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還記得那些年家裏到處都是藥香。砂鍋煨在灶台上,每天都“咕嘟咕嘟”地冒著股股升騰的白氣,飄蕩在我們家裏,日複一日的重複著空氣裏那股說不清道不明的苦澀。


    都說西醫治標,中醫治本,所以後來的我們逐漸將希望鎖定在了我們的老祖宗身上。一包又一包的苦藥送進了家裏堆砌成山,枯黃成皺的草藥紙張被他折成了一個又一個的紙飛機,從窗外飛到院子裏。他就靜靜地坐在窗前,看著我在院子裏歡喜跳躍,笑得眉眼彎彎。


    他說那是他最快樂的日子。但我知道他隻是把苦的要死的日子強行加入了一點甜。


    家裏時常出現各種噓寒問暖的左鄰右舍,帶來各家好吃的味道,帶來身體力行的幫助。也讓一直忙碌在外的爸媽有一絲喘息之機。


    可那一天,一向脾氣溫和的他,卻突然發了天大的火氣,連同那家人送來的那碗扣肉一同丟了出去,並且警告那家人永遠不要再進我們家門。


    起初我太小不知道為什麽,後來周圍各種不堪入耳的聲音越來越多,尤其是奶奶領來了掐指謀算的半仙兒,我才明白原來自己成了“魔”,一個需要被半仙兒念咒驅邪的魔。


    爸媽慌張地將奶奶和那個半仙兒往外推,爸爸責怪奶奶為什麽不同他商量,就擅自將人領到家裏來。可倔強霸道的奶奶狠狠地捶打著爸爸,說難不成等到她的孫子咽氣了才能把人往家裏領嗎,你以為我就願意這樣嗎,要是這法子真有用,用一下又有何不可!


    是啊,隻要能幫助他,我是魔,是野獸,又有何不可。


    畢竟連解太太都在午夜難眠的時候,都不由自主地對那些話語動搖。


    如果那半仙兒說的是真的,事情反而簡單了。


    那一天變成了我們所有人的噩夢,他將我緊緊地護在身後,怒斥那些人離開我們的家,吵鬧推搡間,他就那樣直挺挺的倒下了。倒地那一瞬間,塵土驟起飛揚,一瞬間靜止在半空中,讓所有的人都失了神……


    “哎,你想什麽呢?”羅涔推搡了我一下,將我從過去拉了迴來。


    “你哭了?”


    羅涔說完手就伸了過來,我慌忙躲開,摸了摸臉頰,才發現一滴淚已經逃竄在外。


    “所以你說的是真的,那個人是誰?”羅涔試探地往我這邊移動,“是你哥哥,解意嗎?”


    我不自覺地攥緊了拳頭,迴頭有些錯愕地看著他。雖然阿光跟我說羅涔大概率是查到了我的資料。可他查到了多少,是隻有我的家庭狀況,還是所有?


    “你知道了?”


    “所以你有記憶障礙也是真的?”


    羅涔顯得有些局促不安,起身走向落地窗前,冷靜了半天轉過身來盯著我,“所以第一次你救了我不是假裝不認識我,你是真的把我忘記了,還有上一次我在醫院,你中途離開沒再來找我,也不是因為你不願意來找我,而是你根本不記得我在醫院裏?”


    “我一直對那份診斷證明存疑,上麵確診你三年前患有抑鬱症,並且導致了記憶障礙。我一直都搞不清楚你為什麽會抑鬱,也搞不懂你為什麽會有記憶障礙,即便是有記憶障礙,為什麽你能記住別人,卻唯獨對我的記憶有障礙。”


    羅涔走到我的麵前,遲疑半天抓住了我的胳膊,可頭一直沒有抬起來,“所以,你是因為你哥哥患上了抑鬱症,導致了記憶障礙。因為我和你哥哥同樣是心髒病,所以跟我在一起的時候,你的記憶就會……”


    我不知道該如何解釋這該死的記憶障礙,畢竟記住什麽,忘記什麽,我自己根本不清楚。我哥離開的這些年,我的腦袋的很多記憶支離破碎,或者隱匿消失,讓我很多時候分不清現實和夢境。


    羅涔臉上堆滿了壓不住的苦澀,連忙背過身去,喃喃地說道,“怪不得,你會那麽抗拒我,那麽不願意跟我在一起。看來我成為你痛苦的根源了。”


    夜色的玻璃是一麵清晰的鏡子,映出了城市的五彩斑斕,也映出了羅涔的孤獨哀傷。


    確實,在遇到羅涔以後,很多痛苦的感覺再度襲擊了我。可我與哥哥十五年的相伴成長的時光從來都是幸福大於痛苦加絕望。如果再給我一次機會選擇,我依舊毫不猶豫地選擇這份痛苦焦灼的幸福生活,隻要這個故事裏,哥哥依舊是解意,我就會義無反顧。


    我不願再麵對羅涔,是因為我愛不了。如果羅涔的生命是短暫的,那麽他的時光應該留給值得的人,而不是我。


    哥哥死後,我才發現哥哥有看遍世界的夢想。那個緊鎖的抽屜裏,有一張疊放整齊的世界地圖,上麵標注了許多他為我講過的地方,每個地方都有埋著他的憧憬和他此生邁不過去的腳印。


    所以我得幫他實現,這也就注定了我是個走在路上的人,既然停不下,那也就沒有必要為一個人牽絆。


    但與羅涔認識這麽久了,我也深知他的痛苦與掙紮,任性與正義,冷漠與細心,如果上天予了羅涔一個平安喜樂的人生,我想羅涔一定會不負眾望過得風生水起。


    我不願他悲傷,不願他痛苦,不願他在被寫死的人生裏小心翼翼,畫地為牢。我總是希望他可以肆意灑脫,一如我哥整日期盼的那樣。


    如果沒有海棠,而我也注定要死,我寧肯轟轟烈烈的過十天,也不要這樣苟延殘喘十年……


    我慢慢地走到羅涔的身邊,牽起了他略顯冰涼的手緊緊握著,與他一同看著窗外的燈影交錯的霓虹燈,“羅涔,我跟我哥陪伴的那15年,是我最快樂幸福的時光。所以在我哥哥離開後,我才發現自己為他做的太少了。”


    我將羅涔轉向我麵對他,“你們從來都不是痛苦的根源,或許我痛恨的隻是我自己,那個無能為力的自己。”


    因為我發現無論遺忘了多少過去,那些痛苦的感覺像一層層撥不開的濃霧,依舊縈繞在我的心頭,趕都趕不走。


    夜色微涼,窗外的霓虹換了再換,良久羅涔才緩緩開口說道,“所以,你不是真的討厭我?”


    “討厭也是真的,畢竟……”


    站的許久,我也是累了,這種悲情畫麵著實不能上演太久,我返迴沙發上葛優躺,一臉促狹的說道,“畢竟也沒多少優點。”


    羅涔本來還挺感動的,下一秒被我潑了個透心涼,臉“呱嗒”一聲拉的跟驢似的瞪著我,“說的好像你挺招人喜歡似的。”


    “我也不招人喜歡,”我滿不在乎的說道,“畢竟我渾身上下也挺遭人嫌的。”


    “還挺有自知之明。”


    “做人之本。”


    羅涔估計是被我大言不慚的模樣給驚著了,白了我一眼,去了廚房。一路上踩著玫瑰花的屍體跟搞行為藝術似的,返迴來的時候,手裏拿著兩杯熱水。


    “幹嘛帶我來這啊?”我有些不解的喝著水取暖。


    羅涔雙腳悠閑地搭在茶幾上,大言不慚的說道,“向你展示一下我的實力,看看我能不能包養你。”


    “你也看到那條動態了?”


    “你倒是挺平靜的,就不想知道是誰幹的?”


    要說完全不想知道,那是騙人的,不過看羅涔那了然於心的模樣,顯然是已經將這件事查清楚了。


    “所以是誰?”


    羅涔移步到我的身邊,逐漸將我逼到沙發一角,“我幫你查出來是誰,你怎麽感謝我?”


    “那還是別了,你羅涔的人情不好還。”


    “切,你就不能有點兒小女孩的反應。”羅涔直起身子一臉幽怨的打開了電視機,“賬號是徐麟的。”


    “原來是他啊,還真是難為他了。”


    自從上次在足球場外和徐麟鬧掰了之後,我就沒再見過他。沒想到他竟然劍走偏鋒,改做撒狗血的八卦小分隊了。


    “你想怎麽做?”


    “沒想好,先這麽著吧,反正我也沒少二兩肉。”


    羅涔一個個電視台換著,除了各種廣告,就是晚間10點的各衛視新聞,也確實沒啥好看的。


    “真不知道應該說你是沒心沒肺,還是說你是冤大頭!”羅涔搖頭一笑,“不過上一次你確實讓徐麟丟人丟大發了。”


    羅涔伸手捏著我的臉,“小姐姐下手挺狠的。”


    我指著他捏我臉的手,“怎麽,你想試試!”


    羅涔悻悻然的縮迴了手,“算了,我還想多活幾天。”


    “對了,你上次說跟一世外高人學的,真的假的?”


    說起這個我可來勁兒了,“當然是真的。”


    羅涔也一下子來了興致,遙控器隨便一丟,也找了個抱枕,窩著一舒服的姿勢,挑了挑眉,眼神示意我繼續說。


    “阿光的外公有一個十八般武藝樣樣精通的貼身保鏢,叫銅叔。之前銅叔教阿光的時候,我蹭了幾堂免費的課。不過銅叔沒教我許多,他說我是個女孩子,學幾招能保護自己就行。不過銅叔教的我那幾招,真心好用,到現在打了那麽多架,還真沒吃過虧……”


    “你打過很多架?”羅涔驚訝的皺著眉。


    “有問題?”


    “沒!”羅涔悻悻然的抿嘴一笑,“接著說。”


    “銅叔說他以前是在俄羅斯一帶混黑吃黑的,牛逼的很,唿風喚雨不在話下。我問他那怎麽跟著範爺爺了呢,你猜銅叔說什麽?”


    “他說什麽?”


    “銅叔說因為範爺爺答應給他說個漂亮媳婦兒,然後他就屁顛屁顛的跟著範爺爺迴了祖國懷抱。”


    羅涔撲哧笑出了聲,“看來是英雄難過美人關。”


    “你跟那個叫阿光的,”羅涔有些忐忑地看著我,小心翼翼地說道,“也就是梁光煜,很小就認識?”


    “如果你不想說,可以不說。”羅涔佯裝不在意,眼神飄向另一方。


    “我跟阿光在初中的時候就認識了。那個時候他和阿遠、爾爾在路邊唱歌。阿光從小很有音樂天分,什麽樂器都是一點即通。隻可惜他們家有兩座礦等著他繼承,所以梁爸爸一直都反對他學習音樂。”


    “那他現在不是還是走了音樂之路嗎?”


    確實,隻是這條路得來不易。一想到梁光煜倔強的與梁總對峙的模樣,我就忍不住想笑,誰能想到一個富二代挨過那麽多打。不過說到底,梁總也未真正舍得下毒手,一來梁夫人是個說一不二的美嬌娘,視阿光為心頭肉;二來阿光到底是梁總親生的,哪裏真舍得下重手,都是高高抬起,輕輕放下,意思意思就得了。


    要不然梁光煜這麽多年還能如此春光燦爛的沒心沒肺嗎,對他爹始終尊敬有加!


    “阿光跟梁爸爸約定,如果三年內無法做出成績,就乖乖的迴去經營家中產業。而且即便是現在走了音樂之路,梁爸爸那個老狐狸怎麽可能輕而易舉的放過阿光,還不是各種項目計劃書和資料都讓他定期去看,然後給到總結反饋。”


    “其實即便梁爸爸不要求阿光,阿光也會把這些責任承擔起來的,雖然也不是說非得搞什麽世襲,但是就阿光那腦袋,不用也是可惜了。範爺爺也希望阿光可以將企業一代代的延續下去,畢竟老一輩的人都是有一個光複民族工業的偉大願景的。”


    “你呢,有什麽想做的?”我轉過頭詢問一直靜靜地聽著的羅涔。


    “你!”羅涔嘴角勾著好看的笑容。


    “你能說點兒認真的嗎?”我伸手製止了羅涔的進一步解釋,“別跟我說我就是認真的!”


    羅涔遲疑片刻,平靜且認真地說,“做高質量的影視,傳播中國文化,算嗎?”


    “當然算。”


    認識羅涔這麽久,我第一次知道羅涔竟然有這樣的理想。


    想起前兩天胡曉曼還趴床上n刷《來自星星的你》。一部《來自星星的你》從2013年年底一直叫獸到了現在,炸雞配啤酒成了最佳的食物組合,就連微信都在你敲出“炸雞和啤酒”這幾個字後,就會出現雪花。我們這群大學生全都成了叫獸迷,迷神經大條的全智賢,迷板著一張臉的金秀賢,每天傻了吧唧的對著各種坎大喊“都敏俊xi,救我。”


    國產劇無形中就被吃了冷飯,偶爾翻出了看不了幾分鍾,就被隔壁的“都敏俊xi”給拐帶走了。


    “我們是被什麽韓劇泰劇的荼毒的不輕,所以需要有人出來扭轉乾坤。”


    “你覺得我能做到?”羅涔波瀾不驚的看著我。


    “新生力量往往蘊藏著巨大的潛力。”我將桌子上的水捧到他的麵前,“羅同學,請大刀闊斧的前進吧!”


    “拿我家的水來恭維我,你還真是出息呢,海棠。好歹我今天也算是幫了你,你就一點都不表示表示?”


    這又憋著什麽壞呢?


    我警惕的瞄著羅涔,“你有什麽想法,說來聽聽。”


    “明天陪我去上課!”


    “咱倆能別瘋狂地給同學們製造話題嗎,今天這雷就夠響了,明天我再去和你一塊上課,那不等於在咱們學校扔一顆原子彈嗎?還是跟廣島‘小男孩’一個級別的。”


    “多熱鬧,這樣生活才精彩!”


    我白了他一眼,你的生活是妙不可言了,考慮過其他人的體驗了嗎?


    於是我拿起包準備遠離這個唯恐天下不亂的危險人物。結果這家夥一臉壞笑的說道,你現在就是迴去,宿舍門也關了。


    我靠,在這等著我呢,我還能住酒店啊,可當我看著羅涔手上因吊燈而折射著五顏六色的光芒的身份證的時候,士氣徹底蔫了。


    這家夥什麽時候從我包裏把我身份證偷出來了,真是防不勝防。


    好在羅涔的這間公寓有額外的房間,而且我也確實不願意迴去,在眾望所歸下上演世紀大和解,太套路與違心。


    正好羅涔的影視夢還沒講利索,我盤腿一坐,不走也行,換你講故事給我聽。我催促著他快點講,羅涔便好整以暇的娓娓道來。


    那晚羅涔在夜色漸濃的時光裏,渾身鍍了一層光,洋洋灑灑的講述著他對國內影視行業的看法以及未來想要如何去實現他的影視夢,打造出可以反向輸出的高質量影視劇,讓國外的人也看到中國影視的魅力。


    我就靜靜地聽著他講,等到羅涔終於講完了,我的熱血依舊在100度上下翻滾,意猶未盡的說這就完了?羅涔說那不然呢,戳著我的腦袋嫌棄的說道,你現在來興趣了,睡覺了。


    在我走進房間的時候,羅涔叫住了我,微笑著說道,“我們以後別吵架了,一晚上吵三迴,我體力都不跟不上。”


    “你別點火。”


    隨即我將房門輕輕的關上了,可就在羅涔轉身的時候,我清晰地聽到了羅涔重重地歎了一口氣。


    他說,


    等了這麽久,還是得我先來找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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