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將軍府的家塾設在正房後的祠堂邊上,離夭夭的居所很近,出了後院角門,沿著鳥鳴幽幽的山道,走不上半刻便到了。熠兒得了讀書的夥伴,顯得十分雀躍,一路上又給她講了學塾的規矩;先生的姓字、脾氣;何時上學、下學;何時早飯;等等。夭夭初次親身上那古代的學堂,十分好奇電視上演的頑皮學童被氣急敗壞的先生拿戒尺打是不是真的。


    到了學堂,先依規矩向孔夫子的畫像行了大禮,接著恭敬地拜見了座上的西席張如賓張先生,複又自報了姓名,說自己就是昨日剛來將軍府的白夭夭,請先生嚴加管教等話。那張先生坐於一張矮腳胡床之上,麵前設一副烏木方桌,桌上有書本筆硯,當中放了一把約八寸長、六分厚的戒尺,由於經常使用,戒身上油亮亮的泛著光。


    那先生捋了捋半白的胡須,吩咐道:“ 熠兒,把顏先賢的《勸學詩》背一遍。”


    小小少年向先生行了禮,昂首挺胸,背誦道:


    三更燈火五更雞,正是男兒讀書時。


    黑發不知勤學早,白首方悔讀書遲。


    張如賓朝趙熠點點頭,又眯著眼睛看了夭夭一眼,語帶薄責:“‘一天之計在於晨’,你雖是女學生,卻身上擔著天大的幹係——罷了,既是將軍親自說了,要汝辰時初刻聽講,老夫自然隨家主的意思,汝平日裏務必要在功課上多用心,方能跟上課業。不可再如在白山一般天真爛漫。好了,熠兒,帶夭夭歸座吧。”


    這張先生當著眾童子的麵說完,又看了她一眼,眼中顯露出不滿之色。


    夭夭初來乍到,不知哪裏得罪了這老頭兒,受他當眾教訓奚落;難道是自己不愛學習的名聲傳到這裏來了不成?此時又不好分辯,隻默默地跟著熠兒,在二十多個六到十三、四歲童子的注目下來到自己的座位上。幾案上已備好筆墨紙硯諸物,正中則放著一本《論語》、一本《急就篇》。熠兒就坐於夭夭前排,兩人的座位皆靠著窗,十分敞亮溫暖。


    那西席先生也不管她,隻按著平日的例子,一個一個檢查童子們背誦及前日布置的習字情況;背不出書或字寫得不好的童子,無論男孩兒女孩兒,都會被張先生打三五戒尺,含著淚揉著手心歸坐,繼續或背或寫。完成課業的,張先生便當麵教授新的經文。熠兒趁張先生正忙著打一個十天仍背不完《述而》篇的頑童,扭過頭來對夭夭解釋先生為何會那般說她。原來這將軍府的家塾,童子們卯初(約早晨五點)便要來上學,而先生卯正時分(約早晨六點)也會準時坐堂,指點童子們的課業。熠兒說著又安撫她“明日辰時早來半刻便好”。


    原來老趙在白山時已知道她認得字,又擔心她早上起不來,就對先生說破例讓她辰時再來書塾聽講。隻要睡得早,還怕起不來床?老趙這一步屬實多餘。此刻害得她當眾出醜,那張如賓隻差沒拿“朽木”“糞牆”來比她了。夭夭沉著小臉聽完,又看了看講席上抖著胡子正打人的張先生,那戒尺舞得生了風一般,不覺揣了揣小手一陣後怕。


    “夭夭,上前來。”夭夭正惶恐間,隻聽座上的張先生喚她。她隻好戰戰兢兢地走到先生處,恭敬肅立。


    “可認得字嗎?”先生問,眼睛並不看她 。


    “在山上時學了一些。”夭夭小聲地說。


    “那便把這《學而》一篇的頭兩段試著誦於我聽。”張先生翻開桌上的《論語》,指了指那首頁的一小段繁體豎排文字。


    ‘子曰:“學而時習之,不亦說乎?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 ........有子曰:“其為人也孝弟,而好犯上者,鮮矣..........子曰:“巧言令色,鮮矣仁!”’夭夭不想表現得過於紮眼,引起先生及眾童子懷疑,便故意讀得略磕絆些,把說(yue去聲 )念成“shuo陰平”;把“弟(ti去聲)”念成“di去聲”,又好心地斷錯了兩個句子。


    張先生聽著夭夭這一把童聲,咬字清楚,音色又極清亮,幾十個字也隻錯了三兩處,斷句也頗有章法,一直陰沉的臉便晴朗了些。於是溫和了語氣為她指出那幾個讀錯的字,糾正了讀音與斷句,又細細講了兩三遍文義,即令她歸座細細揣摩記誦。


    熠兒見她順利過關,朝她興奮地擠了擠眼睛。


    書塾巳時放課,這中間隻有辰初、辰正能休息一刻,一大早沒吃飯的童子們可用些自帶的茶點充饑。夭夭啥也沒帶,思茶無茶,思點心沒有點心;隻得忍著餓一篇篇地往後翻那《論語》,並在心中默默記誦。 臨放課時,張先生又寫了四個大字令她午間描紅,並放下話來第二日一早便要檢查她經文記誦及習字情況;那意思便是,若完不成課業,自己當先生的也不會關照她半分。


    因張先生又接連發火打了兩個聽講不認真的男童,耽誤得早課直上到巳時三刻方散,學塾外早聚滿了來接人的婆子小廝車馬 ;老趙也遣了人來接夭夭與兒子去正廳與趙老爹他們一起用早飯。


    熠兒與夭夭到正廳時,趙老爹與老趙正端坐著等他們,兩人行了禮,趙老爹問了“今日功課如何”“《春秋》學到了哪裏”等話,熠兒站著細細地迴了,便坐到了老趙身邊。


    趙老爹又招手讓夭夭過來,拿著她的小手檢查一遍,口中問著“學塾裏那老頭子可打你了”,夭夭笑吟吟地搖搖頭,又盯了老趙一眼,隻說自己因貪睡去的遲了些,先生隻略略申誡兩句,明日她必會早早起來上學,決不搞特殊化。趙老爹見她一臉認真十分可愛,不覺又上手與她後腦頂摸了好幾下。


    不多時,便有一眾仆婦陸陸續續擺上飯來,多為油鹽極重的羊肉包子、餺飥、油炸果子等北方常見的麵食;旁邊又擱著四五碟子醬瓜小菜。因有夭夭在,小廚房又特意做了些棗泥山藥糕、南瓜羊乳糕等三四樣細致糕點送來,她麵前擺著的則是一碗熱騰騰、甜津津的紅棗粳米粥,又有一小盞人參花燉鴨子湯,一看又是老趙在給她開小灶、搞特殊。夭夭吃得很不好意思,其間她幾次讓熠兒一同吃糕點,那小男孩都端著敦敦的小圓臉不願意,說自己不愛吃甜食。夭夭見他說得誠懇,就沒再勉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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