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吱呀~~~~”


    柴扉受力向著一側擋開,院中景象一覽無餘。


    首先映入楚留仙眼簾的是兩個愕然迴首的女子。


    兩個女子一坐一立。


    坐著的那個看上去不過三十許人,正是女子最是風華絕代時候,隻是一迴首的姿態,就生出萬種風情。


    立著的女子看上去不到雙十,臉上帶著愁容,依稀有些麵熟的樣子。


    驚鴻一瞥下,楚留仙的目光移迴到年長女子的身上,如遇磁石一般,就再也移不開了。


    霍地一下,年長女子從座位上站起來,滿臉激動之sè。


    “母親……”


    楚留仙在看到這個女子的一瞬間,幾乎是脫口而出。. .


    這一聲“母親”喚得自然無比,順暢無比,連他自己都怔了一下,與之前“父親”二字的艱難大相徑庭。


    那種複雜的感情無法言述,楚留仙也不知道是他太多年太想有一— 個人,可以讓他喊一聲“母親”,能承歡膝下,還是之前秦伯的說辭讓他對這個女人產生了同情,不想看到她失落與失望。


    各中感情變化,連他這個當事人都不能分明。


    “留仙我兒,你是什麽時候迴來的?”


    楚母上前幾步,驚喜之極。


    “她竟然不知道消息?”


    楚留仙心中一奇,旋即恍然,想來是楚母一直不願接觸楚氏中人,故而消息閉塞了,連他要迴來都不知曉。


    楚母也沒想得到什麽迴答,站在楚留仙麵前上上下下看個不停,踮起腳尖理了理他稍有折痕的衣袍,眼中滿是慈愛之sè。


    “你瘦了,在外麵辛苦不辛苦?道宗那些人可曾苛責了你?”


    “修煉歸修煉,莫要太辛苦了。”


    ……


    楚母似乎怎麽也看不夠似的。一邊看一邊說,讓楚留仙連插嘴的機會都沒有。


    不知道為什麽,隨著楚母的絮叨,楚留仙的心反而沉靜了下來,“母親”二字再從他口中吐出來的時候,愈發地顯得自然。


    “母親,孩兒很好。”


    他是順著楚母的話說呢,還是指的過往十數年經曆,連楚留仙自己心中也不分明。


    楚母似乎說得累了,停了下來。依然拉著楚留仙的手掌,向著桌椅處去。


    “公子~~”


    從楚母身後,一個驚喜的聲音傳來。


    越過楚母的肩膀,楚留仙的目光落到那個年輕女子身上。


    此時心中沉靜下來,他終於認出這個女子是誰了。


    “辛夷見過公子。”


    年輕女子壓抑著激動,大禮拜見。


    看著伏在地上的年輕女子,楚留仙恍惚了一下,想起了村莊前畫秋風圖時候,想起了九曜古船上暖玉湯池裏的一幕幕。


    這個女子。正是“公子”之前的貼身侍女:辛夷!


    楚留仙本能地就想問“你怎麽在這裏”,話還沒出口便反應了過來。


    當ri,是他親口下令,讓秦伯打發辛夷迴神霄府。用的是伺候楚母的名義。


    看來,那ri之後,辛夷就一直伺候在楚母的身邊。


    想起往事,楚留仙不由得對辛夷多看了兩眼。


    今時今ri的辛夷與當初相比。更多了幾分沉靜,又有幾分愁緒,幾分憔悴。氣質上的變化讓楚留仙乍見之下沒能認出來。


    楚母微笑地道:“留仙我兒,辛夷這丫頭不錯,這段時間一直陪著為娘,看看戲,說說話,很是乖巧,你要是身邊缺人,就把她叫迴去,為娘這邊不需要人伺候。”


    這怎麽可能?


    楚留仙搖了搖頭,卻沒有多說什麽,隻是示意辛夷起身,同時攙扶著楚母到位置上坐下。


    辛夷沒有聽到朝思暮想的答案,伏在地上的嬌軀顫抖了一下,起來的時候臉上已然恢複了平靜。


    服侍楚母坐下後,楚留仙終於知道在柴扉之外所聞的那些“咿咿呀呀”的聲音源自何處了。


    在背對柴扉的方向,楚母座位身前,有一麵屏風豎立著。


    屏風不知何等質地,乍看起來似是羊脂白玉,又有繽紛光澤浮動,光影朦朧間,散發出奪目的光暈。


    白玉屏風下,有一不滅的燈盞,發出蒙蒙毫光,映上屏風。


    燈盞毫光與白玉屏風交融,屏風表麵上就會浮動出諸般光影,最後凝成一個舞台,有生旦淨末醜在其上放開歌喉,婉轉曲辭,起伏身段。


    更奇妙的是,在屏風上方懸掛著的一個個玉鈴鐺,隨著光影浮動而顫動著,發出的配樂與唱腔。


    楚留仙這段時間以來,主持神霄楚氏在天道城所有的產業,耳濡目染下見過的珍奇造物不知凡幾,這個白玉屏風雖然奇妙,倒也不至於讓他失態。


    “想來,那燈盞上放出的光就是激活這件奇妙法器的引子,那些戲應當是存在白玉屏風內的,隻要燈盞放出毫光,戲曲就開始上演。”


    楚留仙大致弄清楚後,便收迴目光,笑問道:“母親,你這看的是?”


    他不是對那些戲曲感興趣,隻是從來沒有與“母親”相處過,不知道要如何言語,隻好沒話找話說。


    楚留仙更不知道他的兄弟是否了解楚母所看的東西,故而隻能含糊其辭地問,不至引起懷疑來。


    楚母果然沒有懷疑,她拍了拍到現在還握著不放的楚留仙的手,道:“這是折子戲。”


    “留仙你一直耽於修煉,不懂得也不奇怪。”


    “折子戲?”


    楚留仙好奇地望著楚母,他自己也不知道到時是真的感興趣呢,還是想跟母親多說上幾句話。


    楚母垂下眼皮,道:“折子戲,就是一整出戲裏的一折,單獨提出來的。”


    楚留仙有點明白了,事實上從他踏入院中到此時為止,屏風中演繹的已經不是同一出戲了,之前還在納悶呢,原來如此。


    “那這折子戲應當很是jing彩了。”


    楚留仙含笑順著楚母的話說下去。


    提取一整出戲的jing華段落出來,當然jing彩無比。


    他這話本當全無問題才是,但楚母的神sè忽然黯然了下來。


    楚留仙察言觀sè下,頓覺不對,確切地說,是在提起“折子戲”三個字開始,楚母的神情就有些不對勁了。


    “留仙我兒。”


    楚母伸手一指白玉屏風,指著其中不住上演的悲歡離合,感慨地道:“你看,這就是折子戲,沒有開始,也沒有結局,但正因為其殘缺不全,因為其展露出的是最璀璨的部分,也就沒有後麵的那麽多曲折與不如意。”


    聽到這裏,楚留仙隱隱地明白了什麽。


    “要是我們人這一輩子啊,也是如此就好了。穿上鳳冠霞帔,抹上油彩盛裝,演繹一出曠古絕今,然後各自卸下戲服,就此不見,該有多好。”


    楚母抓住楚留仙的手,不自覺地多用了幾分力氣,抓得緊緊的。


    “我兒,你說是不是這樣?”


    “去留戀,去惋惜,也比將後麵的不如意,後麵的殘酷演出來更好吧?”


    楚留仙默然無語,下意識地反握住楚母的手。


    聯係之前秦伯的話語,他徹底明白了楚母的心思,明白她為什麽獨鍾於折子戲。


    楚母幽居於此,沉浸其中的不是折子戲裏他人的悲歡離合,愛恨情仇,而是她一生中無怨無悔的最璀璨一幕。


    她惟願那一幕是一出折子戲,一直停留在那裏。


    楚留仙靜靜地看著楚母,看著她迴憶往昔,臉上放出讓人不敢直視的光。


    她好像還是那個沉浸在幸福當中,哪怕隨著公子錚餐風露宿,朝不保夕,依然覺得幸福得如同在童話中的少女。


    殘陽西斜,燃盡紅雲,壯觀瑰麗,隻是近黃昏。


    “童話終究隻是童話,它隻會止於公子與庶女從此幸福地生活在一起,卻不知道情會由濃而淡,情種也可能是多情種……”


    折子戲亦如童話,裏麵醉著楚母。


    柴扉外,一個腳步聲由遠及近,打斷了沉浸在感慨中的母子主仆三人。(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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