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者似乎還要說話,顧北林預判一樣打斷了他:“我救他命已經是最大讓步。”


    老者便止住了言語。


    老者道:“你不用去救你小叔了。”


    霎那間,顧北林渾身降溫至冰點:“你什麽意思?”


    老者道:“你別衝動,年輕人,衝動是魔鬼。他已經離開那個齊陣了。”


    顧北林捏緊手腕,他語氣兇狠,聲音中卻有顫抖:“什麽叫已經離開了?”


    “離開了就是不在裏麵了啊。”


    “那他人呢?”顧北林抿緊嘴唇,又問了一遍:“那他在哪兒?”


    老者沒有說話,他感覺到了顧北林的暴怒和顫抖。


    顧北林渾身發顫:“說話啊?啊?你他.媽的說話啊?”


    過了很久,老者才慢慢道:“我已經感覺不到他的氣息了。”


    顧北林紅著眼,極輕的笑了一聲,他轉身迴去就去找剛才那個才被他救起來的小兔崽子。


    就是因為他!


    全是因為他!


    就是因為要救這個什麽不知道哪裏蹦出來的弟弟,他喪失了去救最親近親人唯一的機會。


    憑什麽?他憑什麽?


    他就不該相信那個什麽老鬼的鬼話。


    在老者的痛唿中一拳一拳砸向昏迷中的沈意安,顧北林想,如果他不來救這個人,不來救這個人,直接去到他小叔那裏,他就不會失去小叔。


    他不會!


    顧北林突然痛苦起來,一種深深的無力感席卷了他的世界,世界在這一刻狂風暴雨,日月無光。


    可是如果沒有老者,他甚至連秦欽在哪裏都不知道,他甚至不知道在他離開的這一段時間裏麵發生了這麽多的事情。


    那些往日的悉心教導和細心嗬護在此時化作了一片片利刃,刺向顧北林的全身上下,一刀一刀,都是衝著性命而來的。


    “啊——啊——啊!!”顧北林埋在昏迷的沈意安身上痛哭,他的淚水打濕了衣襟,打濕了禦神,打濕了這一片秦欽戰過的土地。


    “為什麽——”暴風席卷血雨,他錯過了最激烈的那一場戰鬥,卻沒有逃過致命的追擊。


    日月在眼前重疊,眼前的被炸裂的廢墟與十年前的那一場大戰重疊,可茫茫煙雨之中,卻再也沒有那一個將他護在身後的人。


    顧銘找到顧北林的時候,他全身上下被雨水淋得濕透,整個人頹靡而無神,就像是一座已經石化了的雕像。


    他的旁邊是渾身傷痕和青紫痕跡的沈意安,那臉上的傷痕一看就是新被人打上去的。


    顧銘一驚,他強撐著疲憊無比的身軀,走上去搖了搖顧北林:“阿..阿林?阿林?怎麽坐在這裏?”


    顧銘聲音中是止不住的沙啞,他這幾日就從來沒有好好的休息過,本是強弩之弓的精神條件在支撐著這個這剩下了他的國家。


    顧銘輕聲道:“下雨了,阿林,我們迴家。”


    顧北林很輕的笑了一聲,他張合著嘴唇,卻發不出聲音來,聲音早已經在知道秦欽死訊那一刻就被埋藏在地底。


    過了好一會兒,顧北林輕聲問:“皇舅,我小叔呢?”


    顧銘渾身一震,顧北林是怎麽知道的?


    顧銘說不出話,兩人就這樣在雨中站著。


    顧北林又問:“他在軍營對不對?在你身邊對不對?”


    顧銘說不出對,也說不出不對,他也希望秦欽就真的在他身邊。


    顧銘無力的垂下頭去:“我們迴家。”


    顧北林愣愣的看著他:“皇舅,他不在了對不對?”


    別問了,顧銘很想迴答他,你別問了,老子現在也很煩,也很絕望。


    顧銘沒有在理他,他轉身就走了,顧北林看著顧銘帶來的一眾北陽軍,他往裏麵望了一眼,看見了不少熟悉的麵孔,卻唯獨沒有看見齊平淵。


    顧北林走近其中一個人,那人看著他的恐怖表情,下意識就像往後退,卻又因為震懾於顧北林的身份,生生的止住了步伐。


    顧北林站在他麵前,影子罩住了他:“認識齊平淵嗎?”


    那人點點頭,卻畏畏縮縮的低下頭去。


    顧北林現在就想找個人打一頓,那個小子正合適。


    顧北林冷笑一聲:“讓他滾來。”


    他轉身跟著顧銘的方向走,剛才那個北陽軍士兵卻叫住了他。


    士兵磕磕絆絆:“太子...太子殿下..齊小旗他去了秦將軍的左支軍,已經...已經在這一次的大戰中....犧..犧牲了。”


    雨滴打在顧北林的鼻梁上,他沉默了一會兒,眼睛裏麵閃爍著別人看不懂的神色。


    他突然暴怒起來,在這暴雨之中嘶吼著爛天爛地:“他傻.逼嗎?——他去什麽?他一個北陽軍的,他幹什麽要去左支軍?他有病嗎?他瘋了嗎?”


    顧北林拿著劍亂砍,禦神因為主人的氣息不穩也變得暴躁起來,北陽軍全部圍在他的身邊,都不敢靠近他,一把秦欽的慕久劍飛來,打斷了禦神的暴怒。


    顧北林迴神一般抬起頭,他整顆心都在狂跳:“小...”


    “你清醒點!”


    整顆心在雨水中冰冷,是顧銘將秦欽的劍丟了過來。


    顧銘罵了他,也跟他打了一架,許久不見,顧銘再次迎擊顧北林,竟然感覺到十分的吃力。


    他成長為了一個很強壯的繼承者,他成長為了一個很優秀的羽族士兵,可教導他的人卻已經不再了。


    顧銘將這個孩子抱緊懷裏,他聲音變得冷漠又清醒:“現在哭個夠,以後不要在讓朕聽見你哭出一聲,你哭一聲,朕打斷你一條腿。”


    那個暴風雨卷走了顧北林在成年之前所有的眷念與牽掛,那一場暴雨衝刷的不僅僅是地上無數士兵的鮮血,也是他未成年的所有歲月。


    十七歲,誰的十七歲都是一場浩劫,輕重不同而已。


    隻不過顧北林的十七歲,所贈於他的劫難對於他來說太大了。


    當失去一個人的時候,才會真正感受到這個人在自己生命中的重要性,這種重要性不在很大的地方,就反映在一些很小很小的事情上。


    是餐桌上隨口的一句唿喚,是半夜響起的摩擦清洗刀劍的聲音,也是每一句沒有絲毫意義卻又意義非常的廢話與閑聊。


    時光荏苒,縱使將一個生命中很重要的人丟棄在了過去的歲月之中,人也依舊會長大,但強壯的翅膀橫掃整個羽族大陸,那個曾經在徐州狠狠的栽過跟頭的民族又重新成為了整片大陸的統治者。


    這場戰爭果然如閣老當初算出的結果一樣,整整持續了六年之久,顧銘在後四年裏將所有戰爭的相關事情都交給了這個新生的羽族繼承者。


    他成為了羽族史冊上繼秦欽之後第二位新的戰神,也成為了羽族優秀的下一任繼承人。


    在這期間之內,顧銘查出了顧澗一直所在的位置,也查出了那個一手操控巨大戰爭死亡的幕後黑手。


    令他萬萬沒有想到的是,這個他憎恨萬分的人,竟然就是他一直的身邊人。


    裕安在處死的時候沒有一絲一毫的慌亂,也沒有任何的求饒和痛哭流涕。


    他甚至在顧銘宣布他的死刑之後,像無數個平日裏一樣,安靜的笑眯眯的給顧銘倒上了一杯顧銘最喜歡喝的茶。


    裕安依舊笑道,聲音一如既往:“陛下,茶已經斟好了,今天剛好是七分熱,您可以直接喝。屬下就告退了。”


    他平靜的跟著按押他的士兵獄吏出去,仿佛這樣的結局他已經幻想過無數遍,一點也不吃驚,一點也不值得驚慌。


    本來就不值得驚慌,成王敗寇,理應如此,不是嗎?


    顧銘閉了閉眼,往後顫抖著退了一步,這短短幾個月裏麵,他所經曆的事情比他前十年加起來都令人唏噓。


    裕安死在了顧北林的劍下,禦神沒有讓他走到監獄,在大街的囚車上就當街刺穿了他的胸脯,將這個人的心穿透了出來。


    顧北林要讓所有百姓都看看,是怎樣一顆心,才能如此狼心狗肺,喪心病狂。


    短短不過六年的時間裏,顧北林的身姿變得更加的挺拔,也變得更加的強大,他能單手拎起一輛超出他體重千萬倍的裝甲車,他在訓練場上度過了無數個夜晚。


    顧北林建立起了屬於他的軍隊,他將他們取名為朝焰軍,朝焰軍綜合了朝陽軍的下三軍還有其他的部隊,是一支在戰爭中成長起來的軍隊,他們在六年前以戰養戰,攻破了苗族的邊境,卻沒有打垮他們的保護障。


    其中掌管武器製造的是曾經左支軍武器部長江疏意的偏係兄弟,叫江明。


    江明長了一雙很大的耳朵,從正臉看過去,感覺整張臉被耳朵占了一半。


    江明氣喘籲籲的跑過來:“殿下,陛下請您過去一趟。”


    顧北林這些年越發的沉默寡言,江明很敬畏他,他低著頭,看見未來的帝王冷漠的眉眼。


    顧北林沒有言語,直接去了皇宮。


    江明望著他離開的方向,無奈的歎了一口氣,六年前的那一場災難,對於誰來說,都是一場難以走出來的噩夢。


    九重城這些年的格局變了許多,顧北林飛到皇宮的大殿中央。


    他收起翅膀,看向皇宮外的那一片夕陽,歲月在這裏從未改變它的容顏,它隻是改變了人世間的悲歡離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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