像是在一片整齊生長的竹林當中冒出來的一株荊棘,用一股永不屈服的傲氣兀自野蠻生長。就連慧能大師都覺得這個人將來必定會成為寺中一害,卻沒想到他在法渡的放養政策裏反而潛移默化的發生著改變,比之蘭若的精明雪休的刻板又多了一份獨特的靈氣。


    法渡點點頭:“蘭若可是迴來了?”


    “嗯,迴來了。”覃飛答道,“這小姑奶奶脾氣真大,好說歹說才給勸迴來。”


    “迴來就好。”法渡鬆了口氣,“時候不早了,你也歇著去吧。”


    覃飛應聲離開,走了幾步又轉了迴來:“蘭若也不是真的不講道理,往常你待她如兄如父,現在忽然和聖君親近起來,在她看來總覺得被冷落了吧。”


    法渡照例點頭,蘭若是他最早收入門下的徒弟,如今反倒是覃飛來替她說話,說來也有趣得很。


    覃飛看他沒挪窩,終於意識到自己的暗示並沒有什麽用,幹脆換了個簡單粗暴的說法:“師父,你還是去看看她吧。今天這一場瘋哭,臉都哭花了。剛剛她把我趕出來,自己獨個兒還在屋子裏哭呢。”


    雪還沒完全化完,在葉子頂上堆了白茫茫的一層,檀香的沉靜肅穆與化雪時冰涼徹骨的清氣纏在一起,就像一出在鼻子底下演出的浮華戲劇。


    蘭若自己住在別院,這裏雖然在寺院範圍內卻又是完全獨立的空間,平日裏活動都有別的小門出入,與寺內僧侶的生活起居幾乎是完全隔離的。


    這裏的花木與外麵不同,院落也設計得生氣盎然。


    法渡站在門外,裏麵搖曳晃動的燭火把門楣上香囊花串的影子投射到糊著門窗的白紙上,透著一股溫柔別致的小女兒情態。


    “蘭若,睡了嗎?”法渡敲了敲門。


    院落裏十分幽靜,指節落在門上的聲音格外響亮。


    裏麵並沒有人應聲,甚至還故意的熄滅了燭火。


    法渡知道這小姑娘還在生氣,隻得苦笑搖頭,轉身下了台階。


    “師父!師父你別走!”大門豁然洞開,蘭若急慌慌的趕出來,“我還沒睡呢,你可別走!”


    法渡迴頭望她,這才知道覃飛剛才所說的話並不是誇張的修辭手法。


    蘭若平日裏風姿綽約含羞帶笑,舉手投足之間有著說不盡的風情,今天這一場痛哭,直鬧得眼皮浮腫花容失色,恍惚之間仿佛迴到了兩人當年邂逅時的模樣。


    法渡看著,不由的笑了起來。


    “師父,你笑什麽?”蘭若似乎察覺到法渡是在笑她此刻的模樣,立刻舉起手擋住自己的臉,“喲,你別看了,別看!”


    “你現在的模樣,倒和當年差不多。”法渡伸手揉了揉她的腦袋,“那時候你就到我腰那麽高,瘦得跟柴棍似的。給你半個饅頭,你三口兩口就吃了。我走你也跟著我走,也不怕我是壞人。”


    蘭若怔了怔,眼圈又紅了。


    “怎麽了?”法渡不知道自己剛才的話又是哪兒惹了她,正所謂女人心海底針,他這輩子是沒機會參透了。


    蘭若抽泣了幾聲:“師父,你知道我為什麽會跟你走嗎?”


    法渡緩緩搖了搖頭。


    “不是因為你給我吃的,也不是因為你和顏悅色的和我說話……”蘭若臉上一派梨花帶雨的情態,嘴角卻還帶著笑,“因為你長得好看……你是我見過最好看的人。”


    法渡頓時哭笑不得。


    無論是千年前還是千年後,這始終都是個看臉的世界啊。


    “好了,別哭了。”法渡輕聲勸慰道,“平日裏你比雪休覃飛都要懂得分寸,今天怎麽忽然鬧起了小孩脾氣。”


    蘭若答道:“師父,我不喜歡那個白夜。”


    法渡微笑道:“為什麽?”


    蘭若本想說什麽,到了嘴邊卻又硬生生咽了迴去:“沒什麽,不喜歡就是不喜歡。”


    喜歡不喜歡都是來自於人內心的反應,還真的說不出什麽所以然來,蘭若既然討厭小白,那就用八字不合來解釋吧。


    “大概你倆八字不合吧。”法渡又揉了揉她的腦袋,“若是你看著不高興,往後便盡量避免和他相見吧。”


    蘭若怔了怔:“你真不趕他走啊?”


    法渡臉上帶著笑,輕輕搖了搖頭。


    “你……”蘭若低頭甩開了他的手,“別總把我當成不懂事的孩子,我早就不是孩子了!我所說的話做的事並不是突發奇想!”


    蘭若大步衝迴自己的屋子,嘭一聲關上了大門。


    法渡搖頭苦笑。


    除了寶殊之外,蘭若便是陪伴他最久的人。覃飛那句話說得好,如兄如父,法渡待蘭若的感情也是如此。從一個瘦脫形了的小姑娘蛻變成如此的模樣,每一步每一天對他來說都是不可替代的記憶。那是一段把白菜秧養成大白菜的經曆,那是曆練,也是一種驕傲。


    他並不願意蘭若生氣,卻也不想浪費任何一點和小白相處的時間。


    他是蘭若的依靠,小白卻是他唯一活下去的意義。


    他心裏清楚那個改變一切的日子即將到來,他和小白的命運都是未知之數,他真的恨不得把所有的日子都掰成一分一秒來過。


    “好了,為師也不打擾你了,你早些休息吧。”法渡轉身離開,卻在那一瞬間察覺到了異樣。


    側邊的花木枯了一叢,旁邊落滿了死去的蚊蟲蜜蜂。


    法渡靠過去在樹葉上一蹭,手指上便抹上了一層薄薄的黃色粉末。湊到鼻端一聞,他的心便重重向下一沉。


    雄黃。


    法渡慶幸當年學過的東西還沒全部還給教授,他至少還記得雄黃是四硫化四砷的俗稱,又稱作石黃、黃金石、雞冠石,通常為橘黃色粒狀固體或橙黃色粉末,質軟,性脆。常與雌黃,即三硫化二砷、輝銻礦、辰砂共生;加熱到一定溫度後在空氣中可以被氧化為劇毒成分□□,即□□。


    現在已經過了喝雄黃酒的時節,平常也不會有人在家裏儲存大量的雄黃,這裏會出現雄黃原本已經很奇怪,更何況還全都倒在一起,並不像是為了驅趕蛇蟲鼠蟻而灑的。


    “師父,你在看什麽呢?”也不知什麽時候蘭若又開了門,曳著裙裾坐在門前,表情蒼涼而決絕。


    蘭若非常聰明,如果她真的要藏,自然會把事情做得滴水不漏,他現在發現雄黃其實原本就在蘭若的預料當中,甚至這本來就是她故意要法渡發現的。


    法渡沉著臉:“給我一個解釋。”


    蘭若臉上帶著笑:“我有好多種解釋,你喜歡聽哪一種啊?”


    “我不想聽你為自己辯白,我隻想知道你的動機。”法渡壓低了聲音,“你為什麽要這麽做?”


    “師父,你是不是想知道是誰在指使我?”蘭若搖搖頭,臉上還未徹底幹涸的淚痕之外是驚心動魄的美麗笑容,“沒有別人指使我,我就是想殺他。”


    法渡忽然從這張臉上讀出了似曾相識的瘋狂味道。


    那兩個在記憶深處藏著的不太正常又極度聰明的姑娘。


    刀美蘭,羅迦。


    法渡不說話,蘭若便繼續說道:“隻可惜他是大妖,光憑雄黃確實沒辦法把他怎樣,那也無所謂,就當是個玩笑吧。正好可以看看他對你來說到底有多重要。實際上我更想知道你知道這一切的時候會是什麽反應,誰知你根本就不去追查,我實在是等不了,隻好主動引你來發現雄黃了……”


    “夠了。”這對法渡來說實在是莫大的打擊,並不是因為用雄黃暗算小白的人是蘭若,而是化生寺四支當中最殘忍最瘋狂的修神宗,竟然會是自蘭若而始。


    “夠了?”蘭若冷笑起來,“不夠!”


    蘭若拽著法渡,竟然仰頭湊了上來:“如兄如父,我從來都不稀罕。我想要什麽,你心裏其實明白得很……啊!”


    法渡身上的護身佛光已經在轉瞬之間把蘭若直推了出去,重重摔在地上。這一下看似很重,實際上卻不過擦傷了些皮膚,並沒有什麽實質上的傷害,然而此時蘭若心頭卻升起一陣由衷的絕望。


    她用那麽多年的時光和溫情做賭注,卻徹徹底底的輸了。


    她什麽都沒有了。


    “我清楚你想要什麽,你自然也知道我想要什麽。”法渡淡然答道,“我容得下雪休,將來也容得下你。今天的事情就當沒發生過,但從今往後你若再對白夜下手,我便不會再如此輕易饒過你。”


    法渡轉身離開的時候,蘭若在背後尖叫:“師父!易勳!總有一天你會後悔的!你會為今天的決定後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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