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的距離非常之近。


    竹猗能夠清晰地聞到少年人身上的龍涎香,極淡,幾乎像是幻覺。


    “澤星。”


    他直視著竹猗的眸,毫無血色的唇彎起溫和的弧度。


    竹猗不禁莞爾,“好名字,寡人記住了。”


    少年因她的話有些不解,他微微歪著頭,灰蒙蒙的眼睛裏竟然透露出了一絲絲疑惑。


    “你應該告訴我,你的名字。”


    這是族中的規矩,隻有交換姓名,迴報恩情才會有天神的見證。


    不能忘,不可忘。


    竹猗略一挑眉,道:“寡人的名字,簫猗。”


    得到了想要的答案,澤星心滿意足地點了點頭,唇齒間也跟著低聲念了一遍,算是記住了。


    腦袋緩緩地垂在一邊,雲霧般的發絲遮住了大半麵目,這才像個受了重傷的人,有氣無力。


    竹猗就像沒有看見似的,反正人也死不了,還有口氣能說兩句。


    “你可還記得,自己是怎麽被關在地底下的?”


    大概沒有料想到竹猗會如此沒有人性,侍候在旁的夏耘有那麽一瞬間,瞳孔放大。


    “記得。”


    澤星微微抬頭,沙啞的聲音低沉如酒,平靜中品不出半點劫後餘生的驚懼。


    這迴答,就算完了?


    裴子初忙追問道:“那你記得,是誰把你困住的嗎?他又為什麽要抓你們呢?”


    聽到了裴子初的話,澤星的臉上隻有茫然,他像聽不懂一樣,眼睛發直。


    沒辦法,裴子初隻能無奈地看向竹猗。


    竹猗差點沒笑出聲來。


    她單手撐著下巴,妖異的容顏綻放慵懶的笑:“看著寡人作甚?你就沒有想過,你問的問題太難了,他也不知道嗎?”


    這……


    裴子初確實沒有想過。


    況且他剛剛自己說記得的啊!


    聞聽竹猗的話,澤星果不其然點了點頭,粉白的唇翕動,“我隻記得,那天我在早課,聞到一陣甜香,再醒過來的時候,已經躺在了幹草上。”


    竹猗還是第一次聽到有人講故事,是跟自己一樣的沒有重點。


    站在竹猗身後的夏耘偷偷抬起頭,瞥了眼麵前的澤星,他的疑惑很深,不過陛下沒有感覺,他也就沒有感覺吧。


    “綁我的人似乎在找什麽東西,他在嚴刑拷打逼問那些夏燕佛子的時候,提到了月神石。”


    又是月神石,竹猗頗覺有趣。


    就連裴子初和夏耘,都不約而同地望向了她。


    “哦?看來這月神石不是什麽稀罕物啊,夏燕佛子人手一塊?”


    澤星抬手在麵前胡亂摸索著,夏耘連忙抓住,避免誤傷到陛下。


    “這位公子,你要什麽就跟我說,我幫你拿!”


    千萬不要對陛下動手!不安全!


    “他是想摸摸我肚子裏的那塊月神石。”竹猗歎了一聲。


    可惜的是,她肚子裏的那塊月神石怕是拉出去了,隻剩下沒用的菩提金印。


    “大膽!”夏耘抓著澤星的手,這下是徹底不敢放了。


    “怎麽能對受傷的人大喊大叫呢?人家還沒開口,嚇到人就不好了。”


    竹猗看了夏耘一眼,示意他撒手。


    “想說什麽,就說吧。”她拉住了澤星的手。


    很幹燥的,砂礫般的觸感。


    澤星反握住竹猗的手,準確地說,是按在她的脈搏處。


    “我害怕,隻想告訴你一個人聽。”


    他兀自笑了,麵上淡雅從容,毫無焦距的視線落在她身上,仿佛能看到她的靈魂,又仿佛在透過她,看向別的什麽東西。


    竹猗正想開口讓裴子初和夏耘先出去等著,卻不想,開不了口。


    隻見麵前的澤星唇角的笑意更甚,讓周遭的一切瞬間黯淡下去,像是隔著一層透明的岩板。


    他們所在的空間被驟然隔絕開來。


    裴子初敏感地察覺到一絲絲詭異,隻感覺,有一道無形的天塹橫亙在公子與他中間。


    夏耘就算遲鈍了些,也直覺這倆人不對勁。


    “陛下?”你笑得好瘮人啊。


    裴子初眼中有些焦急,但理智尚存,他叮囑夏耘,“公子或許在用魂術,這個時候不能被打擾,夏公公,一定不要讓其他人進來驚擾了公子。”


    夏耘點點頭,頓時也明白了此時的情況危重,立馬轉身出去,守在門口。


    裴子初也不敢離得太近,而是退開了些,小心地觀察著這邊的動靜。


    渾身動彈不得,隻剩腦袋還能動的竹猗轉了轉眼珠子。


    “傷還沒好利索,就急著對寡人用魂術……你最好是有什麽重要的事情說來聽。”


    “你會想知道的。”


    澤星的聲音帶著盲目的自信,也不知道是從何而來。


    話音剛落,竹猗眼前一花,便換了另外一副場景。


    與她發現澤星時的那個地牢不同,又仿佛是同一個地方。


    熊熊燃燒的火爐,鏽跡斑斑的銅烙,渾濁並漂浮著草屑的水槽,滴著血的竹莢,盤旋垂落的蛇節鞭……


    滴答滴答的鮮血從刑具上落下,匯入地磚雕刻出的凹槽之中,形成一個古老而陰邪的圖騰。


    而竹猗正被架在火爐之上,腳下的火苗卻明滅著不敢攀升上前,隻能低低地匍匐著。


    她覺得很有趣。


    “這是什麽意思?情景再現?”


    她動了動手腳,從火爐上跳下來,這會兒倒是能動彈了。


    澤星像是憑空出現一樣,從她身後走出來。


    “你好像不好奇這些東西是做什麽的。”澤星的手拂過瞬間躍動起來的火苗,“或許,你本就知道。”


    竹猗一看他這副高深莫測的樣子,就忍不住翻白眼,腳下一跺,那詭秘的圖騰立即就碎得四分五裂。


    “逆天改命的數術,寡人還真是懂得不少,尤其是這麽……欺師滅祖的。”


    澤星不能再讚同地點頭,他聲音低沉,“澤星不太明白,懇請陛下解惑。”


    “世人都想成仙,成神,卻鮮少有妖,想要變成人的。”簡直是丟妖的臉!


    “妖變成人……”澤星念叨著,“果真欺師滅祖。”


    “這種數術隻需要殺夠十二長生就夠了,這就是,你為什麽能夠大難不死的原因了。”


    澤星收迴手,聲線溫和,卻輕的像囈語。


    “於旁人是僥幸,於我,是理所當然吧。”


    竹猗揚了揚眉,“十二長生者,身體不能有損,你也算祖上積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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