甲胄齊全的胡兵將那人團團圍住，卻根本阻擋不了他分毫。那人抬手間便是斷臂殘肢橫飛，血肉模糊場麵異常駭人。
兵刃相抵聲鏘鏘刺耳，鐵器相擊迸濺出的火星傾斜而下，在漆黑的夜晚中格外明顯。
他的刀法輕巧敏捷的同時又帶著萬鈞之力，刀法中既有胡人流派的刁鑽利落，又有漢家武學的靈活迅猛。
沒有人能與他對上三招，幾乎是交手的瞬間，手中的武器便被對方的巨力所震飛脫手，然後便是被一橫刀斬於馬下。
片刻間，他便斬殺七八人，將身前的包圍圈用蠻力硬生生撕開前進的豁口。
“放箭放箭！”發現此人近戰武勇非凡後，這些訓練有素的胡人士兵們迅速抄弓搭箭。
喀日其帶的弓手開始衝他遠遠地放箭，但帶著颯颯破空聲的飛矢似乎在他眼裏被放慢了一樣，他一抖手腕，手中環首長刀便翻出幾個刀花，居然順著箭矢飛來的方向將箭矢折成兩段。
揮刀格箭讓他的前進的速度慢了下來。
在察覺到自己被弓弩手纏住後，他目光如電，鷹隼般凜冽的雙眼泛著幽幽的綠光，冷冷掃過遠處的弓弩手。
確認箭矢射來的方向後，他當機立斷一夾馬腹，飛一般的衝向最近的一個胡人弓箭手。
那弓箭手驚的連連後撤，卻躲不過被人頭落地的結局。在他的頭滾落地麵前，他手上的弓已被那人搶到手裏。
這人又策馬俯身下探，順手從無頭屍體的身上的箭筒裏抽出一把羽箭來。
他甚至連瞄準的動作都沒有，隻是連貫的開弓鬆弦，片刻間，十多個弓手便伴隨著嗖嗖的風聲被一個不剩的射殺，整個過程快到所有人根本來不及反應。
魔鬼,這一定是魔鬼！！！
從地底深處跑出來索人性命的魔鬼！！！
如此行雲流水般的殺人，讓所有試圖阻撓他前進的胡人勇士都開始卻步不前，於是持起步盾，結陣拒馬。
隨著令人牙酸的唿啦劈裂聲，他直接砍透了幾個步兵結陣的盾牌，木身鐵箍的盾牌在那人的長刀下，形同虛設般被他連帶著舉盾的人被齊齊破開。
陣型被破，已經沒有什麽能阻攔他了。
長刀連著砍穿幾副盾牌後便開始卷邊，於是被他猛地將刀擲出去，不偏不倚的正插中他前方一胡人騎兵，力道之大直接將那騎兵直直貫穿，擊落馬下。
手裏沒了武器後，他駕馬飛掠過一死去士兵旁邊，一個鐙裏藏身便向一側探出身，拔了死人手裏的長槍繼續向前廝殺。
他每一個動作都不拖泥帶水，每一次抬手都伴隨著槍頭沒入人體的撲哧聲。
簡直是人擋殺人，神擋斬神！！！
“李！望！舒！！！！！！！！！！”那人邊殺邊大吼，四下尋找永樂公主的身影，嘶啞的吼聲如猛虎哮山般震耳欲聾。
須臾間，那人便殺到了營地的中心處，雖然依舊隔得很遠，但李望舒此時也終於看清了，這獨闖營地的‘莽夫’就是莫羅渾！
“本公主在此啊啊啊啊啊啊啊！！！！！！”喀日其想捂住李望舒的嘴，卻沒來得及。
莫羅渾耳朵微動，猛地朝李望舒這邊轉過頭來。
即便隔著半個營地那麽遠，隔著人頭攢動的甲兵，隔著晦暗不明的火光，隔著嘈雜的打殺聲，他依舊聽到了李望舒微弱的聲音。
哪怕隔著萬水千山，隔著人潮如海，隔著無盡的黑夜，他依舊能找到他的公主。
胯下的黑馬長長地嘶鳴一聲，被他勒緊韁繩調轉方向，隨即像箭一般朝喀日其和李望舒的方向衝來。
“攔住他，攔住他，他隻有一人！！！”喀日其還算冷靜，一邊扯著捆住李望舒的繩子拖著她走，一邊招手命人阻攔，頃刻間，剩下所有士兵們便向這一側匯集，掩護喀日其撤離。
看著莫羅渾逐漸逼近的身影，李望舒簡直是幸災樂禍的開口：
“喀日其，喀總使啊！看來您說的也不完全對啊...”
“他確實是一個兵都調不動了”，現在輪到李望舒笑嗬嗬的開口了：
“但他還是會來救本公主的。而且啊，他才不是本公主的情郎...”
李望舒頓了一下，將剩下的話大喝出聲：“他啊，是本公主的...瘋！狗！啊！”
伴隨著手腕的劇痛，她終於用蠻力掙脫了手上的繩扣。
“啊！！！”趁喀日其沒反應過來，她猛的彎腰抓起一把沙子，直接揚到喀日其眼中，然後拔腿就跑。
就這種拴馬的扣子也能綁住我？本公主踏馬之前可是被綁過整整一年啊！
李望舒打小能跑能跳，在喀日其擦眼的功夫間，就竄出去很遠，胡兵們光顧著在前麵抵禦殺神一般的莫羅渾，根本無人留意身後的動靜。
她足下生風，但沒有朝莫羅渾的方向跑，那邊刀劍無眼，自己無刀無甲，往旁邊人少的地方跑才是上上策。
似乎是心有靈犀一般，莫羅渾也猛地向側麵人少處斬殺寥寥無幾的守兵，為李望舒清掃道路。
等喀日其反應過來，登時急得大叫：“射箭射箭！朝那女人射箭，死都不能讓她跑了！”
喀日其雖然很想將契俟奚勃之女活捉迴去，但現在人抓不走，那絕不能讓她活著離開！
莫羅渾離著公主還有幾丈遠，卻看到李望舒身後寒光一閃，想都沒想就脫蹬舍馬，朝李望舒那邊飛撲過去。
李望舒隻感覺身後有箭矢嗚鳴聲，伴隨著背後一陣風動....
電光石火間，她隻感到自己被人猛地抱在懷中，然後在地上翻滾了幾圈才停下，耳畔是箭矢紮入甲胄的鈍響。
她趴在這個人身上，有些眩暈地抬起臉，才發現是莫羅渾硬生生拿自己當護盾，為她擋下了箭矢又將她護在了自己身上。
“你沒事吧？”莫羅渾對懷裏的李望舒大聲問道。
李望舒暈頭轉向的搖搖頭：“沒事，就是有點暈。”
胡兵立刻圍了上來，莫羅渾立馬起身，吭都不吭一聲地拔出帶血的箭頭，然後吹了個唿哨就喚了自己的黑馬到眼前。
他一把扯下自己的麵甲和頭盔罩到李望舒頭麵上，然後將還在暈乎乎的李望舒從地上拽起，撈進自己懷裏就翻身上馬，開始繼續突圍。
“莫羅渾，你可是敕勒的王子！難不成要為了個女人背叛王庭！”
喀日其已經持刀上馬，帶著剩下的人將兩人水泄不通地圍住，他看出舊傷疊著新傷的莫羅渾揮槍的速度越來越慢。
若是僅自己一人怕是還能殺出去，如今又要顧全永樂公主，可就沒那麽容易了。
“你們踏馬的還知道這是你們王子啊？”李望舒探出防護周全的腦袋，鮮卑語流利地與喀日其叫陣：“有你們這麽對自己主子的嗎？！”
喀日其一抖韁繩，沒有理會李望舒的嘲諷，滿腔怒火地衝莫羅渾開口：“下官可是右賢王派來的，王子可要想清楚後果！”
莫羅渾摘下麵甲後，表情冷峻兇狠，脖子上的青筋暴起，綠瑩瑩的眸子在黑夜中閃著野獸般狂躁的光，他聲音裏帶著暴虐的殺氣：
“敢在本王子眼皮子底下搶人，若不是看在你對右賢王忠心耿耿，豈能留你的狗命到現在！”
“好好好！”喀日其被氣的連連點頭，恨不得當場替右賢王將這不孝子就地正法：“那王子您便是打算對王庭不忠！既然如此，休怪我們不客氣了！”
莫羅渾搖搖頭嗤笑一聲，不屑的意味溢於言表，他低下頭，輕聲對李望舒道：“抓緊我”
說完又抬起頭，表情似索命羅刹般兇神惡煞，他直截了當與喀日其攤牌：
“本王子從未忠於王庭，今日就叫你們知道——
我，李瑤光，此生隻忠於大魏永樂公主李望舒一人！！！”
說完他一橫槍，與攔在身前的胡騎打成一片。
李望舒死死的抓住莫羅渾，耳邊全是此起彼伏的慘叫聲，時不時還有帶著溫度物體打到身上，她都不敢仔細琢磨是來自人體哪個部分。
莫羅渾一個迴馬槍，捅穿了從身後偷襲的騎兵胸膛，拔出槍頭時還不忘低聲安撫李望舒：“若是害怕，您就閉上眼睛。”
李望舒上輩子北伐時身體已經不大好了，所以北伐時一直在參軍帳中與將領們討論進攻方向，根本上過戰場，也沒有見過戰場搏殺時血腥殘酷的場麵。
她讓這血腥氣熏的幾乎想吐，但聽到這句話立馬瞪大了眼睛嘴硬道：
“不必，本公主愛看！”
“行”，莫羅渾點點頭：那您一會可別吐我身上。”
“來人來人，快抬床弩上來！”
眼見莫羅渾愈戰愈勇，馬上就要逃出生天，喀日其當即命人將唯一一架弩機抬了上來。
床弩殺傷力極大，但笨重不易攜帶，用前還需要組裝。本來百十人的急行軍帶著這種攻城弩機實在略顯多餘，但現在卻有了用武之地。
因為沒有料到今夜生出的亂子，所有弩機沒有提前組裝好，等弩手手忙腳亂的組裝好後，莫羅渾已經帶著李望舒逃出去很遠了，但依舊在弩機的射程內。
“朝那女人射！”喀日其一聲令下，幾個弩手便開始絞軸瞄準，足足三指粗的弩箭唰的一聲射出。
（注：床弩始於戰國，大型精確狙殺型器械，一般是攻城用的。玩吃雞的應該都知道弩的殺傷力，床弩的射程和殺傷力也是遠超步槍的）
喀日其心思極深，拿不準右賢王對這個兒子究竟是什麽態度，便隻下令射死那殺神之女。
但隔著這麽遠，又是黑夜，射偏是十有八九的事情，不小心誤殺王子，那也怪不得他，反正表麵功夫做足了。
弩箭精鐵箭頭劈開空氣，尾端的羽翼讓箭矢飛的又穩又快，直直向李望舒側麵飛來。
李望舒隻感覺側麵掀起一陣強風，弩箭速度快到連莫羅渾都無法格擋。
千鈞一發之際，莫羅渾隻能緊緊地抱住了李望舒，替她擋下了這致命一箭。弩箭力道太大，兩個人被齊齊被甩下了馬。
李望舒摔到地上，感覺身上火辣辣的疼，臉上還熱乎乎的一片。
“你沒事吧？”李望舒齜牙咧嘴的問道。
一片深稠的夜色中，她隻能模糊的看到三尺有餘的弩箭，從後麵完全沒入了莫羅渾的身體，滾燙的血順著精鐵箭頭止不住的湧下。
“唔...”莫羅渾痛苦的喘息了幾聲，最終還是搖搖晃晃掙紮著站了起來，他咬緊了牙悶哼一聲，猛地折斷餘在身外的箭身，吐掉一口血沫後擦擦嘴，聲音嘶啞：
“沒事,本王子...從小抗造...”
黑馬很通人性，自己跑迴主人跟前，焦急地用馬蹄刨地，催促二人快點上馬。
莫羅渾先托著李望舒上馬，然後自己又單手拽著韁繩微微吃力地爬上馬鞍。弩箭射透肩盔後又洞透了他的右肩，現在整個右臂完全使不上勁了。
床弩瞄準絞軸的時間都比較慢，兩個人趁著第二箭還沒射出，駕馬狂奔，堪堪跑出了弩機的射程。
跑出弩機的射殺範圍後，後邊還有窮追不舍的三四十個騎兵，但莫羅渾此刻已經極限了，不敢帶著李望舒硬碰硬，隻能策馬向西南疾馳。
此時李望舒和莫羅渾胯下的黑馬已經托著兩個人跑了很長時間了，馬力漸漸不支，眼見追兵越來越近，李望舒咬咬牙道：
“他們是衝我來的，你把我放下，自己快點跑吧！”
喀日其已經動了殺心，一會被追上，受了重傷的莫羅渾怎麽會是他們的對手？
李望舒等了半天，莫羅渾卻遲遲保持沉默，她隻能聽到耳邊唿嘯的風聲。
“本公主和你說話呢!”她忍不住氣惱出聲。
“李望舒！”莫羅渾壓著火氣開口：“太陽會從西邊出來嗎？”
“什麽？”李望舒讓他問的莫名其妙。
莫羅渾又重複了一遍：“李望舒，我問你，太陽會不會從西邊出來！”
“自然不會！”
他繼續問：“那淮南城的洛河之水會向北方倒流嗎？”
李望舒沒好氣的迴他:“也不會！”不明白這小子突然發什麽瘋。
“既然如此，那我便不會放開你，這輩子都不會...”莫羅渾聲音沙啞又堅定：“想要我放開你，除非是日出西山、江水倒流，冬雷夏雪日月顛倒！”
李望舒微愣，旋即眼眶微濕：“莫羅渾！你腦子有病吧!”
“對!我就是腦子有病，而且病的不輕，要不然怎麽能被你騙的團團轉！”莫羅渾低咳了幾聲，沒能忍住，嗆出了一口血，剛才那一箭傷的實屬不輕。
“我都要殺你了，你踏馬倒是會以德報怨...”李望舒低著頭，心口忽然好像被掏空了一般，不是痛，不是恨，就是說不上的難受。
“嗯...”莫羅渾輕輕應下。
李望舒急了：“我說我想要你的狗命啊！”
她因為莫羅渾乖順的態度開始莫名煩躁，莫羅渾做到這個地步，實在讓自己良心飽受煎熬。
莫羅渾低下頭看著寒著臉的李望舒，一雙綠眸泛起潮濕又溫柔的笑意：“嗯，我知道啊...”
“那你這是活膩了對吧！”她幾乎算得上是氣急敗壞了，莫羅渾越是這樣，她便越是暴躁。
‘活膩了’的莫羅渾輕聲開口，因為漸漸失血，氣息有些虛弱：
“既然您想要我的命，那我就更不能放下您去求一條生路了。一會我要是死了，那便恭賀公主如願以償啊...”
說完這句話，莫羅渾便勒馬，然後跳下馬鞍，傖的一聲抽出一直掛在馬鞍一側的長劍。
長劍靈活，比長槍更適用於近戰。
“你要幹什麽？”李望舒心裏頓時升起不好的預感。
“您一直往前走，不要迴頭。我來之前策反了蘇木山的部分將領人馬，並命古乞力帶人來接應我們。”
莫羅渾現在隻能左手持劍，比劃了兩下後發現明顯不如右手方便靈活，又抬頭微笑補充道：
“您要是良心過意不去，等遇見了他們，就給他們指個道迴來為我收屍吧！”
他不等李望舒反應，就拿劍猛刺了一下馬臀，讓馬兒帶著李望舒繼續往前逃，而他則要留下來斷後。
望著李望舒在馬上頻頻迴首的身影，他攥著長劍，自言自語道：
“再見了，我的小山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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兵刃相抵聲鏘鏘刺耳，鐵器相擊迸濺出的火星傾斜而下，在漆黑的夜晚中格外明顯。
他的刀法輕巧敏捷的同時又帶著萬鈞之力，刀法中既有胡人流派的刁鑽利落，又有漢家武學的靈活迅猛。
沒有人能與他對上三招，幾乎是交手的瞬間，手中的武器便被對方的巨力所震飛脫手，然後便是被一橫刀斬於馬下。
片刻間，他便斬殺七八人，將身前的包圍圈用蠻力硬生生撕開前進的豁口。
“放箭放箭！”發現此人近戰武勇非凡後，這些訓練有素的胡人士兵們迅速抄弓搭箭。
喀日其帶的弓手開始衝他遠遠地放箭，但帶著颯颯破空聲的飛矢似乎在他眼裏被放慢了一樣，他一抖手腕，手中環首長刀便翻出幾個刀花，居然順著箭矢飛來的方向將箭矢折成兩段。
揮刀格箭讓他的前進的速度慢了下來。
在察覺到自己被弓弩手纏住後，他目光如電，鷹隼般凜冽的雙眼泛著幽幽的綠光，冷冷掃過遠處的弓弩手。
確認箭矢射來的方向後，他當機立斷一夾馬腹，飛一般的衝向最近的一個胡人弓箭手。
那弓箭手驚的連連後撤，卻躲不過被人頭落地的結局。在他的頭滾落地麵前，他手上的弓已被那人搶到手裏。
這人又策馬俯身下探，順手從無頭屍體的身上的箭筒裏抽出一把羽箭來。
他甚至連瞄準的動作都沒有，隻是連貫的開弓鬆弦，片刻間，十多個弓手便伴隨著嗖嗖的風聲被一個不剩的射殺，整個過程快到所有人根本來不及反應。
魔鬼,這一定是魔鬼！！！
從地底深處跑出來索人性命的魔鬼！！！
如此行雲流水般的殺人，讓所有試圖阻撓他前進的胡人勇士都開始卻步不前，於是持起步盾，結陣拒馬。
隨著令人牙酸的唿啦劈裂聲，他直接砍透了幾個步兵結陣的盾牌，木身鐵箍的盾牌在那人的長刀下，形同虛設般被他連帶著舉盾的人被齊齊破開。
陣型被破，已經沒有什麽能阻攔他了。
長刀連著砍穿幾副盾牌後便開始卷邊，於是被他猛地將刀擲出去，不偏不倚的正插中他前方一胡人騎兵，力道之大直接將那騎兵直直貫穿，擊落馬下。
手裏沒了武器後，他駕馬飛掠過一死去士兵旁邊，一個鐙裏藏身便向一側探出身，拔了死人手裏的長槍繼續向前廝殺。
他每一個動作都不拖泥帶水，每一次抬手都伴隨著槍頭沒入人體的撲哧聲。
簡直是人擋殺人，神擋斬神！！！
“李！望！舒！！！！！！！！！！”那人邊殺邊大吼，四下尋找永樂公主的身影，嘶啞的吼聲如猛虎哮山般震耳欲聾。
須臾間，那人便殺到了營地的中心處，雖然依舊隔得很遠，但李望舒此時也終於看清了，這獨闖營地的‘莽夫’就是莫羅渾！
“本公主在此啊啊啊啊啊啊啊！！！！！！”喀日其想捂住李望舒的嘴，卻沒來得及。
莫羅渾耳朵微動，猛地朝李望舒這邊轉過頭來。
即便隔著半個營地那麽遠，隔著人頭攢動的甲兵，隔著晦暗不明的火光，隔著嘈雜的打殺聲，他依舊聽到了李望舒微弱的聲音。
哪怕隔著萬水千山，隔著人潮如海，隔著無盡的黑夜，他依舊能找到他的公主。
胯下的黑馬長長地嘶鳴一聲，被他勒緊韁繩調轉方向，隨即像箭一般朝喀日其和李望舒的方向衝來。
“攔住他，攔住他，他隻有一人！！！”喀日其還算冷靜，一邊扯著捆住李望舒的繩子拖著她走，一邊招手命人阻攔，頃刻間，剩下所有士兵們便向這一側匯集，掩護喀日其撤離。
看著莫羅渾逐漸逼近的身影，李望舒簡直是幸災樂禍的開口：
“喀日其，喀總使啊！看來您說的也不完全對啊...”
“他確實是一個兵都調不動了”，現在輪到李望舒笑嗬嗬的開口了：
“但他還是會來救本公主的。而且啊，他才不是本公主的情郎...”
李望舒頓了一下，將剩下的話大喝出聲：“他啊，是本公主的...瘋！狗！啊！”
伴隨著手腕的劇痛，她終於用蠻力掙脫了手上的繩扣。
“啊！！！”趁喀日其沒反應過來，她猛的彎腰抓起一把沙子，直接揚到喀日其眼中，然後拔腿就跑。
就這種拴馬的扣子也能綁住我？本公主踏馬之前可是被綁過整整一年啊！
李望舒打小能跑能跳，在喀日其擦眼的功夫間，就竄出去很遠，胡兵們光顧著在前麵抵禦殺神一般的莫羅渾，根本無人留意身後的動靜。
她足下生風，但沒有朝莫羅渾的方向跑，那邊刀劍無眼，自己無刀無甲，往旁邊人少的地方跑才是上上策。
似乎是心有靈犀一般，莫羅渾也猛地向側麵人少處斬殺寥寥無幾的守兵，為李望舒清掃道路。
等喀日其反應過來，登時急得大叫：“射箭射箭！朝那女人射箭，死都不能讓她跑了！”
喀日其雖然很想將契俟奚勃之女活捉迴去，但現在人抓不走，那絕不能讓她活著離開！
莫羅渾離著公主還有幾丈遠，卻看到李望舒身後寒光一閃，想都沒想就脫蹬舍馬，朝李望舒那邊飛撲過去。
李望舒隻感覺身後有箭矢嗚鳴聲，伴隨著背後一陣風動....
電光石火間，她隻感到自己被人猛地抱在懷中，然後在地上翻滾了幾圈才停下，耳畔是箭矢紮入甲胄的鈍響。
她趴在這個人身上，有些眩暈地抬起臉，才發現是莫羅渾硬生生拿自己當護盾，為她擋下了箭矢又將她護在了自己身上。
“你沒事吧？”莫羅渾對懷裏的李望舒大聲問道。
李望舒暈頭轉向的搖搖頭：“沒事，就是有點暈。”
胡兵立刻圍了上來，莫羅渾立馬起身，吭都不吭一聲地拔出帶血的箭頭，然後吹了個唿哨就喚了自己的黑馬到眼前。
他一把扯下自己的麵甲和頭盔罩到李望舒頭麵上，然後將還在暈乎乎的李望舒從地上拽起，撈進自己懷裏就翻身上馬，開始繼續突圍。
“莫羅渾，你可是敕勒的王子！難不成要為了個女人背叛王庭！”
喀日其已經持刀上馬，帶著剩下的人將兩人水泄不通地圍住，他看出舊傷疊著新傷的莫羅渾揮槍的速度越來越慢。
若是僅自己一人怕是還能殺出去，如今又要顧全永樂公主，可就沒那麽容易了。
“你們踏馬的還知道這是你們王子啊？”李望舒探出防護周全的腦袋，鮮卑語流利地與喀日其叫陣：“有你們這麽對自己主子的嗎？！”
喀日其一抖韁繩，沒有理會李望舒的嘲諷，滿腔怒火地衝莫羅渾開口：“下官可是右賢王派來的，王子可要想清楚後果！”
莫羅渾摘下麵甲後，表情冷峻兇狠，脖子上的青筋暴起，綠瑩瑩的眸子在黑夜中閃著野獸般狂躁的光，他聲音裏帶著暴虐的殺氣：
“敢在本王子眼皮子底下搶人，若不是看在你對右賢王忠心耿耿，豈能留你的狗命到現在！”
“好好好！”喀日其被氣的連連點頭，恨不得當場替右賢王將這不孝子就地正法：“那王子您便是打算對王庭不忠！既然如此，休怪我們不客氣了！”
莫羅渾搖搖頭嗤笑一聲，不屑的意味溢於言表，他低下頭，輕聲對李望舒道：“抓緊我”
說完又抬起頭，表情似索命羅刹般兇神惡煞，他直截了當與喀日其攤牌：
“本王子從未忠於王庭，今日就叫你們知道——
我，李瑤光，此生隻忠於大魏永樂公主李望舒一人！！！”
說完他一橫槍，與攔在身前的胡騎打成一片。
李望舒死死的抓住莫羅渾，耳邊全是此起彼伏的慘叫聲，時不時還有帶著溫度物體打到身上，她都不敢仔細琢磨是來自人體哪個部分。
莫羅渾一個迴馬槍，捅穿了從身後偷襲的騎兵胸膛，拔出槍頭時還不忘低聲安撫李望舒：“若是害怕，您就閉上眼睛。”
李望舒上輩子北伐時身體已經不大好了，所以北伐時一直在參軍帳中與將領們討論進攻方向，根本上過戰場，也沒有見過戰場搏殺時血腥殘酷的場麵。
她讓這血腥氣熏的幾乎想吐，但聽到這句話立馬瞪大了眼睛嘴硬道：
“不必，本公主愛看！”
“行”，莫羅渾點點頭：那您一會可別吐我身上。”
“來人來人，快抬床弩上來！”
眼見莫羅渾愈戰愈勇，馬上就要逃出生天，喀日其當即命人將唯一一架弩機抬了上來。
床弩殺傷力極大，但笨重不易攜帶，用前還需要組裝。本來百十人的急行軍帶著這種攻城弩機實在略顯多餘，但現在卻有了用武之地。
因為沒有料到今夜生出的亂子，所有弩機沒有提前組裝好，等弩手手忙腳亂的組裝好後，莫羅渾已經帶著李望舒逃出去很遠了，但依舊在弩機的射程內。
“朝那女人射！”喀日其一聲令下，幾個弩手便開始絞軸瞄準，足足三指粗的弩箭唰的一聲射出。
（注：床弩始於戰國，大型精確狙殺型器械，一般是攻城用的。玩吃雞的應該都知道弩的殺傷力，床弩的射程和殺傷力也是遠超步槍的）
喀日其心思極深，拿不準右賢王對這個兒子究竟是什麽態度，便隻下令射死那殺神之女。
但隔著這麽遠，又是黑夜，射偏是十有八九的事情，不小心誤殺王子，那也怪不得他，反正表麵功夫做足了。
弩箭精鐵箭頭劈開空氣，尾端的羽翼讓箭矢飛的又穩又快，直直向李望舒側麵飛來。
李望舒隻感覺側麵掀起一陣強風，弩箭速度快到連莫羅渾都無法格擋。
千鈞一發之際，莫羅渾隻能緊緊地抱住了李望舒，替她擋下了這致命一箭。弩箭力道太大，兩個人被齊齊被甩下了馬。
李望舒摔到地上，感覺身上火辣辣的疼，臉上還熱乎乎的一片。
“你沒事吧？”李望舒齜牙咧嘴的問道。
一片深稠的夜色中，她隻能模糊的看到三尺有餘的弩箭，從後麵完全沒入了莫羅渾的身體，滾燙的血順著精鐵箭頭止不住的湧下。
“唔...”莫羅渾痛苦的喘息了幾聲，最終還是搖搖晃晃掙紮著站了起來，他咬緊了牙悶哼一聲，猛地折斷餘在身外的箭身，吐掉一口血沫後擦擦嘴，聲音嘶啞：
“沒事,本王子...從小抗造...”
黑馬很通人性，自己跑迴主人跟前，焦急地用馬蹄刨地，催促二人快點上馬。
莫羅渾先托著李望舒上馬，然後自己又單手拽著韁繩微微吃力地爬上馬鞍。弩箭射透肩盔後又洞透了他的右肩，現在整個右臂完全使不上勁了。
床弩瞄準絞軸的時間都比較慢，兩個人趁著第二箭還沒射出，駕馬狂奔，堪堪跑出了弩機的射程。
跑出弩機的射殺範圍後，後邊還有窮追不舍的三四十個騎兵，但莫羅渾此刻已經極限了，不敢帶著李望舒硬碰硬，隻能策馬向西南疾馳。
此時李望舒和莫羅渾胯下的黑馬已經托著兩個人跑了很長時間了，馬力漸漸不支，眼見追兵越來越近，李望舒咬咬牙道：
“他們是衝我來的，你把我放下，自己快點跑吧！”
喀日其已經動了殺心，一會被追上，受了重傷的莫羅渾怎麽會是他們的對手？
李望舒等了半天，莫羅渾卻遲遲保持沉默，她隻能聽到耳邊唿嘯的風聲。
“本公主和你說話呢!”她忍不住氣惱出聲。
“李望舒！”莫羅渾壓著火氣開口：“太陽會從西邊出來嗎？”
“什麽？”李望舒讓他問的莫名其妙。
莫羅渾又重複了一遍：“李望舒，我問你，太陽會不會從西邊出來！”
“自然不會！”
他繼續問：“那淮南城的洛河之水會向北方倒流嗎？”
李望舒沒好氣的迴他:“也不會！”不明白這小子突然發什麽瘋。
“既然如此，那我便不會放開你，這輩子都不會...”莫羅渾聲音沙啞又堅定：“想要我放開你，除非是日出西山、江水倒流，冬雷夏雪日月顛倒！”
李望舒微愣，旋即眼眶微濕：“莫羅渾！你腦子有病吧!”
“對!我就是腦子有病，而且病的不輕，要不然怎麽能被你騙的團團轉！”莫羅渾低咳了幾聲，沒能忍住，嗆出了一口血，剛才那一箭傷的實屬不輕。
“我都要殺你了，你踏馬倒是會以德報怨...”李望舒低著頭，心口忽然好像被掏空了一般，不是痛，不是恨，就是說不上的難受。
“嗯...”莫羅渾輕輕應下。
李望舒急了：“我說我想要你的狗命啊！”
她因為莫羅渾乖順的態度開始莫名煩躁，莫羅渾做到這個地步，實在讓自己良心飽受煎熬。
莫羅渾低下頭看著寒著臉的李望舒，一雙綠眸泛起潮濕又溫柔的笑意：“嗯，我知道啊...”
“那你這是活膩了對吧！”她幾乎算得上是氣急敗壞了，莫羅渾越是這樣，她便越是暴躁。
‘活膩了’的莫羅渾輕聲開口，因為漸漸失血，氣息有些虛弱：
“既然您想要我的命，那我就更不能放下您去求一條生路了。一會我要是死了，那便恭賀公主如願以償啊...”
說完這句話，莫羅渾便勒馬，然後跳下馬鞍，傖的一聲抽出一直掛在馬鞍一側的長劍。
長劍靈活，比長槍更適用於近戰。
“你要幹什麽？”李望舒心裏頓時升起不好的預感。
“您一直往前走，不要迴頭。我來之前策反了蘇木山的部分將領人馬，並命古乞力帶人來接應我們。”
莫羅渾現在隻能左手持劍，比劃了兩下後發現明顯不如右手方便靈活，又抬頭微笑補充道：
“您要是良心過意不去，等遇見了他們，就給他們指個道迴來為我收屍吧！”
他不等李望舒反應，就拿劍猛刺了一下馬臀，讓馬兒帶著李望舒繼續往前逃，而他則要留下來斷後。
望著李望舒在馬上頻頻迴首的身影，他攥著長劍，自言自語道：
“再見了，我的小山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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