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我不知道是怎樣迴到旅店的。

    被柳墨拒絕的尷尬,心中的那種滋味,實在沒法形容。我突然覺得很自卑、很無聊。原來自己在他的心目中,竟然這個的無足輕重!

    悲哀!

    狠狠地關了電腦,拎起包,狠狠地跺著地麵,高跟兒鞋把水泥地踏得很響,惡狠狠的。滿屋子少男少女們的目光,不約而同地向我襲來。一片費解。

    渾然不覺。昂然推開玻璃門,衝向大街。

    明亮的路燈下,雨聲依然。淅淅瀝瀝,雨絲綿長。行人已經非常稀少,他們擎著傘,步履匆匆。雨點落在傘上,撲撲地響。

    包裏有傘,我不想用,任憑冷冷的雨絲,涼涼地舔著滾燙的臉頰。

    “mm,出差的吧。一個人?要不要陪呀?”正低頭急行,突然有人攔我。抬頭見麵前豎著一個棕色衣服的男子,瘦瘦高高,下眼皮腫泡泡的,色眯眯地盯著我的臉。

    “滾!找死啊!”惱怒難當,血往上湧,我奮力大叫。胸膛裏的鬱悶和氣惱,突然找到了發泄的對像,恨不得把他生吞活剝!

    md!找便宜也不看看啥主兒?

    男人被我的氣勢震住,竟然不知所措,呆鵝一樣盯著我的眼睛。前麵幾個擎傘的年輕男子,聽到我狂怒的叫喊,同時迴頭向我們張望。

    “還不快滾!等我打110啊?”我低聲怒喝。

    男人聽了,像被大赦的囚犯,轉過身,嘟噥一聲“晦氣!”慌忙拐下馬路,很快就消失在幽深黑暗的胡同裏。

    更加氣惱。

    柳墨!哼!柳墨!冷血動物!由此可見,你做出那樣的惡事,一點也不奇怪!不是嗎?憐香惜玉,應該是男人的本能。小女子雖不是花容月貌,卻也不是低俗女人,滿腹柔情,竟然受此冷落!可惡呀可惡! “送貨上門”,竟遭拒絕,孰可忍?孰不可忍?佟欣聽了,豈不笑掉大牙?“垃圾”知道,絕對會手舞足蹈!

    為什麽要見這家夥呢?見了又有什麽意義呢?靠!迴去我就把柳墨“黑”了!再也不想見他!永遠永遠永遠!

    旅店老板把我領到房間門口,打開門悄悄退去。看著他沉穩的背影,我鬼使神差的改變了主意。鑽進被窩兒的時候,見他的信心越發的堅定。

    漫漫長夜,獨宿小店,黑暗永遠沒有盡頭。慣性的失眠和揪心的懊惱,像煮沸的藥罐,苦澀和酸辣的藥渣,不停地在胸腔中沉浮、翻滾。

    沒有片刻的寧靜。

    夜深更長。

    淚水如泉,打濕了枕頭。

    大清早,我就踏上了迴程的大巴。窗外,藍天如洗,白雲似絮,靜默地等待太陽露出笑臉。街路上,有三三兩兩的行人。大多是學生。中學生,小學生。臉上都掛著自信的微笑。我的心頭卻覆蓋著沉重的陰霾。壓得心髒好痛好痛。

    可惡的柳墨!

    可惡的z市!

    好多日子,夏天仿佛在網上悄然蒸發了。柳墨的好友框裏,“欣雨”的頭像常常是黑的。

    偶爾一見,寒喧幾句。夏天也都是怨恨和自嘲。“不好不壞,對付著活吧。”“鄉下人,不敢勞您大駕掛牽!”“鄉村農婦,又俗又醜,高攀不得!”

    柳墨自覺無趣,甘願落敗,趕緊溜之大吉!

    夜裏,第一場雪光臨小城。

    恰巧是周日。清晨,柳墨見窗外一片潔白,抓起數碼相機就往外跑。 托著雪團的鬆枝柏葉,潔白的楊柳枝條,扔雪團嬉笑的男孩兒女孩兒,都被柳墨拍了下來。

    柳墨打開電腦插上數據線,剪輯相片。

    “吭吭!”提示聲,有網友上網。

    原來是夏天。梳小辮子的頭像紅潤而鮮亮。

    柳墨在網上總是彬彬有禮,有人上線,總會先打招唿。夏天後來說,柳墨的這點很招她喜歡。

    柳墨那天亦是如此。

    寒喧過後,柳墨問夏天,在做啥呢?

    夏天說,她在值班。

    柳墨問,很寂寞吧?

    夏天迴了個苦笑的動畫,說那也沒辦法,工作嘛。

    柳墨忽然花心驟起,調侃道:“小雨啊,我去陪你好嗎?”

    “別逗了!別嚇我!淨撿好聽的說!人家大老遠跑去見你,你都沒膽兒見我。還是遠點兒吧,鄉下人,別沾著你。”

    柳墨苦笑了,他知道,夏天仍然耿耿於懷。

    畢竟,女人的自尊心,都是很強的。

    柳墨發了個難為情的動畫,手指跳動,攪動腦汁,試圖解釋。

    老半天,夏天也沒迴話。

    柳墨以為她有事沒來得及打招唿,正欲離開,“吱吱”一叫,對話框裏,夏天發了長長的一大段話。

    “那天早上,我就給你發了短信。一整天,我就盼呀盼呀,盼著你迴複,那怕是隻言片語也好。你倒好,等到天黑,你連一個字也沒迴!吃過晚飯,我進了網吧。被一群少男少女圍在中間。挺不好意思的。打開了qq,見你在線。真挺高興的,一激動話就說到了那種地步。可我萬萬絕沒想到,你竟然會拒絕我!我想,你一定沒有品嚐過被拒絕的滋味兒!而且,你又急三火四地下線了!當時,我難堪得真是無地自容,恨不得腳下裂個縫兒,把我漏下去!我一點都沒騙你!我盯著電腦,呆呆的發愣。暗暗地罵自己,真他媽的是個賤女人!”

    柳墨急著解釋,額頭不覺冒出汗來。

    夏天卻不依不饒。

    “不聽!不聽!你壞!大壞蛋!”

    “不是!根本不是!”

    對話框裏,玫瑰色的字體,刮風一樣傳了過來。

    柳墨知道,夏天用了複製功能。以她打字的速度,不可能這麽快。

    那架式,如同賭氣的小女孩。

    不容他打字。刻不容緩。

    柳墨急了。

    夏天就像幼兒園撒蠻的小朋友,柳墨不知怎麽辦才好?

    忽然,柳墨想起了手機。手機上留著那條沒刪的短信。

    柳墨把電話打了過去。

    “是小雨嗎?”電話接通了,柳墨小心翼翼地問。

    “你好?墨哥,我是小雨。”

    柳墨渾身一震。

    從話筒裏傳過來的聲音,竟然美妙如天籟!柳墨從來也沒聽過如此好聽的聲音。

    清脆、亮麗、溫潤、柔和、親切。

    不媚、不嬌、不浮。

    柳墨很興奮。世間美好的東西,總會激發起心理的愉悅和生理的悸動。特別是異性的。

    “小雨,是我不好,我向你道歉。”柳墨深深地唿吸了一下,鄭重地說。

    “嗬嗬!也太簡單了吧!那天早上,你沒收到我的短信嗎?”那邊,冷笑著問。

    “收到了啊,我覺得號碼很陌生,才沒迴啊。”柳墨想起當時的情景,如實迴答。

    “陌生就可以不迴複嗎?難道你不記得把電話號給過我嗎?迴複短信,禮尚往來的事,也是起碼的禮貌。這點,你是不懂還不想為之?我看,你根本沒把我放在心上,是嗎?”

    柳墨連忙解釋,把那天家裏的情況說給夏天聽。她卻像受了天大委屈的小妹妹,好容易找到了哥哥,把心中積攢下的怨氣怒氣,暴風驟雨般地向柳墨傾泄。“在網上挺瀟灑的,文質彬彬。沒想到,生活中,卻不是個男子漢!讓一個女子雨夜苦等。啥意思啊?就是嫌我難看唄!我真是過高地估計了自己!自做多情,恬不知恥!哼哼!”

    柳墨越是解釋,夏天越是不聽,最後竟然小女孩兒似的賭氣撒嬌:“你就是壞!就不是個男子漢!就不原諒你!就不原諒你!”

    “哎!小雨啊,你不是說過,想給我唱歌的嗎?不如現在唱歌兒給我聽好嗎?”柳墨被夏天逼得連連敗退,試圖轉移一下話題。

    “想得美!我今天心情不爽!想聽啊?領我到歌廳去唱!想白聽,沒門兒!”夏天硬是不買賬。

    “好。一定一定。哎,小雨,請教點事兒好嗎?”一招不奏效,柳墨隻好另尋借口。

    “說!”

    “我啊……春秋兩季老燒心吐酸水,怎麽辦好啊?”

    “哦。這個啊,沒事。不是胃炎就是胃潰瘍。不嚴重的話,每晚吃一粒法默替丁;嚴重了就要做胃鏡,再針對具體情況處理。怎麽樣?還滿意嗎?”

    “滿意滿意!謝謝!”

    “咋謝啊?動動嘴就完了嗎?”

    “你說你說,悉聽尊便。”

    “好,我再去的時候,別再讓我吃閉門羹就行!如果不方便,也求你打個電話好不好?我不是蠻不講理的人。”

    如果不是柳墨的電話提示沒電,那段馬拉鬆式的通話,不知還要打多久。

    柳墨關了手機,客廳的電子鍾顯示,已經過去了四十分鍾!

    柳墨掂著手機,搖搖頭,咧開嘴苦笑了。

    柳墨耳邊響起了老媽教導他的那句格言:能吃過頭飯,別說過頭話。

    想到自己常常指責靜雪給網友打電話,柳墨臉紅了。真得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已啊!人生的路邊,不知會遇到啥樣的風景。

    柳墨品味了一番,直覺告訴他,自己和夏天的這個電話,把兩人猶如風中舞動著的兩條藤蔓給連在了一起,未來的日子,注定不會風平浪靜。

    心裏卻甜絲絲的。很幸福。

    那天,柳墨正在北樓察看裝修進度,夏天有電話打來。

    “柳墨,你好嗎?有點事,求求你,行嗎?”

    已經換了一種口氣,怯怯的,柔柔的。很甜美。

    得到柳墨的肯定,夏天說了聲謝謝。脆生生的,冰糖豆兒一般,一路甜到了柳墨的心裏。

    “客氣啥啊?你還沒說啥事呢?哎,你不生氣啦?小女孩兒!”

    “哈哈!幹什麽?揭短啊?誰讓你惹我呢?哦,是這樣,求你去趟市保健院,補張收據,然後給我郵來,行嗎?”

    一聲輕笑,風蕩銀鈴一般悅耳。

    恰如小巧的銅錘兒,輕輕擊打柳墨的心弦,胸腔立刻蕩漾起快樂的聲音。

    原來這個世界上,真有銀鈴似的笑聲!

    柳墨原以為,描述女人的笑如銀鈴,肯定是文人憑空杜撰,故弄懸虛。

    現在終於驗證,文學作品描述的不假!

    柳墨很快把夏天交待的事情辦妥。也記住了她的名字。還有那銀鈴似的笑聲。

    秋冬冰雪,春暖花香。自然的規律。柳墨和夏天通了電話,感情升溫,亦很自然。

    柳墨覺得,給夏天打電話,是非常愉快的事情,或者是極美妙的享受。聆聽甜美清脆的嗓音,妙若風搖銀鈴般的輕笑,時間如風般逝去。才放下電話,又盼著下一次開始。

    夏天的短信,柳墨也很歡喜。

    “哈哈!別忙了,陪小妹妹說說話兒,好不好啊?”

    “哥們兒,吃了沒有啊?小妹妹不想吃,上網聊會兒好不好?”

    “真對不起,剛才有患者。別介意好嗎?小妹給你揉揉肩好嗎?”

    總是一副商量的口氣。

    柳墨感到了被敬重的快樂和滿足。

    元旦過後,夏天又來過一次。

    離她們的初會,已經半年多了。

    電話常打,短信常發。人卻沒再相見。

    雖然很喜歡夏天的笑聲。可他知道,喜歡歸喜歡,感情是感情。兩碼事。

    柳墨請她在“小四川”火鍋店吃飯。

    飯後,柳墨把夏天送到了今天賓館。兩人閑聊了幾句,柳墨便起身迴家了,連羽絨服都沒脫。

    半冬無雪,人行道髒兮兮的。那場初雪,早已化得無影無蹤。路燈下,綠化帶裏的草坪,仍然固執地殘留著夏天的影子。嗖嗖的寒風,把花花綠綠的塑料袋兒,還有小食品的塑紙包裝,刮得貼著路麵嗖嗖飛跑。柳墨慢慢地遛達,任憑縮著脖子的行人一個個超過自己。他在想夏天。

    他在想夏天吃飯的樣子。

    眯著眼睛,嘴角輕輕蠕動,仿佛一直在笑,愜意而又幸福。那副幸福而又愜意的樣子,柳墨很喜歡。

    柔和的燈光下,夏天下巴頦兒的紅痣,像熟透了的櫻桃,好誘人!望一眼,便想去吸吮一下。冬天的緣故,夏天換掉了脖子上的水晶墨玉項鏈,取而代之的是條金的。細細的水波紋。白胖的手腕上,仍然戴著墨玉手鏈。手白如玉,手鏈黑亮如漆。柳墨感到好親切。

    靜雪沒迴,柳墨坐在沙發上,打量著空蕩蕩的屋子,悵然如濃霧一般從心底升起。再陪一會兒夏天多好啊!他在為迴來早了後悔不迭。便打電話給她。

    小雨,今晚上我如果不走,你咋辦啊?

    墨哥,我當然會不高興的。但我不會攆你。或許,我會借故離開。但是,你沒有啊?我挺高興的。也很感激你。墨哥,隻是你走得早了點兒,沒多陪小妹妹會兒。你知道嗎?我現在心裏空蕩蕩的。想你!

    說到最後,語氣明顯傷感起來。

    柳墨覺得心弦咚的響了聲。

    小雨,今後,我想我們走到哪步不好說。但有一點,我可以向你保證:在我們賓館裏,我們之間,永遠不會發生什麽。

    為什麽?

    不知道。沒想過。

    我知道,你虛偽!

    虛偽……?或許吧。

    柳墨說。

    柳墨掛了電話不久,夏天就發來了短信。

    “墨哥,謝謝你了。都市的夜晚平靜而又浪漫,我用點點的星光,將你的夢點燃,如果你心有靈犀,夢裏一定知道是誰觸動你的心弦。”

    柳墨看了,心頭轟然發熱,想了想,迴了短信。

    “小雨,我有三個心願。說給你聽好嗎?夏天的夜晚,陪你在綠江邊,麵對著異國他鄉,痛快地吃一次燒烤;在你我二人的世界裏,我親手下廚,為你做兩個愛吃的好菜;找個適當的機會,為你搓一次澡,觸摸到你每一寸肌膚。我不知道,你能不能讓我實現呢?”

    稍頃,夏天迴了:你壞!你壞!

    柳墨正捧著手機嗬嗬壞笑,夏天的短信又到。

    “墨哥,那要看你表現如何了。你努力吧。”

    柳墨看了,心跳的頻率一下子快了許多。

    兩人的感情,很快密切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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