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伸右手掐了掐左胳膊,又伸左手擰了擰右胳膊,火辣辣的疼痛讓我猛然一哆嗦,當下心中驟然一震“你.......你怎麽會在這兒!”


    與此同時“咣當!”一聲巨響直透雲霄。


    “.............少.......於...少爺.....”


    綠枝殊不知手中的壇子已然成了碎片,依舊保持著抱壇子的動作,她呆愣在原地,眸中迅速騰上一層明晃晃的水霧。


    門傳隱隱傳來掃雪的聲音綠枝猛然清醒過來,飛一般的去關宮門,那鏽跡斑斕大門碰輒的便有尖銳刺耳的聲音,綠枝拂去麵上的水漬,衝著小彥子的屋子故意揚聲道“外麵風大,小姐既然乏了還是進屋休息的好,奴婢在院中取些梅花上的雪水,保證輕手輕腳不會擾了小姐休息。”


    經她這樣一說,估摸大半日都不會看見小彥子在院中晃悠,於一推我進了偏殿,逡巡在屋內後調侃說道“屋中也忒空了些,迴頭讓綠枝折幾枝梅花來,放在屋中添些雅致。”


    於一自己動手點起了爐子,見我不斷的打量他笑道“這樣瞧我做什麽?又不是沒見過!”


    我笑了笑,倒了一杯茶遞給他“你不該穿這身衣服偷偷迴京,於公公若是知道會擔心的。”


    於一接杯子的手在空中僵了一瞬,接過杯子訕訕笑道“綠枝告訴你的?”


    我搖頭道“我自兒猜的,於公公在宮中年深日久,又是在老佛爺身邊得力助手,親眼看著兩代皇帝從登基掌政到諡號入陵,經曆過這樣大的風浪依舊能淡然的站在佛爺身邊,想必這世間對與他來說是沒有什麽機密可言。”


    “當今皇上那點小伎倆怕是能隻能瞞的了一時,於公公一轉身怕是就看出來了,不然哪裏會驟然要辦婚宴,又借著新婚迴鄉之說闔府上下急匆匆的離京去。整個京都的人都知道你於府與我葉府兩家交好,若是在葉府被抄了之前你沒離開,按照孟樂那性子定不會輕易的放過你”


    “哪怕她忌憚於公公,也同樣會將你折磨的死去活來,因為她知道,若是因為我,你身上添了一分傷,我心中便會堵著十分的苦,隻要讓我傷心難過不安生,不管是什麽樣的事情,她都願意去做。”


    我凝眸看他,嗔道“還有綠枝,我說你怎麽就這樣大方,這麽一個玲瓏剔透的人說給我就給我,眼睛都不帶眨的,想必是從你阿爹那裏探得了天機,將綠枝留在我身邊,是為了在關鍵時刻救我出京,雖然她表麵跟平常女子無異,但我瞧她走路輕盈,舉手間不似凡人,想必是個身上有功夫的人。難為你這樣為我著想,一直以來是我過於愚笨,竟是什麽都不知道。”


    “你這樣處心積慮的安排,費盡心思的計劃,但誰也沒想到,我葉府近身丫鬟和掌控中饋的二把手直接反水,綠枝根本沒有機會帶我走,隻能隨眾一同下獄。後來我趕走了采青,皇上陰差陽錯將綠枝又送迴了我身邊,你才有機會得知我的事情,計劃何時入京。”


    我看他呆了又呆,似乎沒想到我能猜得出這麽多,我扯著他那半舊的衣袖道“你這身衣服是玉錦莊陳年的料子。”


    “先帝在時,宮中大多宮奴的宮服都是出自玉錦莊,自當今皇上登基後,玉錦莊便被褫奪了皇商的資格,如今宮中大換水,早年間的奴才不是被派去了行宮,就是打發去了守陵,宮中伺候過先帝的老人寥若晨星。”


    “所以你身上這件,必定是老佛爺身邊一些老人的舊衣,你沒有借於公公的衣服就是怕他知曉你的打算,如此瞞著他,必是要做一些他絕對不會答應,也絕對不允許你涉足的事兒。”


    “我記得,每隔一月五台山便會有公公進宮向皇上報老佛爺近狀,你就是跟著他們才得以偷偷進宮的吧!不然像你這樣要腰牌沒腰牌,連檔案都沒登記的人怎麽可能進的了宮門,更別說到這後宮來了。”


    於一攥著手中的杯子,苦笑一聲“我以為自己將事情藏的很好,不想,竟被你瞧了個通透............”


    我笑道“有些事情我不說不代表我不知道,而且你這個剛剛迴京的人,怎麽可能知道我住在哪裏?這樣順利的找到秋菱軒中來,你保證我不會猜疑嗎?還是說你打算以路過為借口來敷衍我?”


    於一一臉震驚,一雙眼睛瞪的溜圓,麵上閃過一絲被看破的尷尬,我瞬間明白過來,感情他真是想以路過來敷衍我,這是懶得找理由,還是我忒好糊弄了。


    我聳聳肩低頭看著軟塌塌的雙腿道“還有,你方才瞧我時,眼中沒有一絲驚訝,分明早就知道我的處境和遭遇.................”


    於一上前捉住我的手,紅著眼睛道“蓁蓁,我來遲了..........”


    我搖搖頭,笑道“沒有,我還怕你來早連累了你,對了!一直以來我欠你一聲謝謝!”


    於一搖頭道“我們之間無需說這個,隻要....隻要你無事,就好。”


    我笑了笑,從他手中抽迴手,擎著杯子停在半空中,一字一句緩緩說道“得友如此,此生足以,一謝你為我一片心意!二謝你托人送來的米花團子,我已經...很久沒有吃到以前的味道了。”


    於一愣了一瞬,眸中閃過一絲隱晦的目光,不過刹間又轉而變的開心起來“原來這也被你猜到了........虧我暗自沾沾自喜................”


    我扭頭看了看置在牆角的方正大箱子,裏麵裝著方才綠枝拿來的米花團子,嫣然笑道“其實一開始當真沒猜著,自看見了你,一切解釋不通的巧合,這會子全然能解釋通了。”


    於一撫掌大笑,說自己做事終究還是不夠穩妥,早知道就躲的遠遠的看我一眼罷了,我們聊了許久,自入冬後我的身體便越發的不好,多說一句話都氣力不堪,萎靡不振,但這次卻完全不同,與於一呆在一起便忘卻了時間,我倆與舊年一樣說笑不停,綠枝在院中看似在取梅上雪,實則是在為我們守哨。


    我抱著湯婆子半倚在輪椅上,看著門外的四方院子說道“宮中人多眼雜,保不齊就會有皇後的人在附近溜達,你在這兒時間越長越不安全,不如.....”


    於一梗著脖子,眨著撲扇撲扇的大眼睛劫了我的話道“我不走,要走,咱一塊。”


    我道“我要是走了,葉府怎麽辦?雖然這裏清苦了些,但好歹能保住我葉府這麽多條性命..........於一你與我不同,我是葉家的家主,我身後背著闔族生存的關鍵,我....不能退!”


    門口驟然刮進一陣攝人的寒風,晶瑩的雪花在落地之前便化為了無有,於一盯著爐中躁動不安的火苗,一言不發,我推著輪椅到箱子旁找出了那個刻著墨菊的土塤.


    “我記得往年進宮報平安的太監翌日辰時便會離京迴五台山,想著今年也不會差。你我見也見了,笑也笑了,看你一如往昔,我心裏很開心,明日你沿著來時路迴去吧!別叫你阿爹惦記,別惹你娘子憂心。”


    我磨挲著土塤上的墨菊紋路,這塤如初見一般,從上麵絲毫看不出葉府繁榮到泯滅的痕跡,我對於一笑道“這是個好東西,與其陪我在這深宮中蹉跎,不如你帶了去。五台山是個天靈毓秀的好地兒,依山傍水,泛舟暮靄,來興致便在那水上煙雲之處吹奏一曲,豈不快活似仙。”


    於一接過土塤,低眉笑道“蓁蓁,其實咱們可以想別的辦法,比如買通看守葉府的獄卒,偷偷將伯母她們送出京去,你隨我一同出宮,當他們發現秋菱軒中無人時做什麽都晚了,或者直接將這裏處理了,宮中走水,一兩具焦屍誰能認出來。”


    我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逃,不現實。再者,此事一旦失敗,你要如何跟於公公交代,他視你為如珍如寶,你若是一絲閃失,對於他來說堪比剜肉之痛,他一個年逾過百的人,承受不了的。”


    窗外傳來寒風將枯枝折斷的聲響,不知不覺中門口已然白了一片,火爐中發出清脆的“劈啪”聲,我扭頭看著那與宮牆一般高的積雪,道“趁著能走趕緊走,不然,大雪封路,再想走怕是不行了。”


    屋中沉寂了一會,幽深悲戚的塤聲幽幽然而起,不知過了多久在那似響非響的幽然中終於輕輕的應了一聲。


    我心中長鬆一口氣,太好了,他走了,也就安全了。


    門外傳來了“咯吱咯吱”的腳步聲,隻見綠枝拎著一個紅木八寶盒走了進來,她有些猶豫的看了看我,輕聲試探道“蒲菊宮的人又來了,糾纏了好一會,奴婢已經將人趕走了,隻是這...........”


    我微微一笑,冷然道“照舊處理掉。”


    綠枝無奈的點點頭,從門後拿了掃把和斧頭去了後院,於一問道“蒲菊宮裏住的是什麽人?怎麽會來這裏糾纏?”


    我道“你來的匆忙,估計綠枝還未來得及跟你說,采青離開秋菱軒後,後宮的蒲菊宮便多了一位良人,大約是覺得我們之間有著舊情,便日日差人送些時令點心,我不願意見她,自是不接她送來的東西,偏每次送東西來的宮婢都是些會賣可憐了,我不忍心牽連與她們,便讓綠枝收下,盒裏的點心大半進了小彥子的肚子,還有一些就放在後院的狗洞旁,吸引一些冬日覓食的山雉野雀。”


    於一笑了笑,接著說道“至於盒子便被綠枝劈了做柴燒?”


    我道“這你也猜的到!”


    於一聳肩笑道“後院傳來這樣大的劈柴聲,想猜不到都難。”


    宮牆外隱隱傳來一聲布穀鳥的聲音,這寒冬臘月的哪隻鳥腦瓜子這樣不好使出來活動,我笑道“這雪天裏已是許久不聞鳥鳴,想必是那些點心將它們招了來,綠枝在後院做了好些陷阱,它們進去容易出來難,一會我給你挑幾個好的當寵物養。”


    於一笑了笑起身道“怕是你抓了我也不敢要,這是布公公找我的暗號,像是有些事情要與我說,我去瞧瞧,若是一時走不開便明日再來瞧你。”


    我訕訕道“那你快去吧!莫讓布......公公等急了。”


    於一走後便沒有再迴來,天色越發的暗沉,我歎了歎將綠枝從門口叫了迴來,這丫頭站在門口一等便是大半天,平日這樣怕冷的人今日倒是全然忘記了寒冷,綠枝搓著手進了屋喝了一杯熱茶道“少爺今兒怕是迴來了,小姐你先睡了吧!”


    說完便將那堆劈的長寬不依的紅木塊一根根放進火爐中,笑道“這紅木八寶盒當真是不錯,用來燒火,耐燒不說,燃之有木香.奇怪了,這紅木盒咱也燒了不少,以前怎麽就沒聞出這木料的香味來”


    我將脫下來的衣服疊放在床頭,道“是因為你今日心情好,往日都是添完柴便走開,哪裏有興致蹲在爐子旁聞什麽香。”


    綠枝扇了扇爐子,撓頭道“是嗎?算了等明日蒲菊宮再送來點心時,奴婢再好好聞聞,看看是不是往日漏掉了。”


    我笑道“好啊!迴頭叫上我,咱倆一起趴在爐子旁聞。”


    綠枝爽快的應了一聲,為我換了湯婆子正要上床休息,忽聽一陣急促的拍門聲,綠枝忙去開門,隻聽一個怯生生的聲音從外麵傳來。


    “綠枝姐姐,小茹突然發高燒了,渾身滾燙的厲害,我去請了醫女,可她們都嫌雪地難行不肯過來怎麽辦!”


    綠枝安慰她一句,迴屋拿了鬥篷道“小姐您先休息吧!小茹起了燒,情況有些兇險,我去瞧瞧看看能不能幫上什麽忙。”


    小茹是禦膳房的宮婢,與我們向來走的很近,驟然一聽她生了病我也當下急了起來,忙催著綠枝去看,又讓她從箱子中拿一些金釵玉環,這大半夜的又是雪天少有醫女願意出門,不拿些值錢的東西去定是請不來那些人的。


    綠枝臨走前又在爐中添了一些紅木,熄了燭火,小心翼翼的關上門後便匆匆離去,我抱著湯婆子躺在被子中當下沒了睡意,不時為生病的小茹擔憂。


    正當我數了五十隻羊後,房門突然被人打開了,瑩白透亮的雪光中一個鑷頭鑷腳的黑影悄無聲息的閃了進來,沒有入睡的我側麵看的分明,那放置在枕下的素玉簪被我緊緊的攥在手中,隻等那賊人靠近我便一簪子戳過去,保準嚇破了他的賊膽,叫他再也不敢來這伸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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