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渡迴到化生寺之時,屋子裏依舊燈火通明。


    人還未到麵前,小白已經推開了門:“迴來了?”


    看到小白儼然把這裏當成了自己家,法渡隻覺得無奈:“你為何還在這裏?”


    小白叼著一串西域進貢來的葡萄,指著被貼在牆上的覃飛答道:“我得替你看著他啊。”


    法渡頓時哭笑不得,好不容易才拉下臉坐到桌前,可還沒等他下逐客令,小白已經搶在了前麵:“你見到那個雇主了麽?”


    法渡沉默不語。


    如果是阿煦策劃了奪取血舍利的行動,那麽他應該知道那究竟是什麽,甚至也應該知道它的使用方法。他奪取血舍利的目的尚且不明,而身為一介凡人卻能夠知曉血舍利的使用方法,那才是真正不可思議的事情。


    也就是說,在阿煦背後一定藏著更大的陰謀。


    看到法渡默不作聲,覃飛卻著急了:“我沒有說謊,那物件真的交易出去了!你相信我!”


    “行了,孰是孰非我自有評斷。”法渡一開口覃飛立刻噤聲,連喘氣的聲音都不敢太大,生怕又惹毛了這個古怪的和尚。


    法渡不說話,覃飛不敢吱聲,屋子裏就隻剩下了小白咀嚼葡萄的聲音。有了難得的安寧和小白的陪伴,日子好像倒迴了那段彼此相伴的日子,悠閑得感覺不到任何時光的痕跡。


    過了好大一陣法渡才忽然開口:“吃過飯了嗎?”


    “沒呢!沒呢!”覃飛搶著開口,“我都快餓死了!”


    桌邊兩個人同時轉過頭來看他,好像看著一盞巨大的電燈泡。


    小白冷冷的吐出三個字:“沒問你!”


    覃飛頓時驚出了一身冷汗,如果眼神可以殺人,那他現在已經找閻王喝茶去了。


    見覃飛不敢出聲了,小白微微眯起眼睛輕飄飄的迴答:“沒呢。”


    他這樣的態度明擺著是等法渡請他用飯,結果法渡雙手合十朝他行禮:“此時已值深夜,寺中簡陋待客不周,施主既然還餓著,就請迴吧。”


    小白瞪著眼睛,顯然有些懵圈——這人怎麽完全不按套路出牌呢!


    法渡根本沒給他想後招的時間,而是把手一攤:“請吧。”


    法渡送客的態度如此堅決,小白隻好鐵青著臉站起來,拂了拂自己的衣擺:“好吧,那我明天再來。”


    法渡頭痛得想捂臉,小白這自說自話的本事真是從古到今都沒變過,要不是礙於此刻的身份,他真想直接懇求小白,您老就別再來了吧!


    覃飛在後麵小聲問道:“那我什麽時候可以走啊?”


    法渡的聲音帶著一絲心不在焉的煩悶:“待我找迴那件東西,你若還沒餓死,自然會放了你。”


    覃飛:……


    小白邁著方步直向外走,法渡那時候猶在走神,忽然看見小白在桌角絆了一下,居然倒頭直栽了下來。


    蛇身形靈巧,除非從高處摔落,否則都會在瞬息之間恢複平衡。


    法渡原本是沒有必要去扶他的,可是小白倒下去的時候他還是忍不住伸出了手臂。小白確實不像是倒下來,而像是柔軟的帶子纏上了他的身體。


    法渡知道他肯定沒摔傷,還是禮貌性的問了一句:“你……你沒事吧?”


    小白的氣息有些淩亂,就像彈簧一樣直蹦出幾米開外,臉色有些怪異,什麽也沒說便扭頭離開了。


    法渡覺得有些奇怪,之前請他走他還要一步三迴頭,這會兒怎麽走得這麽痛快?難道是因為覺得摔倒太丟臉?


    “唉……你……你不會是對男人感興趣吧?”覃飛在後麵緊張得直咽口水。


    法渡緩緩扭頭望他:“此話怎講?”


    “你知道白夜聖君是蛇吧?”覃飛結結巴巴的迴答:“你……你剛才碰到了聖君的夾窩……蛇的夾窩非常敏感,你這一碰,不就和輕薄一樣麽……”


    法渡心頭突然一沉:“夠了,閉嘴!”


    覃飛隻覺得憋屈:“不是你問我的嗎?”


    法渡再次望向覃飛,那眼神惹得他篩糠似的顫抖,直到法渡轉身進了寢室他才長舒了一口氣:“成神之後都會變成這種脾氣嗎?真是……一言不合就要殺人呐。”


    雖然已經敲過了三更鼓,然而天亮之前法渡還是習慣性的想休息一會兒,然而滅燈之後不久便又有不速之客悄悄的到來。


    “出來吧。”法渡歎了口氣,這一夜注定不會歸於平靜,就好像所有潛藏的暗湧都在轉瞬之間來到水麵。


    “哎,和尚,咱們又見麵了。許久不見,可有想念人家?”紅衣少女翻身坐在窗欞之上,月光從她身後透過來,地麵上的影子隻是一架森森的白骨。


    “無須套近乎,你我之間本沒有什麽情誼可言。”法渡應道,“前些日子聽聞你已經去了沉縣,為何忽然之間又迴到了帝京?”


    骨女的聲音依舊甜得像是裹著蜜糖:“不要這麽冷淡嘛,人家這可是記著你的恩情才冒著風險專程過來知會你的。”


    法渡坐在黑暗裏,並沒有打算點起燭火:“說說看,到底是什麽事值得你專程千裏迢迢跑來知會於我。”


    骨女答道:“你手裏那件東西已經引起了天地六界的注意,你可得多加小心,任你再強也頂不住背後的無數暗箭呐。”


    “我手裏的東西……”法渡很快就明白過來,骨女所指的必然不會是死門,因為死門畢竟隻是生死門的一半,若它真有那麽大的力量隻怕骨女持有它的時候便惹禍上身了。此時能夠震動六界的,隻能是已經失落的血舍利,於是淡淡應道,“它如今已然失落,我亦找不到它的去向。”


    “今日你為了尋找它去過鬼市,我信你不是在做戲。”骨女眨了眨眼睛,“可這消息流傳甚廣,縱使我信你,其他人也未必會信呐。”


    法渡皺著眉頭細細思索,血舍利流入他手中的方式明明是正途,血舍利之前也曾經在仝越和廬陵王手中流轉,可從未引起過這麽大的騷動。


    “先前還隻聽說得此物者即可修身為神,得享長生,後來越傳越玄,竟然變成得之則冕六界之王。”骨女說道,“你難道不覺得今天這帝京周遭的地氣都改變了方向,全都朝你這兒匯聚過來了麽?”


    法渡苦笑一聲,成神,長生,為王,這三個詞已經囊括了太多無可抗拒的誘惑,再加上地氣匯聚,就是全身都長了嘴也無從辯駁。


    不管這消息到底因何而起,如今都已經把他推到了風口浪尖上。


    “到底是誰要害你?”


    法渡搖搖頭:“與其去想到底是誰要害我,還不如想想到底是誰敢害我,誰能夠挑動六界一起來對付我。”


    “那我哪知道呢。”骨女輕靈靈的笑起來,“我隻知道那力量居然想對付你,要麽就是過於狂妄不知天高地厚,要麽就是強大到超出了現世所知的境界。”


    天亮之後法渡便再次進宮去找阿煦,寶殊起來早朝看見法渡,臉上竟帶著一線譏誚:“平日裏請你都不肯來,今日卻為了一個親隨來得這麽早。”


    “並非是為了阿煦,而是為了日前廬陵王那裏得來的物件。”法渡苦笑一聲,“隻怪我一時不慎竟讓蟊賊把它偷了去,辜負了廬陵王一番美意。”


    “真是有趣,不就是一件玩物,也值得你如此大動幹戈。”寶殊展著雙手等著宮女為他整理龍袍冠戴,眉峰微微一揚:“丟了便丟了吧,廬陵王想必也不會怪罪於你。隻要你通傳一句,朕遣人再去找更有趣的玩意兒就是了。”


    孩子就是孩子,哪怕他已是一國之君,思考問題的方式還是簡單而幼稚。


    “寶殊,有些事情並不像你想象的那麽簡單。”法渡也不想解釋得太多,直白的問道,“請把阿煦叫來,我有些話要問他。”


    寶殊略微側過頭:“去,把戴總管請過來。”


    身邊的宮女應了,居然轉身進了裏麵的寢居。


    阿煦最近很得寶殊信任,飲食起居都在身邊伺候著,一大早來了宮裏卻不見阿煦,法渡也覺得有些怪異,而如今發現阿煦與寶殊同屋就寢卻又沒起來服飾寶殊早朝,反而比之前更顯得怪異。


    “你有什麽話便自行問他吧。”寶殊並沒有多說什麽,扭頭便上朝去了。


    阿煦過了好一陣才慢慢走出來,看起來神色恍惚,一副困倦至極的模樣,而真正令人震驚的卻是原本纏繞在寶殊身邊枉死的冤魂,如今卻全都糾纏在他身上。看見法渡在外麵等著,他也隻是稍稍屈身行禮:“國師來了。”


    法渡從來也不在乎什麽禮數,阿煦的禮雖然不周全,倒也不嫌他怠慢,而是立刻問道:“阿煦,我今日前來有事要問你……”


    還沒等她說完,阿煦已經打斷了他的話:“國師可是為了廬陵王敬獻的珍寶而來?”


    法渡原以為他還要做些狡辯,沒想到他竟迴答得那麽痛快,倒是出乎意料之外。


    阿煦並沒有繼續說下去,而是把侯在身邊的宮女全都遣了出去。


    法渡知道他一定不希望接下來的對話為人所知,於是也沒有反對,等到人全都退走才開口追問:“既然你雇了明堂的人替你盜寶,想必應該知道那物件非同尋常。隻不過你隻知其一不知其二,那東西對凡人來說並沒有什麽益處。”


    “凡人……那麽說國師果然不是凡人了。”阿煦幹巴巴的笑著,“我隻想問您一句,那物件能否令人長生不死?”


    法渡望著他眼底動蕩起來近乎癡狂的波瀾,不由的冷笑一聲:“它不止可以令人長生不死,還能讓你變成怪物。”


    “怪物,哈哈哈……身在如此亂世,有幾個人不是怪物……”阿煦的笑容蒼白得如同一道被撕裂的傷口,“隻可惜那物件根本不在我手上。”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遮天蔽日總是妖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龍霆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龍霆並收藏遮天蔽日總是妖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