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二十三,正月十二。


    康複醫院,早上七點半。


    於子濤從樓下餐廳打了兩份豆腐腦,兩屜包子,又買了一個茶葉蛋,急匆匆地迴到了特護病房。


    正在洗臉的牛老頭,瞪了他一眼:“年輕人沒點兒朝氣,打個飯都慢慢吞吞的,你想餓死我啊?”


    “哎呦,我的牛姥爺呐!昨晚您那山唿海嘯的唿嚕聲,把七層的樓板差點給掀起來,陪您睡個覺,可真是受老鼻子罪了!”


    於子濤將打來的飯,放到床頭櫃上,取出一個勺子,用開水燙了燙,遞給了牛老頭。


    “看看我這黑眼圈,今晚您再這麽折騰,我不得發瘋,就得跳樓……”


    他指了指烏黑的熊貓眼,往嘴裏塞了一個小籠包:“嗯,這家的包子還不錯。”


    “你小子少賴我,你昨晚來的時候,就是這幅烏漆嘛黑的慫樣……怎麽樣,事情解決了?”


    牛老頭吃包子很快,轉眼間,六個包子隻剩下兩個。


    將剩下的兩個放到自己跟前,眼睛直勾勾地又盯上了於子濤剩下的幾個包子。


    “解決了,這個衰人以後不會再找我麻煩了。”


    於子濤將剩餘的包子串在筷子上,在牛老頭麵前晃了晃:“包子羊肉串,您值得擁有!”


    沒搶到包子的牛老頭,眼裏充滿怨毒,他一把奪過鹵雞蛋,三下五除二剝掉皮,咕嚕一下就塞到了嘴裏。


    “牛姥爺,您這吃相太豪放了吧,本來就是給您買的,您著個什麽急啊?”


    看著牛老頭行雲流水的騷操作,於子濤趕緊端來一杯熱水,生怕老爺給噎住了。


    “小芋頭……你……你好……”


    果不其然,牛老頭被蛋黃噎得說不出話來,吹胡子瞪眼,一個勁地搖頭。


    於子濤嚇壞了,又是拍後背,又是灌熱水,再不行他都準備摁報警鈴,讓大夫來搶救。


    所幸短暫的一番折騰,牛老頭終於緩了口氣。


    “牛姥爺,我都要被您嚇出心髒病來了!萬一有個三長兩短,您那麽多房子沒人收租,不是被人白嫖了嗎?好歹答應我的那個三室兩廳,您得留個遺囑字據啥的,也算是給我的一個念想唄……”


    於子濤輕輕拍著牛老頭的後背,滴溜溜轉動的眼珠,透露出狡黠。


    牛老頭咳嗽了幾聲,終於說出一句完整話來:“小芋頭,你好狡猾呐!”


    “牛姥爺,您這話是幾個意思?”於子濤有點莫名其妙。


    牛老頭喝了兩口熱水,撫了撫胸口:“看走眼了,看走眼了啊……”


    “嗨喲,我就是跟您開個玩笑嘛……養老的事情,我從來沒答應過您,是吧?”


    於子濤蹲下身,很是殷勤地給牛老頭揉腿:“我想弱弱地問一句,這房子通光性咋樣啊?”


    特護病房裏,又傳來一聲憤怒的咆哮。


    “姓於的,你給我滾出去!”


    ……


    當魯飛睡眼惺忪地從床上爬起來的時候,餐桌上已擺好了油條,泡泡油糕和一碗冒著熱氣的豆漿。


    半碗亮黃軟嫩的雞蛋羹,用玻璃罩隔著,碗底壓了張紙條。


    “老公,我出去買菜了。雞蛋羹我吃了一半,豆漿裏放好了糖,吃完碗筷就擱池子裏,我迴來洗,一天好心情,麽麽噠!”


    老婆如此溫柔以待,生活如此美妙絕倫……皇帝般的享受啊!


    和現在一比,我以前過得那叫日子嗎?


    那隻是像豬狗一樣簡單地活著,活著,你懂嗎……就是吃個飯喘口氣而已。


    心情無比愉悅的魯飛,快速吃完早餐,按照媳婦的囑咐,將碗筷扔到水池裏,翹著二郎腿就給於子濤打電話。


    昨天銀牛化工又是一字板漲停,他激動得都有些麻木了,看著賬戶上的收益率呈現45度的上升,心髒像個小馬達似的,一個勁地突突。


    可是從十點開始,於子濤的電話就一直打不通,不是關機狀態,就是無人接聽。


    這蔫驢子神神秘秘的搞毛啊?


    我的電話都敢不接,是不是賺倆臭錢,就開始紙醉金迷地快活去了……沒我魯飛給你插科打諢,在漂亮的小姐姐麵前,你也是踢不出三個響屁的悶葫蘆。


    重色輕友,見利忘義的大蔫驢!


    心裏狠狠地吐槽了一番,可電話還是處於占線狀態,魯飛一下子變得焦躁起來。


    不會是出什麽事了吧?


    不行,我得去看看。


    下了樓卻沒有找到媳婦的小電驢,魯飛隻能騎著共享單車,一路唿哧唿哧地狂奔。


    到了嘉園小區b座12號樓,還沒來得及進樓門口,就被一個有些熟悉的麵孔給叫住了。


    “小夥子,你是來看牛立寶的嗎?”


    “牛二爺?啊不,我是來找樓上那個叫於子濤的……”


    “你找小於呐?他陪牛立寶去醫院啦,昨天牛老頭被120給拉走了。”


    “什麽?120!”


    魯飛腦袋嗡的一聲,好像被人給敲了一悶棍,他心一下不安起來。


    “是哪家醫院的120?”


    “好像是……康複醫院吧,當時亂哄哄的,也看不大清。”


    “好,好,我馬上去康複醫院!大爺,謝謝您啊……”


    魯飛衝出巷口,扔掉小黃車,打了個出租就往康複醫院趕。


    難怪於子濤的電話老是打不通,估計這會兒在醫院跑前跑後地忙活吧,牛二爺這麽好的身子骨,咋說不行就不行了呢?


    盡管小老頭老是和自己對著幹,為搶一塊紅燒肉,一老一少沒少掐架鬥嘴。


    可在魯飛心裏,有點蔫壞的牛二爺,就像是老頑童一樣,還是蠻可愛的……


    不知道現在……


    魯飛不敢再往下想。


    火急火燎地趕到醫院,正要往進衝,忽然發現自己兩手空空,趕緊到對麵的花店買了一大捧鮮花,又到隔壁商店提了一箱安慕希。


    本來還想再買點啥,轉念覺得人活著才是最重要的,這些物質的東西,生不帶來死不帶去,隻會徒增煩惱。


    急匆匆跑到前台,指手畫腳地問了半天,才從小姐姐那裏得到了牛二爺的信息。


    魯飛顧不得擦汗,鑽進電梯直奔七樓,隨著電梯裏的病患上上下下,他的心裏也是忐忑不安。


    到了特護病房門口,他沒有貿然推門而入,而是扒住門縫朝裏窺探。


    病房裏安靜地出奇,聽不到說話聲,棕褐色的窗簾遮住了光線,隻能隱約看到床上有個人形,白色的被單蓋在身上,一動不動。


    一股莫名的心酸,瞬間湧入他的大腦,眼眶一刹那溢滿了淚水。


    魯飛一把推開房門,顫抖著手,抱住床上的人就失聲痛哭:“牛二爺,我……我來晚啊!”


    突如其來的哭喪聲,把個正在閉眼迷糊的牛老頭給嚇了一跳。


    等他睜大眼睛,看清趴在身上的人時,不由得心頭火起。


    “大白天的,鬼叫個什麽?”


    正一把鼻涕一把淚的魯飛,嗷的叫了一嗓子:“牛二爺,你……你還沒死啊?”


    特護病房外,小護士們又聽到了一聲憤怒的咆哮。


    “姓魯的,給我滾出去!”


    ……


    南街一所二樓的出租屋裏。


    潘峰臉上裹著紗布,左手打著石膏,神情委頓。


    現在連喝口水都腮幫子疼,更別說吃飯了,看著小四手裏的鍋盔夾辣子,他隻能不停地咽口水。


    坐在身側的紮短髻男子,隻顧悶頭抽煙,一聲不吭。


    小四咬了一口鍋盔:“七哥,我知道你這一腳就是做做樣子,可是不是有點太狠了?”


    “我要是不踢這一腳,換做於子濤,你以為他會咋做?”老七沒好氣地質問道。


    “七腳換一腳,就他那個發力的姿勢,絕對能讓瘋子臥床半年……這小子是個狠人。”


    老七屈指一彈,煙屁股帶著火星,激射而出。


    “他要是報警的話,瘋子出手在先,又有圍觀群眾指證,八成會被定個尋釁滋事,進了局子,身上就貼了標簽,這輩子還有個啥好,你們想過沒有?


    “再說了,陳小三能把姓於的當兄弟,肯定有不為人知的秘密,或者利益在裏麵,你動了他,就等於動了陳小三,狼嘴裏搶肉,不是找死嗎?


    “老疤能把話撂那兒,就是告訴於子濤,有人給你撐腰,這事狠勁整,同時也是在警告我們適可而止,別到時候撕破臉,誰都不好看!”


    潘峰嘴巴歪斜,言語不清:“那……這事,就,就這麽算了?”


    被於子濤接二連三的戲弄,他實在咽不下這口惡氣,可現在這幅爛樣,別說打隻狗,就是打個蒼蠅都費勁。


    老七瞥了他一眼:“你不想吃啞巴虧,又能咋樣?這次是姓於的,下次就是陳小三了,他可真敢拿刀捅你!”


    小四拍了拍潘峰的肩膀,有些無可奈何:“瘋子,安心養病,以後消停點兒吧……”


    潘峰咬牙切齒,剛想咒罵幾聲於子濤,鼻梁鑽心的疼痛,一下讓他冷汗直冒。


    我他媽真是倒了八輩子血黴啊,怎麽就攤上這個難纏的蔫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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