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選擇在此處落腳,自然要派人去將周圍都查看一番。


    村子也不例外。


    邊上的村子並非真正的荒村。


    至少從外麵看去,村落裏的房舍遠稱不上破敗。


    村中以前應該有幾十上百戶的人家曾在此居住。如今隻剩下幾戶人家在,那空出來的屋舍中,有不少都看著還不錯。


    屋舍儼然完整,也不見多少損壞之處。


    尚且能住人。


    所以王學文才會跑來問劉一勇,為什麽不去村子落腳,而是要在村外露宿。


    就算村裏的百姓將家具擺設都搬走了,但還有房頂和牆可以遮風擋雨,比睡在荒野裏可強多了。


    雖然是三月末了,可到了晚上,下了露水刮起了小風還是有些寒意的。再者,舉目都是漆黑一片,還有遠處隱隱綽綽的草木陰影晃動。


    擾的人心神不安,生出惶恐。


    而劉一勇不讓他們住進去,自然也有他的考慮。


    村中房屋有一多半頂上有瓦,院牆是泥磚壘砌。


    院內有菜畦,屋前屋後種著瓜豆果樹。


    看得出來,村中生活還算安穩和富裕。


    這裏就在官道附近,有什麽原因會讓這樣的村子,突然間就變得人煙稀少?


    故土難離,百姓們但凡能活下去都不會隨便離開家宅所在。


    因為普通人除了種地身無所長,也無處謀生。


    守著一畝三分地至少餓不死,即便收緊盤剝也極少會逃。


    除非是出了變故,實在是活不下去了。


    相州春夏多雨,烈日炎炎,秋日有大風,冬日又有雪。


    茅草黃泥的房子若是無人照看,三五年就會倒塌大半。可從茅草房頂的破敗情況來看,這場變故應該就出現還不到一年。


    甚至很可能才發生了幾個月。


    不可能是天災,哪有隻禍害一個村子的天災?


    何況這周圍境況也可看出,不曾受到什麽災。


    人禍?


    土匪山賊進村搶掠的可能性也不大。


    此處離著定州不遠,定州在唐河南岸,位於絲綢之路上,盛產綾絹絲五品,與西域胡商和西北妖族都有貿易往來。


    朝廷還在定州設有大總管府,內有玄武軍和白虎軍兩隻獵妖軍駐紮。


    交通要道上出了事,官府的軍隊兩個時辰內,就能將敢這麽幹的賊人頭顱砍下來,掛在左近驛站旁邊的竹竿上,至少暴屍三日。


    大唐官道上每百裏便有一個官府的驛站。大小驛站內有役卒若幹,驛長要麽是當地富戶要麽是修行中人擔任。若是有賊人,驛站內的役卒不會不知。


    如果不是最近的一個驛站前兩個月著了大火,現在仍在修繕之中無法住人,劉一勇他們原本也是要去驛站投宿的。


    驛站失火,距離驛站最近的村子裏房舍完整但卻隻剩下幾戶人家。


    怎麽看都很是詭異。


    也是過於巧合了,就像是在可以把旅人往村子裏頭趕一樣。


    何況一般遭逢變故的地方,被留下的人群裏,老人最多,其次是婦人和孩子。


    男子最少。


    尤其是年輕男子,不是一開始就死了,就是之後逃了。


    沒有留在原地的道理。


    雖然沒有和村中的人接觸,但派去查看的軍卒迴來稟報,村中多見男子和孩子,並不見幾個婦人和老人。


    這就不禁讓人聯想到之前虎狼山的賊人,也曾經裝作百姓。


    若不是現在天色已晚,這裏是前後最適合紮營的地方,村中也沒有妖氣和鬼氣,人數也不是很多,再加上書生們的身體又不適合連夜趕路,劉一勇也不會決定在此處宿營。


    河北道本就安寧,此處離著村莊有一段距離,軍卒們晚上警醒一些,應當沒有大礙。


    明日一早便離開,到了定州便將此處上報,讓定州的獵妖軍來人查探清楚。


    但是這些話,劉一勇並沒有對王學文說,免得這些讀書人害怕心慌。


    而是找了個別的借口,將他搪塞了過去。


    聽了劉一勇的話,王學文砸吧了一下嘴,深以為然的點了點頭。


    轉身去和同窗們解釋。


    說的是,若是想住進村子裏去,就得和村裏的人家打交道。


    這麽多人進村子,人家能願意嗎?能不能住得下?


    進去之後怎麽住?


    到了陌生的地方,闖進別人的地盤,當心再被包藏禍心的人剁了包成餃子餡。


    別以為人多就沒事,對方熟悉地形,要是想偷著殺人奪財,未必做不到。


    還是不要節外生枝,就聽劉隊正的。


    在外麵住著有軍卒護衛,更為安全妥帖。


    且以天為被,地為廬,豈不是更有意思?


    讀書困在書齋,當官困於案牘,以後怕是也少有這樣的機會。


    舉人們聽了深以為然,一個個對今晚幕天席地的露營興致勃勃起來。


    “隊正,這村裏是不是有什麽古怪?”等王學文走了,陳玄帆小聲的問道。


    “古怪肯定是有。”劉一勇篤定的道。


    凡是人所居住之處,必要看風水。


    風水,便是天時地利。


    人好群居。


    是因為人聚則有氣。


    人氣。


    天時地利人和,天時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


    人少的時候依靠風水,人多了隻要大致不差便可,無須在小處多做講究。


    人氣旺,便能理順天地之氣,能養正氣,能招邪氣。


    養正氣會使得人氣越來越旺盛,甚至可改風與水,催發地氣成福地。


    人傑地靈,本就是相輔相成。


    邪氣則是會將好不容易聚起來的人氣衝散。


    人多了未必是好事,可人少了一定會出事。


    天地之間有正氣就有邪氣,人氣不足之時,邪氣便會入侵。


    尤其是荒野之地,地氣亂而無序,最傷人神魂。


    離群索居的孤寂之中,除非是能堅定神智的苦修之人,否則心思雜亂之下,疑心生暗鬼,遲早會被陰煞晦氣擾亂神智,心神不屬或傷或病。


    所以人所群居是本性如此,任何違背本性之事,肯定都有古怪內情。


    不過既然沒有妖魔邪祟的氣息,倒也不用過於擔心。


    陳玄帆聽了剛想開口說點什麽,又連忙把自己的嘴給捂上了。


    本就有一個禍福相依的外號了,可別多嘴多舌了,免得真出了事兒讓咱背鍋。


    上次迴安陽縣一路平安,說明他這穿越者招蜂引蝶的能力,也不是時時刻刻都開著。


    興許這次也能平安無事。


    ……


    夜幕降臨,星辰閃爍。


    人到了晚上就要住在上有遮蓋的房子裏,要麽有能關閉的大門,要麽就要有一團火,不然精神會一直處在緊皺不安當中。


    這是很早以前,祖先們狩獵的時候,留在血脈裏的本能。


    就是修行之人,也很難抵擋這種本能。


    所以劉一勇他們也點燃了火堆,然後圍坐在一起休息。


    書生們在最裏麵,之後是獵妖軍的軍卒,再之後是馬車和馬匹還有負責警戒的軍卒。


    負責照顧馬匹和趕車的仆從,這會兒正在外麵忙碌。


    他們要現將馬車和馬兒照顧好,才能吃飯休息。


    不過不用擔心安全,最外圍有軍卒站崗放哨,還有人會守夜巡查。


    隻是一晚的時間,天氣也不算太冷。


    等到了該休息的時間,書生們就迴馬車擠一擠。


    軍卒們就在臨時搭建的帳篷中和衣而臥。


    本就考慮到這種情況的發生,為了以防萬一,他們帶了宿於野外的用具。


    既然是宿營,飯菜也就沒那麽講究了。


    篝火上架著湯,吃些熱好的餅子,卷著切好的熏肉,也頗有些趣味。


    以林高寒和王學文為首的書生們,招唿著劉一勇等人一同吃喝。


    席間有人提議,既然氣氛如此好,不如就說一些妖鬼之事來聽聽。


    荒野話鬼事,以後想起來也是一樁美事。


    王學文自告奮勇,哈哈一笑道:“在下不才,先來說一個村中傳言。”


    說完卻並未直接開始,而是轉頭看向陳玄帆道:“陳夥長,我方才見你懷抱著一個嬰兒,我這接下來要說的鬼事和小孩子有些關係,還請你不要多想。”


    “嘎?”


    陳玄帆已經喂飽了貓狗蛇,小老頭被小聽蓮抱著,早早迴了帳篷休息。


    手裏攥著兩把栗子,準備放到火堆裏烤了來吃,聽到這些書生要說鬼故事,就忍不住一咧嘴。


    好家夥,在這荒郊野外的地方,當著我的麵說鬼故事,真是不信邪呀。


    可沒想到嘴裂開還沒收迴去,話頭就轉到他身上了。


    抬頭一看所有人都看向他這,不由的一縮手,把栗子藏到了身後,“那什麽,你說你的,我這人善良厚道著呢,從來不會瞎想的。”


    “……呃,行。”


    頭迴見有人自己誇自己善良厚道的,王學文差點沒接住這話。


    林高寒一笑,“劉隊正,陳夥長,各位軍爺,我們這位同窗平常好詼諧,說話卻總惹人誤會,所以他才多說這麽一句,幾位多包涵。”


    “夥長,他這話什麽意思?”這話說的史大俊沒大聽明白,小聲的問陳玄帆道。


    “他是說,這王學文和你有一樣的毛病。”金少爺替陳玄帆迴答了。


    “哦。”史大俊點了點頭。


    “哦?”陳玄帆挑眉,“你明白?”


    “明白呀。”史大俊點頭,“就是說人挺好,但是嘴賤嘛。”


    “……”在有自知之明這一點上,史大爺是有點道行的。


    “諸位,我說的這個故事,發生在我們郡城外的一個小鎮上。鎮外氣力的張家村,有一戶姓劉的人家。丈夫叫劉老大,妻子姓張。夫妻二人結縭多年,眼看人到中年仍是膝下無人。可他們不是未曾生育兒女。張氏曾生了兩個孩子,隻是都養不大,兩次都是養到兩歲半就夭折了。”


    王學文聲音和緩低沉,用的是官話,很適合講故事,說到這滿臉愁苦之相,引得大家都想知道,接下來如何。


    “不久前家中妻子張氏又有了身孕,劉老大就有些擔心,這孩子又養不活。”王學文一拍巴掌,抖了抖手道,“這要是再養不活,兩口子可就活不了了。村中人便讓他到廟裏去求神。劉老大自認一輩子沒做過虧心事,無需求神解惑。莊戶人家靠天吃飯,不求富貴用不著求神。”


    說到這,周圍的書生都在點頭,他們學的是子不語怪力亂神,敬鬼神而遠之。


    獵妖軍的軍卒卻都是皺眉不已,覺得這劉老大太倔了。


    人在天之下,該低頭就得低頭。


    不是說你是好人,又有老天爺看顧就能沒有煩心事的。


    老天爺多忙啊,哪能時時都看著你。


    何況這不怕沒好事就怕沒好人。


    你是好人,旁人都是好的,若有人要害你呢?


    這麽倔強,豈不是連累老婆孩子跟著一起受罪!


    就聽王學文接著往下說道:“可張氏肚子越來越大,眼看就要生了。卻日日憂心不已,垂淚少眠,人也越發消瘦。所以劉老大為了妻子和子嗣還是去燒了香。求簽的時候,那解簽的道人告訴他,以後種地歸家,別從村口走,從村後走。這一日,丈夫種地歸家,走過村後的一個樹林,在一個石墩上歇息,就聽石頭底下有人說話。”


    “一個聲音有些熟悉,是個上了些年紀的老嫗的聲音。”王學文學著一個老太太的聲音說道,“老頭子,老大家的可又要生了,這次該你去了。”


    “另外一個,是個老翁的聲音。”王學文說著,又換了個老頭的聲音說道:“哎呀,知道了。這老大家怎麽還不消停?他怎麽就不肯給他二弟家讓讓路!”


    “哼,這個老大他從小就是個憨的。讀書不成,習武也不成,就知道種地!種地!還得是咱們老二好。咱們家老二小時候就被送去上學,如今怎麽樣?有出息了!中了舉人呢!以後還要中進士的!咱們得看好了,可不能讓老大家的分了運!”王學文用老太太的聲音,咬牙切齒的說著,“老頭子,你可腿腳快著點,懷胎七月先入懷,別讓老大家的真把孩子生下來了!你老劉家祖墳上就那麽點青煙,還得保著咱老二呢,可沒有多的分給老大家的小畜生!”


    “哎喲,你就別嘮叨了,我都知道了,今晚上我就去他家等著,保準不能讓這孩子生下來!”


    陳玄帆聽的瞠目結舌,轉頭看向金少爺。


    小冬兒,快聽聽,這哥們比你可慘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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