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走了多久,竹猗和流影兩個人終於從那狹長蜿蜒的紫金礦道裏走了出來。


    這所謂陰太師的大墓除了看不到天空,看不到星星月亮,一切的一切都跟外麵沒有任何區別。


    說起來,包一整座山頭做陵墓的這個習慣,除了南梁的列祖列宗,就隻有這位陰太師了吧?


    在崖上時凜冽如刀割的狂風,到了崖底,又柔和得讓人猝不及防。


    仔細聽,才能聽到崖壁之間迴蕩的嗚咽聲。


    寂寥得分不清白天還是黑夜,竹猗眼前就多了一隻搖晃的黑肉手掌。


    看竹姑娘站了半天都沒有挪動步子,隻望著不知名的地方發呆,流影很怕這是被什麽邪門的東西給魘住了。


    “竹姑娘,你且在這裏休息休息,我去前麵看看。”


    流影上前幾步,作勢要在前麵探路。


    長眉一挑,竹猗恍然大悟,自己這是被關照了吧?


    她也沒有說什麽,不置可否地抬腳跟上,不緊不慢。


    但是流影隻要迴頭,就會看到那吊兒郎當的身影。


    隻不過再往前走了一會兒,等他再迴頭的時候,忽然就看不到竹姑娘了!


    流影大駭,循著記憶忙退迴去。


    還好,人還在。


    “我還在想,你會需要多久找迴來……隻數到了九,還差最後一個數,我就準備溜了,你的運氣還不錯。”


    竹猗歪著腦袋,清楚地看到流影聽到自己這番話時,眼中閃過的驚詫、迷惑、恍然、頓悟的複雜情緒。


    “竹姑娘,我們這是遇上鬼打牆了嗎?”


    “不是我們,是你。”


    流影看著竹猗,微微蹙起濃黑的眉毛,厚厚的嘴唇生生抿出了絲絲委屈的弧度。


    驀地,竹猗猛然轉頭,看向他們來時的方向。


    “快跑——!”


    話音未落,就聽到一連串“轟隆——”“嘩——”“砰砰砰——”的石破天驚之聲驟然響起。


    連串的爆炸聲伴隨著巨大的氣流將他們拍出去老遠,巨石滾落,垮塌的將他們的來路盡數堵死。


    竹猗早有準備,並且還有阿艽的幫忙,並沒有受到任何的傷害。


    而流影就沒那麽走運了,他的胳膊被山石砸脫臼了,臉上還有些許刮擦傷,看起來鮮血淋漓,很是嚇人。


    流影隨手抹掉臉上的血跡,轉過臉龐利落地給自己接上胳膊,連眉頭都沒有皺一下,就已經跟沒事人似的站起來了。


    竹猗眼中不吝讚賞,不愧是吃這碗飯的。


    “那邊怎麽就爆炸了?”


    流影抬起剛接好的胳膊,晃了晃,粗略地檢查著是否還是好用如初。


    與此同時,他透過模糊的灰塵白煙,看到竹猗毫發未傷,鬆了一口氣的同時,內心的敬佩也多了幾分。


    他愣了愣,又看向竹猗身邊的阿艽,脫口而出,“不會是它偷偷玩火了吧?”


    竹猗長長地唿出一口濁氣,還咳嗽了兩聲,啞聲道:“不是它,是半空中的雲下來了,那些雲帶有雷電,連著底下的紫金礦一起……轟!全沒了……”


    流影聞言,眸光一閃,想到什麽似的喃喃道:“還好我留了一竹筒的紫金礦,算起來也算是最後的一筒了。”


    竹猗,“……”


    這個時候就不用這麽計較了吧,兄弟?


    “其實,倘若真像竹姑娘你所說的那樣,是雲層中的雷電引出了紫金礦裏的電,才導致了這一場爆炸的話,那說明這裏的紫金礦其實並不多。”


    流影有條不紊地分析著目前的情況,認真得讓竹猗咋舌。


    竹猗摩挲著下頜,眯起長睫,“看來……有人怕我們跑了,是在逼著我們繼續前進啊。”


    “怕我們跑了?賊不走空,我們又豈是那種貪生怕死之輩?!”


    流影憤懣不已,十分接受不了名譽受損的虧。


    “賊不走空……行吧,話粗理不粗,既然有人舍不得我們離開,那就繼續吧,反正退路已經被堵死了。”


    竹猗無所謂地聳聳肩,琉璃眸中泛著躍躍欲試的鋒芒。


    那突然暴漲的煞氣勝過了刀口舔血的大當家,卻在下一刻收放自如,短短的時間還是讓流影膝蓋一軟,差點跪地上。


    看著竹姑娘平靜地邁步向前,流影也幹脆什麽都不想,老老實實地跟著走了。


    這一次,或許是因為不知名的挑釁,竹猗的速度快了很多,破壞力也強得可怕。


    紫金礦爆炸的事情還是給她敲響了警鍾,不穩定的危險還是讓它永遠穩定地報廢。


    既然她已經踏上了死路,那她就不介意讓這條路熱鬧點。


    兩人走進了一座宮殿,赭紅的圓柱顏色依舊莊嚴肅穆,時間留下的隻有厚重的曆史,卻不見歲月的蜘蛛網。


    墨香嫋嫋,微細可聞。


    一整片完整的玄鐵高牆內放置著滿滿當當的世所罕見的財富。


    農耕畜牧要道、經商貿易疏注、天文八卦、醫毒要術、煉器奇冊、社稷國策……


    一切的一切,應有盡有。


    地磚上的無相花浮雕深淺錯落,無數的小小花蕊簇擁在一起,在遠處看,也是一朵占據整座大殿的無相花。


    “感覺怪怪的,但是……又說不出來哪裏怪。”


    流影環視一周,謹慎地給出結論。


    竹猗蹙眉,她也覺查出來不對勁,不禁將身前的阿艽劃拉到身後。


    有法相,卻不見佛光。


    有經文,卻不成派係。


    有死氣,卻不設棺槨。


    ……


    按理說,這裏就是主墓室了,可是棺材呢?屍體呢?


    她凝神屏息,擲出一顆石子射向無相花的正中。


    “鐺鐺——!”


    “哢噠哢噠——!”


    一大片不規則形狀的地磚陷下地麵三尺,便是一陣發條鉸動的聲音,一個畫滿符文和圖騰的黑色漆盒緩緩升了起來。


    “定爻棺?!”流影的聲音尖銳地響起。


    竹猗側過頭看向他,還是頭一次見他如此失態。


    “怎麽了?很難對付嗎?”


    “……嗯,很難,不……是束手無策。”流影抿了抿唇,聲音都艱澀地像沙漠旅人。


    “都說定爻棺裏躺著的都是半仙之軀,不死不滅,會世世代代地活下去,直到成仙。”


    “定爻棺一旦現世,就意味著這棺中之主等待的獻祭之人已經足夠,但凡是見到過定爻棺的人,都會成為這棺的一部分,直到棺中之主羽化成仙,那些獻祭的人才能去重新投胎,否則永不超生……”


    竹猗忍不住嗤笑出聲,獻祭?又是獻祭?


    前麵找她獻祭的兩撥如今都進了她的肚子,月神石不知道化了沒有,隻有那菩提金印還算堅強,如今還不是被天雷劈得屁都不敢放,還不知道躲哪兒去了呢……


    真當祭品那麽好笑納不成?


    很快,那密密麻麻擠滿許多小人兒的定爻棺就完全升起,不動了。


    那些情狀各異的圖騰充斥著驚、懼、悲、怒、嗔、癡、恨……


    像極了地獄中拚了命想要出逃的厲鬼,真令人看一眼就絕望。


    流影唿吸一緊,牙齒大家打架的聲音比釘木樁還要誇張,竹猗直接一巴掌毫不留情地打醒他,沒有多餘的廢話。


    然後,她暗暗扶著腰間的竹筒,擋在他麵前。


    “竹姑娘,要不……你還是逃吧。”


    流影的恐懼還是抑製不住,沒有倒下就是他能坐到的最大的貢獻了,要是再繼續下去,他怕自己會拖了竹姑娘的後腿。


    “怕就把眼睛閉上。”


    “我……”流影下意識就想反駁說自己不怕,可是事實勝於雄辯,這話他沒法昧著良心說出口,隻能黯然地垂下腦袋。


    真是沒用啊……


    竹猗迴過身,抽走了流影背上的油紙傘,這才大步流星地走向了那口詭異的棺材。


    幾乎是她走一步,那棺蓋便推開一分,像是她有多高深的內力將其隔空推開的。


    她想了想,腳下加快了速度。


    那棺蓋也推開得快了些。


    “哐當——!”


    竹猗直接跑著就去了,趁那棺蓋還沒有來得及跟上她的速度時,飛身踩住了即將扣落在地的棺蓋。


    她居高臨下地站著,將棺內的情況看得一清二楚。


    竟然是……空的!


    媽的,耍她玩兒呢!


    竹猗一跺腳,直接將那厚重的棺蓋斜斜地踩進了棺木裏。


    隻聽到劈裏啪啦琉璃碎的清脆聲響,棺木裏的玲瓏美玉紛紛化作美麗的碎渣,磨在流影已經驚恐得麻木無知覺的心上。


    還是激起了些許疼痛。


    能讓陰太師帶進棺材的東西,就這麽被毀了……


    欲哭無淚啊!


    看著那暴走的主君,阿艽不禁慶幸有天罰在克製著主君的脾氣,不然這墓就是埋他們的了。


    “難道陰太師真的沒死,已經獲得長生,所以這隻是他的衣冠塚嗎?”


    流影捂著胸口,眯著眼睛走到棺材邊,仰頭問竹猗。


    他不敢往下看,怕看到寶貝們支離破碎的屍體,他會難過的。


    “長生……哼!是死不了的怪物才對。”


    竹猗眉梢輕挑,方才離得如此之近,又正好對這棺材下了腳,那躲在暗處的膽小鬼估計是受不了這侮辱,盛怒之際,也泄露了他身上的禁咒氣息。


    天外有天,人外有人,陰太師厲害,也有被人害得不死不活的時候。


    她也自覺厲害呢,不還是被天雷欻欻地劈成孫子。


    “哢噠——!”


    竹猗耳朵一動,她聽到了有些距離的齒輪轉動聲,時強時弱,忽高忽低,似乎不是在一處靜止不動,而是在動著。


    下一秒,她又聽到了更加明顯的“沙沙”聲,那是大殿的玄鐵高牆開始一格一格地旋轉,他們腳下踩著的地磚也在急速下落,散發出一股難聞的腐臭味。


    “跳上來,快!”


    竹猗伸手拉住流影,阿艽也團成球跳上了棺材蓋。


    不算明亮的光線下,看到腳下是一片腐敗與死亡籠罩的蛇窟。


    方才的動靜明顯是吵醒了它們。


    幽黑鱗甲之中,那赤紅的眼睛十分瘮人,漸次地亮起,密密麻麻紅得像匯聚成的血譚,迴蕩著它們吐信子的嘶嘶聲。


    流影取出一袋子雄黃,抓一把就撒了出去。


    沾上雄黃的那些黑蛇難受得縮成一團,叫聲也更加尖厲短促,似乎帶著無盡的怒氣。


    被激怒的黑蛇張開了薄如蟬翼的肉翅欺近,毒牙上的毒液閃著森冷的光。


    流影兩手各抓一把雄黃撒出去,來一群撒一群。


    竹猗也不閑著,手裏的扇子也耍得十分狠絕利落,那暴雨梨花般的銀針精準地紮進黑蛇的七寸。


    阿艽也是一抓一把小黑蛇,全咬成兩段。。


    好半晌,隻能聽到黑蛇的嘶鳴。


    然而那些黑蛇卻像是無窮盡般,源源不斷,不知疲倦。


    流影袋子裏的雄黃已經用完了,竹猗的暗器也射完了,兩人完全是純靠反應力和速度在抵禦那些黑蛇。


    竹猗有鮫綃在身,再加上也是一身毒血,是塊難啃的骨頭。


    那黑蛇明顯就更多地咬向漸漸沒有力氣的流影,眼看就有一條漏網之蛇要咬上他的脖子,竹猗抓住他的衣領一個移形換影,將人直接摁進棺材裏。


    竹猗忽地打開竹筒,直接倒了半筒下去,隻聞“刺啦刺啦”的聲響,一陣陣更加刺鼻的味道彌漫開來。


    “哢噠——!”


    在那腐蝕聲和黑蛇掙紮聲中,發條的聲音倒是瞬間清晰了。


    竹猗心頭一緊,忽而警鈴大作,撈起阿艽就跳進了棺材裏。


    頃刻間,那蛇窟地下破出的大洞裏,竟長出了一條粗壯的紫色蔓藤。


    所到之處,花蕊吸食黑蛇,甚至不怕竹猗剛剛撒下去的劇毒。


    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從碗口粗的蔓藤變成了占據整個蛇窟的參天大樹,長勢喜人。


    它悠哉悠哉地順著蛇窟往上爬,窸窸窣窣的聲音響在耳邊,令人頭皮發麻。


    竹猗蹲在棺材裏,看著那蔓藤的花蕊還在往下滴答著毒液和鮮血,一路嗅探著衝棺材這邊過來了……


    見過蛇吃花,沒見過花吃蛇的,看來這陰太師在墓裏憋瘋了,研究出來這種倒胃口的玩意,生吃最棒了……


    略一思考,她抱著阿艽已經起了給它加餐的心,於是站了起來,似離弦之箭衝向那枝繁葉茂的一簇。


    她抱著阿艽,阿艽一口咬在蔓藤的枝丫上。


    血盆大口,毫無用處。


    這紫色蔓藤毫無反應,離得近的花蕊倒是張得更大了。


    竹猗看著那一朵朵拚了命綻放的花瓣,忍不住笑了起來。


    “別藏了,已經找到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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