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了。


    不出預料,清河縣上空陰雲密布,不見一絲陽光。


    可清河縣的城門之外,卻是豔陽高照。


    崔家整個大宅院都被鬼霧籠罩在其中,隻能隱約看到一點大門的影子。


    “看來你說的那個美人厲鬼李憶卿,還算守信用。”劉一勇看了看沒有繼續擴大的鬼蜮,轉身對陳玄帆說道。


    其他軍卒們正在忙碌這,將崔家周圍用麻繩圍起來,然後貼上黃表紙。


    在崔家莊的崔山院子外麵用過的那套,這會兒又搬過來用在了這裏。


    真算得上是物盡其用了。


    陳玄帆露出一絲苦笑,摸了摸鼻子。


    懷裏的小醜狗探出頭,好奇的朝著崔家張望了一下,然後呲牙兇狠的叫了一聲。


    小粉燈也高昂著脖子,朝著崔家吐信子。


    “汪嗚!”


    “嘶嘶!”


    發完狠狗頭一縮,鑽進陳玄帆的衣襟裏麵,連狗毛都藏的一根不露。


    “夥長,它們這是怎麽了?”史大俊看的有些迷糊。


    “我狗兄弟和蛇侄子在告訴我,裏麵有很兇的東西,我打不過,它們也不敢惹。”陳玄帆翻譯道。


    雖然聽不懂狗語和蛇語,但這一點也不影響他們之間心靈相通的默契。


    “夥長,我覺得你不用擔心,說不定裏麵的厲鬼美人真有心招你做女婿,肯定不會傷害你的。”史大俊對著陳玄帆擠眉弄眼,“到時候你可得記得吹吹枕頭風,讓她饒了咱們兄弟的性命。我們可就全靠你了。”


    “嗯?史大俊,史大爺,你說的這麽小聲幹什麽?”陳玄帆歪著頭,掏了掏耳朵,戲謔的道,“你大聲點說呀,你喊出來,你怕什麽呢?要不要我幫你把剛才說的話,再衝著裏麵喊一遍?”


    “……別別別,怕死,我怕死行了吧?”史大俊一縮脖子。“就是說笑而已,夥長你別害我!”


    山爺都慫了,他算什麽呀?


    那可是厲鬼,誰敢熱惹?


    好家夥,撲出來一巴掌把大爺拍死,誰都攔不住。


    陳玄帆大獲全勝,得意的嘿嘿一笑。


    “史大俊,你小子閑得慌嗎?還是吃撐了?什麽屁都放!禍從口出病從口入,碰到招惹不起的就把嘴閉上,免得犯賤惹禍,我說了那麽多遍你都沒記住嗎?還有你,陳玄帆,你這還沒當上女婿呢,就擺出這狐假虎威狗仗人勢的架勢了?”


    看著眼前的鬼蜮正發愁的劉一勇,聽他們在後麵嘰嘰咕咕的不安分,當即一人給了這兩貨一腳,罵道,“一個兩個的,能不能有點正行?這會兒是說笑的時候嗎?分不分輕重?”


    “……隊正,你這就不對了,你發愁有用嗎?何況暫時也沒有人有性命之憂,咱們也不用愁眉苦臉的表示哀悼。”史大俊拍拍屁股上的腳印,不滿的道。


    這家夥說話不中聽,但這話說的對。


    陳玄帆也道:“隊正,既然李憶卿提了要求,我們隻能答應,其他的,我們恐怕無能為力。”


    不是他要站在李憶卿的一邊說話,而是事實如此。


    現在擺在他們麵前的局麵不複雜。


    在絕對的實力麵前,任何企圖用取巧的手段破局的想法都是妄想。


    沒有用的。


    他也是在提醒劉一勇,注意神態。


    與其苦惱,不如放輕鬆。


    也免得情緒傳遞給軍卒,造成不必要的恐慌。


    “你說的對。”劉一勇眉頭緊皺的點了點頭。


    崔家現在有一隻統帥著惡鬼的厲鬼,隨時能讓清河縣半座城淪為鬼魂肆虐,進食血肉的修羅場。


    麵對這樣的威脅,他作為駐守此地的獵妖軍隊正,心中的憂慮可想而知。


    可他們的確沒有任何辦法,隻能像陳玄帆說的這樣,先答應李憶卿的要求,先穩住她。


    然後拖延時間,在能處理此事的人來之前,不讓更多的百姓受到傷害,這是他們最想要的結果。


    “對了,這是黃七郎故人的畫像。”劉一勇從懷裏取出來一張小像遞給陳玄帆,“你看看,是不是李憶卿。”


    陳玄帆接過來,仔細的看了看,點了點頭,“的確是她。”


    畫像上的女人小像正是李憶卿。


    “能讓一隻黃鼠狼精稱為故人,還辛苦尋找的,必定不是普通人。”劉一勇道,“這女子的身份也許不一般。”


    “她姓李,那會不會是皇族中人?”金少爺提出了一種,大家幾乎都立刻想到了的可能。


    “也不一定。”劉一勇搖頭。


    李姓之人本就不少,現在又是國姓,姓李的人就更多了,也不一定就是皇族李氏。


    那她會是誰呢?


    幾人都是皺眉沉思。


    “我們也別猜了,猜出來也沒用。如果她是個公主,那就更糟了。我們就是給她磕頭謝罪,她也不會放過崔家和這滿城百姓。反倒還會讓我們獵妖軍束手束腳。”陳玄帆趕緊叫停了他們這種多思無益的行為。


    李憶卿的魂瓶可是被崔家放在門檻邊上,任人踩踏了十五年。


    就是普通人這口氣想要咽下去都不容易,何況是心高氣傲身份尊貴的李唐貴女?


    如果她真的是公主,清河縣的百姓富戶,有一半得給她陪葬。


    而且曆來在清河縣為官的人,還有清河縣所在的相州之內的官吏,包括他們這些在相州駐守的獵妖軍,都要準備好因為失察的罪名接受皇帝的怒火。


    和李家為了皇族保持尊嚴而展開的報複。


    父之仇弗與共戴天;兄弟之仇,不反兵;交遊之仇,不同國。


    家族之仇,五世可複。


    國仇家恨,九世猶可以複仇乎?雖百世可也。


    也就是說,生養之人的仇,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絕對不和仇人生活在一個老天爺眼皮底下。


    兄弟之仇,就隨身攜帶好兵刃,隨時準備著報仇。


    對於朋友的仇人,如果不能幹掉對方,也不會和他生活在同一片地方。


    而家族的仇怨,五代之內的血親都可以尋仇。


    滅族亡國之仇,十代百代人也不該忘記仇恨。


    有恩必報,有仇也必報,銘記曆史,不忘國仇,這都是老傳統了。


    世族大家,遵循這些古老相傳的禮,麵對任何挑釁自家的行為,都給與猛烈的不留情麵的毀滅性打擊。


    這是為了保持自身的威懾力,為了保持尊嚴,為了彰顯實力,為了傳承還有延續。


    不這樣做,就不斷的有人嚐試通過踩在他們頭上的方式,獲得名與利。


    權勢利益的爭鬥,從來都是血腥和粗暴的。


    即便如此,也還是會有頭鐵不信邪的家夥,希冀著打臉權貴,在蛋糕上咬出自己的牙印。


    但是,這得做好,一旦失敗就是粉身碎骨,家族覆滅的準備。


    報複,和世族的報複心強不強都沒有關係,這是規則。


    所謂上行下效,整個大唐都或多或少的遵循著這些禮。


    就和進人家正堂大門,得主人允許一樣。


    非請莫入,否則是為賊。


    人死之後成了鬼物,甚至都會有一些,在遵守著進入人家的正堂,得主人相請。


    沒住人的房子可以住,但當主人提著公雞驅趕的時候,就得乖乖的離開。


    這種禮都不能說是刻在血脈裏了,這是刻在魂魄之上。


    影響之深遠,很難用常理去判斷。


    所以,陳玄帆無比希望,李憶卿的身份別太貴重。


    最好連士族大戶人家的小姐都不是。


    社會地位低的人,脾氣未必會小,可他受了委屈發脾氣,安撫起來也性對容易。


    威逼利誘四個字足有搞定。


    但是地位高的人,就難辦了。


    威逼,人家不怕。


    利誘,人家不要。


    好家夥,這就是偶爾聰明起來的史大爺——他會兩頭堵。


    劉一勇明白陳玄帆的意思,問道:“那你覺得李憶卿像個普通出身的女子嗎?”


    陳玄帆搖頭。


    不像。


    而且,李憶卿身上肯有古怪。


    目前為止,陳玄帆還沒見過她的魂瓶,但是一隻厲鬼,什麽樣的魂瓶能關得住?


    能關得住她的人,為什麽會把魂瓶交給崔山。


    還是說,是崔家從別的地方買來的?


    不會,嬰鬼崽兒認識她,叫她一聲大姨姨。


    這位美人厲鬼也說過她是崽兒之前的娘親。


    小女鬼胖丫不認識她,可能在胖丫到崔山手上之前,李憶卿就被埋到了清河縣崔家的正堂門檻之下。


    這對陳玄帆等人來說不是什麽好消息,因為這代表著,可能存在著一個,能將李憶卿這個厲鬼製住關在魂瓶之內的修士。


    劉一勇見陳玄帆搖頭,不由的更加暴躁了,他不耐煩的原地轉了兩圈,突然朝著身後吼道:“霍山呢?怎麽還沒迴來?拖拖拉拉的,清河縣的縣令就算是死了,也得把他的屍體和大印給我帶過來!”


    “……”陳玄帆和史大俊都往後退了一步。


    好家夥,隊正這是要瘋。


    對著山爺都敢大小聲了。


    邊上的幾位巡遊星見劉一勇暴怒,更是恨不得挖坑躲起來,免得火燒到自己身上。


    清河縣的縣令也不知道怎麽迴事,城門未開之前,陳玄帆他們就聽到巡遊星讓人去請縣令過來,用一方主官的大印,勾通大唐國運封鎖崔家。


    這也是遏製鬼蜮擴大的一個辦法。


    可直到現在,這位縣令也沒露麵。


    另外,劉一勇要這位縣令過來,也有要他協助,對其他富戶進行壓製的打算。


    他們這一隊軍卒隻有百來人,還留下了二十一人守在崔家莊。


    剩下的還必須分出十二人,六人一組去城門把守,禁止修士入內,防備妖邪闖入。


    再留出大半軍卒鎮守崔家,小半軍卒帶著衙役巡視城內,震懾宵小。


    餘下的幾人和陳玄帆一起,去解決崔家之外,城中富戶家中的魂瓶,就有些人手不夠了。


    而且,他們還要防著那些貪婪之時膽大包天,遇事之後膽小如鼠之輩,會擅自對家中的魂瓶做出不應該的處置。


    無論是傷了他們自己和家人的性命,還是讓鬼物魂飛魄散,對劉一勇陳玄帆他們來說,都是麻煩事。


    前者會給他們在清河縣的任務添上死傷,後者有可能會惹怒崔宅中的厲鬼。


    所以得有人將他們壓住。


    縣令是一縣之首,責無旁貸。而且他是地方官,理應出一份力。


    隻是為何到現在都不見人?


    這麽大的動靜,還沒驚醒?


    那到底是睡死了,還是真死了?


    ……縣令真死了。


    劉一勇剛發完火,霍山就迴來了。


    帶迴來一具屍體和一個衣衫不整抖若篩糠的男人,手裏拎著一個包裹。


    裏麵是清河縣的大印。


    “縣令上吊了。”霍山沉聲道,“我到的時候,人已經死了。據他的家人說,是巡遊星派人去叫他之後不久,就上吊自殺了。”


    這下所有人都明白了。


    這位縣令對清河縣發生的事情,知道的一清二楚。


    包括崔山賣魂瓶給大戶的勾當。


    “……縣衙裏,該不會也有,魂瓶吧?”


    “有。”霍山的聲音帶著冷意,“而且,清河縣這十年來少有乞丐,還經常有貧弱孤寡女人孩子失蹤。”


    劉一勇聽得眉頭緊皺,讓人把毛三和苟四叫了過來。


    問道:“霍山所說,你們為何沒有打聽到?”


    “這,請隊正責罰,使我們疏忽大意了。”苟四和毛三躬身行禮說道,“清河縣的確有人失蹤之事,不過失蹤的都是些混混流氓和賭徒,也偶爾有人提到過有孤寡婦孺不見了,但都說是窮苦人家活不下去,去外地求生了。”所以他們就沒往那方麵想過。


    現在這麽一說,兩人都是額頭見汗,後背發冷。


    咬牙切齒道:“他們這樣做,就不怕報應嗎?”


    陳玄帆撓了撓鬢角,抱著胳膊看了看天。


    這清河縣的天,可真夠暗的。


    這時候一道靈光閃過,化作一隻紙鶴出現在劉一勇的肩頭。


    “報應,報應這不就來了嗎?”劉一勇一目十行的飛速看過上麵的內容,咬牙道,“陳玄帆!”


    “在呢!”


    “進崔家,告訴李憶卿,我們答應她的要求,立刻著手去辦。還有,”他看著陳玄帆,“你給我想辦法,我要那些參與其中的大戶,不死也得脫層皮!”


    “……我盡量。”善良的陳夥長摸了摸後腦勺。


    這折騰人什麽的,他不是很擅長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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