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尖撥過額間散亂的發絲,竹猗伸手握住那朵開得最茂盛的紫藤花,碾碎。


    順著蔓藤下墜的勢頭,剮下一串又一串綠葉紫花。


    飛濺的紫色汁液鬼畫符似的抹了她一臉。


    咬著竹猗衣擺的阿艽倒是機靈地左躲右閃,幹幹淨淨地在茂密的枝葉間穿梭著。


    很奇怪,在竹猗跳下來的瞬間,那紫色蔓藤像是長了眼睛似的,追著她掉了個頭,並不在乎明顯更容易下肚的流影。


    而隨著竹猗那雙靈活的雙手一路往下,沒有一朵完整的花蕊,隻剩下光禿禿的蔓藤。


    有一朵巨大的無相花在下落的盡頭,緩緩綻放。


    它在迎接食物的到來。


    竹猗揚唇,反身將阿艽用力拋起,借著那一瞬間的力墜落得更快了。


    狂舞的發絲放肆地掠過冷戾的臉龐,額間似有一縷金光閃過,那一抹白便深深地沒入了如血盆大口的花蕊之中。


    誰會想到,陰太師的墓會在死門之中呢?


    不管他是不是被人困在這裏,但,藏得越深的東西,越不想被人得到的東西,她越是感興趣。


    算起來,上輩子加這輩子,還都沒有當過花肥呢,都犧牲自己到這份兒上了,那她掏空他的老窩也不算過分吧?


    幾乎是在花瓣重新合上的瞬間,竹猗的懷裏便砸下來一坨硬疙瘩,砸得她晃了晃。


    她深吸一口氣,時刻提醒自己這是自家養的,打壞了會……


    “主君,阿艽打不壞,至少現在的主君是打不壞阿艽的!”


    竹猗,“……”謝謝你小子熱心解惑。


    為了感謝它,她獎勵它花苞肚子大環遊。


    可環遊了三次,阿艽每次帶迴來的路線範圍都不相同。


    在這黑漆漆的鬼地方,竹猗仍舊是坐在原地,一動也不動。


    “我說過,別藏了。”


    她雙袖朝同一個方向甩去,那幾朵不怎麽好看的紫藤花糾纏著,追逐著,緩緩落在半空中,便停住了。


    像是落了一般,被什麽接住了。


    那幾朵紫藤花顫了顫,亮起了瑩瑩星光。


    像活了一般,上下遊走,勾勒出一道紫衣身影。


    此人一出現,這滿目的黑暗褪去,蓬蓽生輝不再是虛無縹緲的傳說,而是真真實實地在眼前發生了。


    這裏是與上麵一模一樣的大殿,一樣的無相花,一樣的棺木。


    而那紫衣男子正站在那棺木前麵,攤開的手掌上正躺著三朵紫藤花。


    竹猗一直在等人露臉,早已團成團的阿艽立刻砸了過去。


    “嘭——!”


    一聲巨大的撞擊聲響起,阿艽直直地撞在了牆壁上,又彈迴了竹猗的腳邊。


    那紫衣男子已經閃身到了竹猗的麵前,毫發未損。


    竹猗有些心驚,因為她方才竟然沒能看清他躲避的動作。


    她隻是妖力受限,難道連眼神也不好了?


    紫藤花撞進眼簾,竹猗仰著脖頸望了過去,隻見那紫衣男子正朝著自己伸出了手掌。


    大殿裏光線昏暗但柔和,而紫衣男子臉上的無相花麵具卻反射著冷冽的寒光。


    他的眸深邃如寒潭,沉得看不見底,看著她,又像是透過她。


    竹猗無動於衷地坐著,看著麵前的手掌也當是沒有看見,拍拍屁股自己站了起來。


    她的腳步沒有停下,而是繞過紫衣男子,走到那棺木前。


    那紫衣男子也跟了過來,手上的紫藤花還沒扔。


    看著腦子不怎麽靈光……


    一把掀翻棺材蓋,竹猗掃了一眼棺內,瞳色漸深,便一把揪住了紫衣男子的衣領。


    “寶貝呢?”


    紫衣男子搖頭,高大的身形因為將就竹猗的動作而顯得有些滑稽,但他卻是真的沒有想要反抗的意思。


    竹猗的動作也沒有留情麵,猩紅的雙目淡漠地盯著他,要是一個字她不願聽的,就掐斷他的脖子。


    紫衣男子的眸中依舊是平靜得可怕,隻見他一手端著那幾朵紫藤花,一手指了指自己。


    “你?你算什麽寶貝?”


    紫衣男子因為這個問題怔愣一瞬,似乎是在認真思考。


    竹猗也根本沒想過能從這人嘴裏聽到什麽迴應,所以她撒開了手,同時也將那礙眼的紫藤花拍落在地,碾成灰。


    紫衣男子看了看竹猗腳邊的那堆爛泥,眼神中多了些惋惜的神色。


    “這樣的話,在外麵有很多,出去就可以看到了,你知道怎麽出去嗎?”


    紫衣男子對竹猗的話卻是充耳不聞,始終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


    就像是在為那三朵無辜死去的紫藤花超度……


    竹猗可沒有心情陪他一起矯情,而是在這偌大的宮殿裏轉悠了起來。


    與上麵的油墨香氣相比,這裏更多的是草木清香,再加上她一身的微苦汁液,唿吸中都帶著莫名的沉重。


    有種暗無天日的窒息感。


    周圍的牆麵上那一冊一冊的卷帛已然泛黃,蜷曲的頁角也掉出了棉絮,留下時常翻閱的痕跡,無法抹去。


    “這些都是什麽呀?《絕世武功》?《無雙奇毒》?《發家大計》?”


    阿艽好奇地瞅了一圈,看名字跟上麵的那些大差不差,就是更直白了。


    “是垃圾。”


    沒一個用得上……


    “這裏還有一個《天詛秘解》,天詛還能解嗎?那玩意兒不是沾上就會沒命嗎?”


    阿艽像剛識字似的,看見什麽就念出來,興奮得不行。


    “天詛?”竹猗耳尖地迴過頭,“去拿下來!”


    阿艽見她表情嚴肅,也不多問,打了個璿兒就飛上去,咬住那卷帛,扯了下來。


    《天詛秘解》什麽的能看嗎?該不會是這傳說中的陰太師唬人的吧?


    要是他真這麽厲害,連天詛都有辦法解開,那,他為什麽死了呢?


    或者,陰太師根本就沒死,而這個從棺材裏跳出來的紫衣男子就是陰太師?!


    想著想著,阿艽那一雙圓滾滾的大黑眼珠子滴溜溜地亂轉,隨時隨地都在關注那邊垂頭喪氣的紫衣男子。


    竹猗也是半信半疑,不過是真是假看一眼就知道了。


    她手中一掌厚的卷帛輕的像一片鴻羽,感覺掂一掂就能飄起來似的。


    迫不及待地翻開第一頁,一瓣紫堇蕊便映入眼簾。


    竹猗錯愕地愣了愣。


    國師荼風眉心的紫堇蕊啊……


    帶著疑惑繼續往後翻,她感覺這卷帛或許還真有點東西。


    “這個我知道,雪彝族的祭司身上都有這個,最厲害的就會烙在眉心!”


    阿艽一看到自己熟悉的東西,就竹筒倒豆子般倒了個幹幹淨淨。


    然而竹猗在卷帛裏也看到了相同的注解——


    「此天詛名曰:離情。


    蒼生之道,萬物之勢,莫不以情為始,為掣肘,為軟肋。


    離情者,以眉心烙為極,絕命理之相,而無衰沒之跡,不暮不殘。


    凡親近之人,冰焰灼,寒毒侵蝕,於無月之夜降罰離情者。


    欲解離情,惟此引渡他人一解。


    須一人以身飼月石九九八十一天,不死,方滴心頭血於離情者眉心。


    離情者歸心,天詛轉至月石飼者,再無可解,亦無轉世之可能,慎行之!」


    竹猗算是看明白了,這就是傳說中的以命換命。


    並且,她也看出來了,那個倒黴的“月石飼者”就是她自己啊!


    她極度懷疑這該死的《天詛秘解》是不是為她而寫,就怕她死不成。


    越懷疑越是想繼續看下去,於是竹猗一目十行,排除了十餘類天詛之後,目光被最後一頁吸引了。


    那隻是寥寥幾筆,甚至是還沒有勾勒完整的朱雀。


    竹猗伸手去觸碰,竟然會有一種灼熱滾燙的感覺流遍四肢百骸。


    “啪!”


    手被突然握住,竹猗下意識地勾指為爪,陰狠地直取來人心髒。


    “不祥,莫碰。”


    生硬古怪的聲音在耳邊響起,那邊為紫藤花哀悼的紫衣男子抓住了她的手腕。


    竹猗微微蹙眉,翹唇嘲諷道:“原來你會說話啊?”


    雖然是腹語……


    還惜字如金……


    紫衣男子見竹猗收起了殺心,緩緩鬆開她的手,然後收走了她手下的《天詛秘解》。


    “想知道,問我。”


    “你?這書你寫的?”竹猗輕蔑地翻著白眼。


    “沒寫完,帛不夠。”他厚顏無恥地點頭,眼神卻是無比清澈。


    “……是墨不夠吧。”


    “夠。”


    說著,他伸出手,擼起袖子露出了斑駁著傷痕的手腕。


    “說說看,那個不祥的朱雀是什麽?”


    竹猗押下他的手,當沒看到一樣,腦子有問題的人她沒有什麽好說的,還是那殘缺的朱雀紋讓她放不下。


    紫衣男子聞言,然後就毫不猶豫地扯開自己的前襟,大喇喇地將他左胸處的完整朱紅紋路展現在她眼前。


    “畢方……”竹猗喃喃。


    她怔愣著盯住紫衣男子的左胸,正要抬手去摸的時候,他迅速把衣服給拉上了。


    竹猗,“……”


    她也不是色狼吧?有必要防備成這樣嗎?


    驀地,竹猗的眉心刺痛,痛得她眼前一黑。


    熟悉的感覺又迴來了……


    那是她死過一次都甩不掉的菩提金印啊……


    “嗬嗬——!”竹猗癡癡地笑了,笑得無比瘮人。


    再次抬起頭的時候,她狂躁地揪住紫衣男子的衣領,卻發現那刺痛的感覺越來越劇烈了。


    她的手甚至都開始微微發顫,甚至痙攣地抓破了他的衣服。


    但是她仍舊不放手。


    “這……到底……是什麽?!”


    她低吼,兇狠的模樣清晰地映在他的瞳底。


    “蘇曼耶,又叫,獄火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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