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來準備今夜寫幾節的,為什麽沒有寫呢,確實是眼睛的原因,一看電腦屏幕眼睛就花,右眼也花根本什麽都看不清楚。但是我還是得寫,不寫不行啊,倒不是為了讀者們那是假的,就是為了我的這幫子弟兄們,我不寫的話對不起他們。我現在一直就可以看見他們的臉,黝黑的臉上那一嘴嘴笑出來的白牙,我就不得不寫,他們肯定會說:小莊小莊那麽些苦你都能吃還算是個小鳥人,寫東西這麽舒服算個鳥兒?——我的眼淚就嘩啦啦流呀,不是生理原因是心裏難受。我要不寫他們,他們這些子小兵的事情球年有人知道?於是我就寫,寫死自己也要寫,你們愛看就看,不愛看我留給後麵的人看,但是我還是要寫,不寫我就不能死得安心。


    你們以為我在給自己小莊樹碑立傳嗎?錯。


    我隻是想給我的弟兄們,這些普通平凡的中國士兵留下一點子東西,倒不至於叫什麽豐碑,我們也確實也沒有那麽偉大。


    隻是一個小小的紀念碑。


    上麵就寫著——“中國陸軍特種兵之魂”。


    碑文是——“他們平凡地來,平凡地去;


    平凡是他們的命運


    平凡是他們的歸宿。”


    這就夠了。不需要你們誇耀什麽傳唱什麽,隻是給我的弟兄們,那些平凡的中國士兵一個小小的空間,讓他們的靈魂得以在這裏團聚。不要讓孤獨寂寞失落甚至是傷心那麽多地伴隨他們,讓他們重新在這裏開心起來,我們還是一個謎彩的方陣,哭笑打罵我們都在一起,我們弟兄都還在一起。就夠了。


    不需要別的什麽。


    我隻是在紀念他們。我的弟兄們,真正的中國陸軍士兵。當然,也是最平凡的。我的心永遠沒有離開你們,我的弟兄們。


    隻要我們還能在一起,我願意拿我的生命去換。


    我們的拖拉機離開狗頭高中隊他們沒有多遠就到了7號公路橋,這裏的戒備果然是很嚴很嚴。連高射機槍都給搬了出來,那個陣勢不像是一場演練,活像是諾曼底登陸前夜的縱深防空降陣地。我一看心就涼了,本來準備實在不行就來個孤膽英雄把這個橋自己給禍害了,我在拖拉機上真的想了一路,怎麽趁夜黑風高悄悄潛入,怎麽躲開哨兵和探照燈摸到橋下麵去,怎麽把發煙手榴彈安到橋梁的關鍵部位去,然後怎麽跟大橋“同歸於盡”(傻子都知道安完了你一個人絕對是逃不出來的)——這樣我們狗頭大隊的麵子可以挽迴一點,雖然你們抓了我們一個特勤隊,但是橋我還是給你禍害了。


    我們的拖拉機從橋上那麽一走我就知道自己是胡扯。這麽著你別說潛入,800米外你就得被狙擊手的交叉火力鎖死。


    看來禍害這個狗日的大橋不是第一次啊,我也不知道具體禍害了多少次,我估計20次是有了——兄弟部隊把這個橋看得好的啊!我都敢說一隻蒼蠅你想飛進來也不是那麽容易的,到處都是狙擊手拿著85狙,機槍手拿著81班用輕機槍,一時之間我也沒有看出來交叉火力是怎麽分步的,確實是極其複雜精密。現在搞個這樣的橋真不是電影上那麽容易的,我還真想不出來什麽太好的法子了。——後來的幾次我們還是把這個橋給禍害了,法子就不告訴你們了,屬於我們狗頭大隊的隱私。但是這次我是真的沒有法子,就是眼睜睜看著橋離我越來越遠。


    我們離開橋不久拖拉機就拐下公路,然後就到了一個僻靜的山窩子。我就跟老奶奶跟她兒子分手了,那時候真的是淚水嘩啦啦地流啊。老奶奶握著我的手就抹眼淚:孩子啊孩子,你們解放軍耍完了記得去看看奶奶,別讓奶奶想你……我就握著她的手點頭掉淚——但是最後我也沒有去,我能不能去是我說了算嗎?什麽叫軍身不自由?軍隊的紀律就是紀律,就是撕著你的心裂著你的肺,但是你就是不能去。


    我告別了老奶奶,就背著自己的東西上山了。我走了很高很高的時候,再迴頭看。拖拉機還沒有走。老奶奶還在車上站著,她的兒子扶著她,好讓她看得遠一點。她就給我揮手,白發在風中飄散。


    奶奶……我嗓子裏麵囁嚅一句,淚水就那麽流。18歲的男孩子,還是容易動感情的年紀。就是現在我想起來,還是會哭的。我就那麽揮手,不敢喊,一喊就能招來搜索隊。我們就那麽揮手。


    然後我就毅然決然轉身,上山了。我畢竟是個士兵啊,我有我自己的任務要完成啊!我咬牙一點點往山上走,其實在那個瞬間我的腳步真的是沉的很,每一步都是跟鐵一樣沉甸甸的。因為我知道,每一步,老奶奶都在看著我。


    感情,你們說,能不沉嗎?感情其實不是什麽大話,就是這些平凡的瞬間,就發生在這些平凡的人身上。我就走,我知道每一步都帶著我的老奶奶的目光,她的心就哆嗦一下,因為我越來越遠——我的心也哆嗦一下,因為我知道我離她也越來越遠。


    終於走到我斷定她絕對不會看到我的地方。我才把東西放下,哭了一會兒。然後開始裝槍,上彈匣,換上我的迷彩服和靴子。小莊重新成為一個士兵,一個中國陸軍特種兵。


    什麽叫深入敵後?老子現在就是深入敵後!


    什麽叫孤膽英雄?老子現在就是孤膽英雄!


    ——我一邊對著小鏡子給自己的臉上化妝,一邊惡狠狠地想。我非得給這幫子兄弟部隊一個好看,讓他們別太得意忘形!讓他們也知道我們狗頭大隊不是吃素的!抓住狗頭高中隊不是本事,因為他就欠收拾!有本事你們來抓我小莊?!我連沼澤都敢過還有什麽不敢的?!我要讓你們知道什麽叫特戰精英什麽叫狗頭精神!


    我惡狠狠地在心中發誓,惡狠狠地化妝。


    化妝完了誓言也發完了,這時候我茫然了。我錘哪兒啊?哪兒我一個人錘得下來啊?!絕對是茫然。


    特種兵要是真的在敵後孤身一人,要我說隻要不是拍電影,就離死不遠了。一個人的力量是絕對有限的,要是孤膽英雄就是有兩個條件:第一,命好;第二,還是命好。就沒有什麽別的原因了。


    現在怎麽辦啊?錘7號公路橋,那就是送死啊!我就拿出裝在塑料袋裏麵的手繪地圖,研究該地區的軍事部署和環境。實際上我知道任何攻擊就是送死,在實戰中就是我錘成了,也就是死定了。但是我不能就這麽隱身啊,那我們狗頭大隊的臉往哪兒擺啊?!


    部隊的戰士最講榮譽感的,尤其是我們狗頭大隊這樣的特種部隊,本來就在各個部隊中鳥氣得不行不行的,這下子一家夥報銷一個滿編製的特勤隊,這個麵子要掙不迴來臭事可就大了!絕對是在軍內名揚四海啊!我小莊就是再跟狗頭高中隊有矛盾,但是我畢竟是狗頭大隊的兵啊!狗頭大隊沒有麵子我鳥有個屁用啊?!


    所以我就要進行必死的突襲!而且,要一擊就是要害!一擊就給兄弟部隊徹底弄癱瘓,那我們就贏了。不用打了,都癱瘓了還打個鳥啊?


    戰爭中,就是我們狗頭大隊全部報銷,把你的要害給弄癱瘓了我們也就贏了。軍內其實都明白得很,特種部隊就是“精銳炮灰”,上來就是敵後,弄死敵人就算,迴來迴不來說實話真的不一定啊!其實我們弟兄心裏都明戲,特種部隊——就是敢死隊,沒那麽多好說的,命就是肯定送出去了,誰讓你自己要幹這個鳥行當呢?


    我在地圖上找。我已經知道要打哪兒了。要把一支部隊徹底弄癱瘓了,錘哪兒啊?指揮中樞啊!我在地圖上,找到了兄弟部隊指揮部的位置。一個山穀,還有一個小小的簡易野戰直升機場。附近有醫院——其實就是收容隊,收容我們大隊被俘虜的狗頭兵。但是那個目標我是不打的,因為我知道戒備絕對森嚴,都怕這幫子天不怕地不怕的狗頭兵越獄。我去不僅沒什麽結果,還跟傻子一樣,哨兵絕對是來了啊兄弟!來來來,自己進去吧。


    我就打指揮部。我知道戒備嚴,但是再嚴,也是有漏洞的。而且,他們未必會想到我會一個人來錘。隻要我把發煙手榴彈扔進指揮部,我就贏了。我們狗頭大隊就贏了。我的主意打定了。我站起來,背著一把81,拿著1把95,嘩啦打開保險。


    兔崽子!你爺爺小莊來了!


    ——其實我知道,要是實戰,就是送死。還有第二個結果嗎?但是你說,這個死我能不送嗎?!我咬著牙,向著目標區挺進。枝蔓抽打著我年輕的臉和身軀,但是我感覺不到疼。露水浸濕了我的迷彩服浸濕了我的身軀,但是我感覺不到冷。我的心中有火焰在燃燒。


    一擊必殺!一錘必死!老子就是中國陸軍特種兵!就是來送死的!你他奶奶的想怎麽樣?!我的心中就是這團火焰,燃燒我整個的心靈。


    我可以看見自己的眼睛。那裏麵,就是火在燃燒。沒有別的。


    一個18歲的中國陸軍士兵,孤獨地在林間穿行。為了一次在戰爭中必死的突襲。事實就是這樣,我不說,你們永遠就不會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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