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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風吹得茅草嗚嗚地響,一進的院子一片寧靜,院牆外和附近也無任何聲音,似乎四下沒有一點人氣。葛鈺醒來後入眼見到的第一幅景象便是如此。


    被墨漆刷得黑亮的院門緊緊閉著,上著門閂。葛鈺警惕地望了望院子各處,扯下門閂使力一拉,兩扇門還是紋絲未動。明顯,門是從外麵鎖上了。


    她記得自己分明在秦侯府,在等阿楨處理完事後來向她解釋始末,解釋她二人那段雲泥之別的關係。而這裏……


    從院門是出不去了。她接著望了望四周院牆估算著高度和能否逃出去的可能,卻不知身後何時來了位老嫗。枯樹般的臉皮,通身黑灰短打衣裳,蓬亂的頭發向外伸翹著幾縷銀白,眼珠一動不動地盯著她。


    老嫗手上端著一碗冒著白煙熱騰騰的東西,葛鈺隔得遠瞧不真切碗內,但從院中空氣裏流動的味兒便知定是藥類無疑。


    她向身後退了幾步,幾乎讓後背緊貼著院門。老嫗枯樹模樣的臉並無明顯神情,未吐一語,直愣愣地向她走來,將手中藥碗遞與她。


    “你是誰?”“這又是哪裏?”


    葛鈺自然不可能接過那碗黑乎乎的藥汁,一邊盯著老嫗道出心中疑問,一邊伸手向後摸索著扯下門閂緊緊捏在手中,身體暗暗向院牆方向側了側。


    阿楨絕無可能不言一語就將她鎖在這兒,也斷不會讓這樣的老嫗來看著自己。那如今……難道是阿楨出了什麽事?不會的,他……是當今陛下……不會,有幾百士兵和無數暗衛護著,不會有事……


    葛鈺眉頭緊緊蹙著,想努力地從昨夜的記憶裏抓出什麽,除去在侯府的事,腦子裏竟是一片空白。


    老嫗依舊向她伸著藥碗,屈伸了許久的手穩得宛如擱在平地。無甚生氣的眼珠動了動,歎息一聲,將碗小心地擱在旁邊石階上,轉迴身對著葛鈺肩頭兩處位置點了點,葛鈺便口不能言,無法動作了。


    取下她手中緊握的門閂,將人重新弄迴了屋內榻上,接著又取迴那碗黑乎乎濃稠的藥,才被解開穴。


    老嫗這一次沒直接將藥碗伸在她跟前,轉而在屋內尋了紙筆,落下幾個與其麵容極不相符的清秀小楷後,遞她看了,才端過藥碗來。


    葛鈺起初先是一愣,手不自覺地撫上小腹,不可置信地盯著紙麵上那幾個小字,怎麽會?


    “安胎藥”三字黑白分明的落著,差些燙進了她的心。


    藥依舊沒動。


    就這般,幾日轉瞬而逝。老嫗仍是未發一言,除了送來每日定量的‘安胎藥’和每餐飯食,從不在葛鈺眼前晃悠。院子仍從外鎖著,一應能作為可攀搭院牆的物什都被人無聲無息地收了,一進的院落沒有一點兒生氣。葛鈺坐在廊邊搖椅上望著天,覺著這幾天所見的、經曆的都好似一場夢,一場遺落在塵世之外的夢。


    寂靜的院外鴉雀無聲。但隨著景王舉兵,整個大寧朝,整個安州卻如一鍋沸騰的開水,各處都咕咕冒著濃煙響泡。


    不出閆楨預料。就在他一行離開歸寧不久的片刻後,整個歸寧城東西南北四門都圍滿了嚴整肅殺的玄甲士兵,歸寧城毫無懸念的淪陷。


    府衙內,從那個滿城搜尋人心惶惶的不眠夜,便有了預感的知府薛芝端坐在大堂之上,焦急的妻兒,挨著他站著,抹著淚。


    幾個不忍離去的差役上前勸道:“大人,您就避一避吧!府內其他官員都聞聲躲了,您又何必……唉!”


    “是啊大人,聽聞侯府內那位都離開了,您……就算不為自己,也該為夫人和小公子打算啊,公子才五歲呐……”


    緊攥著母親衣角的薛小公子死咬著下唇,但還是忍不住露出了哭聲。


    “大人!”幾個衙役見勸不動,全都跪下求著。


    薛芝的雙眼動了動,壓著無法言說的悲傷將旁側的小兒子抱起放在腿上,輕道:“君兒,你怕嗎?”


    薛小公子搖搖頭,勾住薛芝的手,用還未脫了奶氣的聲音道:“阿父在,阿娘在……君兒不怕。”


    薛芝忍著酸澀的眸子,欣慰地笑了笑,向堂下幾個衙役擺了擺手,“你們都走吧。迴家護著自家的妻兒去……別學本府。”陛下能走,也該走。其他人能避,也該避。但他——歸寧府的父母官卻不能躲,不能避。


    “夫人,點火吧。”


    “大人!”幾個衙役見勸不過,隻得向薛芝重重地磕了幾個頭,歎息著離去。


    薛夫人將淚往肚內吞,他拗不過丈夫也不想拗,她知道,曾經大寧的戰神景王爺一直都是他丈夫人生道路上的信仰。景王爺的磊落胸襟,曾為這片土地灑下的每一滴血淚,都被他丈夫記得。


    他不信景王會舉兵謀反。


    陡然崩塌的信仰擊潰了他的丈夫。遍體鱗傷。


    薛芝做不到扔下滿城百姓攜妻子逃離,也無法阻止即將來臨的滿城風雨,唯一能做的,便是與歸寧共存,城陷之時,便是成全他永忠於腳下土地,永忠於他生來便豎立起的信仰。


    府衙的大火燒了整整一日一夜,玄甲士兵肅著臉,身旁跪著一個從大火內唯一救出的小孩,小孩望著被火吞噬殆盡的殘垣,哭得發不出聲音。


    從歸寧城始,安州各縣府相繼淪陷。先是緊挨金陽西麵的東角、夷山城,接著向南到了丹霍以及治下唯一能入陳倉山的洛南鎮。可在這許多縣府抵抗故事中,能在許多年後仍被人們茶餘飯後、說書排戲的,卻隻有歸寧薛芝英魂忠存一個。


    薛君兒被玄甲士兵帶迴了景王府,從眼望著阿父阿娘被烈火焚燒殆盡後就閉口不言的他,見到未著鎧甲——一身儒雅的坐在大殿上的景王時,問出了他五歲的人生中第一句質問:“王爺,您為何要謀反?”


    為何要謀反?


    孩童的眼睛清澈濕潤,內裏還著了幾分與他年齡不複的仇恨。為何要謀反?景王也問著自己,他身形頓了頓。在他殺伐無數的歲月中,經曆過無數生死,無數離別,他早便銅皮鐵骨,無人能左右他的意誌和決定。


    可他卻在薛君兒的眼中猶疑了。


    “王爺是我阿父最欽佩之人,他說,您曾經護佑過大寧的每一方寸土。”薛君兒道。


    景王身影又頓了頓,問他,“你阿父是誰?”


    “阿父,名諱薛芝。就是被你們逼得自焚的歸寧府知府。”


    景王看著薛君兒眼中毫不隱藏的仇恨怔了怔神,似有些苦澀的喚來了人,“帶他下去。好生照料。”


    景王向著東方望了好一會,沒讓任何人跟著,獨身去了書房。書房內燭火燃了一整夜,在外守著的玄甲親衛都放輕了唿吸,沒人敢擾他清靜。成壇沒起封的酒被人抬了進去,天還未明,空了的酒壇又被人抬了出來。


    其間除了迴稟軍情的景世子閆失強闖進去過,誰也不知裏麵發生了什麽。


    隻知傳出了一陣淩亂的悶哼聲。當眾兵士再見到昔日戰神時,保養得當的人似乎一夜之間經曆了數年歲月,充滿了生機的黑發變得灰白斑駁。不過常年殺伐磨礪出的氣質,依然淩厲得讓人不敢直視。


    小院裏,葛鈺從最初的不可置信已經漸漸信以為真了,她撫著自己的小腹,從未想過近日來裏麵竟住著個小生命,阿娘才離世不久,她居然也快做母親了。連著數日都吐得厲害,整個人看著清減了一圈。


    老嫗每一餐送來的飯食她都吃了,且用得很多。可同著飯食一起送來的安胎藥,卻是一口未動過。起初總瞅著機會想著逃,自明白無論何時——白日或晚間老嫗都隱於暗中看著她,被發現過幾次後,便暫時歇下了心,安心養穩腹中的小生命再作打算。


    腹中的小小東西像是能感知到母親的所思所想,突然輕動了動。葛鈺嘴角邊掛起了笑。


    這日,院內多了一絲人氣。一個身形挺拔削瘦的人從外打開了院門,玄色衣裳,眸光清冷,站在光線並不明亮的院子裏,顯得很是孤寂。


    葛鈺依舊坐在廊邊搖椅上,見了來人,先是坐直身子而後站起來,看著那人似與阿楨有幾分相像的臉龐,蹙了蹙眉。


    “過得還好?”


    那人向前走了幾步,步子邁得極慢。口吻好似一個多年未見的故友般,問出了二人在今後長達數年友誼間的第一句話。


    葛鈺自然地護住自己小腹,退後一步,“是你囚禁的我?”


    那人聽後,清冷的臉上浮出一絲淡笑,問道:“為什麽一定是我?”


    葛鈺望了望院門,門外清新自由的空氣流了進來。僅僅三丈。可她明白縱是於院門僅隔一丈,也咫尺天涯般的遠。她收迴目光,“能從院門外開鎖入內的人。你說呢?”


    “你就不懷疑是他?”“皇帝的女人被今舍明棄,不是自古有之?”


    “阿楨……”葛鈺說著一頓,改了口,“他不會。”


    那人更是笑了,卻讓人感受不到一絲暖意,“君諱……都許你喚呐?看來果真是在意!”“閆家男人還真個個是情種啊。”


    葛鈺見那人提到閆楨便嗤之以鼻的笑,而後向前又行了幾步,離她更近了。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從那身玄色衣袍上傳來。手腕突然被一股力量握住,那人將她抵在廊牆邊,端量了一會,接著湊到她脖頸前,細細地似乎一寸寸的在查找著什麽。


    陌生的氣息鑽入鼻間,葛鈺羞愧萬分卻沒辦法撼動他分毫。


    “你放手!不然……”


    “不然怎樣?”輕佻的聲音響在她耳邊,那人貼得更近了,唿吸間的熱氣流動在葛鈺臉龐,隻聽他低低道:“是否要咬舌自盡……一屍兩命呢?你舍得?”


    血腥味愈來愈濃,這時,葛鈺腹中胎兒又動了動,胃裏一片洶湧,她蹙緊了眉,咬著牙道:“我要吐了。”


    手終於被鬆開,閆失恢複了冷然的麵容向後退了退。葛鈺這幾日害得厲害,尤其聞不得腥味吃不得油膩,說吐便吐了,扶著廊欄緩了好半晌才緩過勁。


    “可吐好了?”冷清清的聲音不帶一絲人情。不及葛鈺說些什麽或也沒打算讓她說什麽,閆失丟下一句話便轉身進了屋,“進來。”


    葛鈺嘴內還殘留著吐物的酸味。老嫗不知何時捧了盞茶走了過來,待她漱了口中酸氣,伸手做了個‘請’。顯然,她是不進也得進。


    閆失進了屋子脫了外裳,一身中衣坐於塌邊。葛鈺一入內,便對她道:“左側櫃子第三格有個青色小瓷瓶,拿過來。”


    葛鈺按他意思取來瓷瓶。閆失突然解開中衣轉了個身,將後背留給了她,“麻煩了。”


    露在空中的後背一片紅腫,深深淺淺間翻著好些道破裂開的皮肉,有寬有窄,有結痂的也有還滲著血的,一看便知是由不同刑具打出的,且新傷疊著舊傷。葛鈺鬆了口氣,瞧著這人後背,又驚訝的抬了抬眉。


    她拔出瓷瓶塞子,忍著被血腥氣再次折騰得洶湧的胃,穩住手,將瓶內細白的藥末兒均勻地輕灑在他道道傷口上。想著他與閆楨有幾分相似的麵容,不禁疑惑道:“這是做了什麽十惡不赦的事?竟被打成這副模樣。”


    傷藥灑在背上的痛令閆失顫了顫肩,卻一聲沒吭。過了良久,才開口道:“你隻管上藥便是。”


    葛鈺沒有再問。院門再次從外麵鎖上,小院又恢複了寂靜。她隻記得那人離開時,突然道了一句,“我叫閆失,寧人失望的‘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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