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確該死。”崔霽點頭同意陳玄帆的話,並且說出了一個並不讓人驚訝的真相。


    “蝗螟農夫得而殺之。《呂氏春秋》便有此言。”


    所以,飛蝗之爭,本就不在百姓敢不敢殺之上。


    世家大族曆來都有囤積糧食的習慣,尤其是在北方,地窖糧倉土堡家家都有。


    他們的族人眾多,又深深的知道,糧食是和黃金一樣,能在亂世保命的東西,不僅能保住自己的命,還能買下別人的命。


    即便是太平盛世,也沒聽說過糧食有不值錢的時候。


    至少世家大族的藏書裏還沒有這樣的記載。


    所以秉承著這個道理,世家大族家中的存糧,足夠他們幾年不愁吃喝。


    而遇到災害荒年,窮者和小地主淪落到賣兒賣女,他們卻能趁機吞並土地和人口,隱戶和隱匿土地就是這麽來的。


    若是能順勢製衡皇帝,那簡直就是一本萬利。


    皇帝陛下不過剛登基,年輕沒有威信,這個下馬威有成功的可能。


    就算失敗了,也可以推到百姓的愚昧無知上,放上幾句唯恐傷害飛蝗引來天災,以至於民怨沸騰的屁。


    皇帝能拿他們怎麽樣?


    還不是得高高抬起,輕輕放過。


    至於民怨會不會沸騰,那他娘的這幫人要是在後麵鼓動鼓動,還能有不沸騰的道理?


    萬幸是中原王朝的底子厚盤口夠大,永遠不缺知道徹底打碎了飯碗,大家都沒得吃的明白人,尤其是世家大族自身所教育出的子弟,也不缺高山遠矚有眼光的人。


    而且有能耐的人多半還都勇於任事,不肯落他人之後。


    從秦始皇大一統到王侯將相寧有種乎,就奠定了兩件事。


    一件是當皇帝的不能太差,最少得統一天下,成為眾王之王,才配稱皇。


    第二件,就是老百姓吃不上飯活不下去,那就去他娘的王侯將相愛誰誰,皇帝輪流坐,今年到我家。


    所以這些什麽百姓不敢殺蝗蟲,純粹是扯淡。


    孔聖人說有教無類到現在多少年了?


    普通百姓就算不識字,有些膽小怕事,無知蠢笨,但在牽扯到個人利益的時候,總不至於都逆來順受的等死。


    這片土地豐饒廣闊,後世就算被奴役幾百年,有的人被馴養的奴性不改,但更多的人,無數的人,前赴後繼地在用命去換新天。


    龍有逆鱗,觸之必死。


    餓肚子可比死還難受,這一點陳玄帆絕對有發言權。


    再怎麽說他算是死過,可當時一點感覺都沒有。


    快餓死的感覺他熟悉,太熟悉了,那個難受呀,恨不得把天劈開。


    以至於他有時候在想,盤古開天辟地是不是因為沒東西吃,餓了,所以想出去找東西,才把蛋殼給劈開的。


    “那這事怎麽樣了?”陳玄帆好奇地問道。


    他感覺這事最後應該是有轉機,不然大唐不會現在還這麽安穩。


    皇帝陛下看著也不像是成了傀儡。


    “宰相姚公大怒,說這位宰相是庸儒執文,不識通變。”崔霽道。


    姚崇堅決請求皇帝陛下滅蝗,說如果因為救人殺蟲,因緣致禍,那麽我姚崇請獨自承受上蒼的懲罰。


    若救人殺蟲,因緣致禍,崇請獨受,義不仰關。


    “在他的力請之下,皇帝陛下最終下令滅蝗,這次的連歲蝗災,才不至大饑。”崔霽讚歎道,“由此一事,姚公足以青史留名,為名臣了。”


    “此事本王也知道。”李鄞從馬車裏把腦袋探了出來,道,“彼時父皇剛繼位,此事是世家在逼迫父皇退讓。”


    權柄這東西,握緊了都容易丟,丟了就再難拿迴來。


    西風要壓倒東風,不惜用貧民的血淚。


    “娘的,一群混賬!”陳玄帆咬牙罵道。


    “沒錯,一群混賬!”蜀王也跟著罵道。


    兩人對視了一眼,然後各自扭開了頭。


    都覺得對方雖然瞧著有些不順眼,但也沒有那麽不順眼。


    至少大家是一起罵人的時候,還是很痛快的。


    “哎呀,說起這事,你們知道為難鬼王鍾馗的宰相,是誰嗎?”蜀王殿下似乎是找到了賣弄學問的樂趣,伸著頭衝著陳玄帆幾人問道。


    他這模樣倒是讓陳玄帆想起個人來——王學文。


    這兩人碰到一塊一定很熱鬧,說不定能一起說個相聲,豐富一下大唐人們的娛樂生活。


    蜀王問話這多少得給點麵子,於是崔霽看了看兩邊人,霍山低頭陳玄帆看天,隻能他拱手道:“在下隻聽說是姓盧,旁的就不知了。”


    “哈哈,本王倒是知道,但這不重要。”


    李鄞扒著馬車窗欞,又往外探了探身,頗為興奮地道,“本王告訴你們一個秘密,以後的人們,大概會認為那人是盧懷慎的孫子,盧杞。”


    “……”


    “反正那家夥嫉賢妒能,不能容人,是個害人精。按在他頭上,讓他受萬世嫌棄,也不算冤枉他。再說了,他們爺孫兩個都是姓盧的,那個不公的宰相也是姓盧的,一家人嘛,分什麽彼此?”


    “……”


    “……”


    眾人盡皆無語,隻覺得蜀王這話說的好像沒道理,又好像很有道理,一時間不知道該如何迴應。


    所幸李鄞似乎也沒想讓他們迴什麽話,反而是覺得他們的反應很有趣,笑的前仰後合。


    接著馬車裏有個柔美的聲音將他喚走,然後王駕馬車的窗欞被一雙玉手關了起來。


    崔霽霍山兩人互相看了看,都覺得有些莫名其妙,不明白蜀王為什麽跟他們說這些。


    也許是,實在閑的無聊了?


    陳玄帆也納悶,金少爺今天不在隊伍前麵,蜀王也沒往他那個方向看過去,興許真的是一時興起吧。


    懶得管了。


    等把這位王爺送到益州,下次再見都不知道是哪年哪月,想那麽多幹什麽?


    他皺眉抬起手,認真的看了看兩根手指頭裏,被捏碎了揉成團的灰褐色小球。


    和蜀王比起來,這東西更讓他在意。


    飛蝗?


    一隻普通的飛蟲罷了。


    小的隻比黃豆粒大一點。


    沒有什麽值得奇怪的地方。


    它不是妖不是鬼不是魔不是怪。


    弱小的一根手指頭能碾死好幾隻。


    可是這恰恰是讓陳玄帆覺得奇怪的地方。


    蜀王的車隊裏裏外外都灑了驅蟲的藥粉,焚燒著熏香。這些還不是重點,重點是他們這些獵妖軍的軍卒。


    他們身為武道修士,身上的血氣充盈濃鬱,即便沒有特意調動鼓蕩,在身外凝結成煞氣紅雲和罡風,也在唿吸坐臥之間,翻湧不停,流淌運轉,身上的血煞之氣彌漫。


    百多人聚在一起,鬼物不敢隨意靠近,一些弱小的鳥獸蟲蟻也會躲著他們。


    這些東西沒有靈智,行事全靠本能,反倒更為敏銳。


    而這隻飛蝗的幼蟲,卻大咧咧的撲到了他的身上來,蹬鼻子上臉。


    是巧合嗎?


    陳玄帆覺得不對勁。


    尤其是之前他有過心血來潮的感應,所以便格外在意起來。


    “夥長,看什麽呢?”崔霽見狀笑問道。


    “虛偽的強者,為了一己私欲欺壓良善弱小。真正的強者,是要敢於對不公拔刀!”陳玄帆感歎了一句。


    “哦?夥長為何會有此感慨?”崔霽頗覺奇怪,這話說的有幾分意思,隻是,這和那被捏碎了又揉起來的蝗蟲,有什麽關係嗎?


    “這蝗蟲吃糧食,成災能讓百姓顆粒無收,實在可惡!是為不公!”陳玄帆正色道。


    “……所以?”


    “所以,等它們大一點,我做一道油煎螞蚱給你們吃,我跟你說,那才香呢!焦香酥脆高蛋白,這個……”


    “……”果然是夥長。


    說拔刀就真的拔刀。


    不過他拔的是菜刀。


    早該想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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