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木園的夜(上)


    他們迴到自己的小院的時候,天已經黑盡,梳洗完畢之後,蓮兒坐在妝台前安靜地看著玉琴和彩兒他們收拾屋子,新傑坐在書桌後麵看著今天百花堂和百草堂送來的各種信報。玉靈端過茶水來之後,主婦讓她們都早點去休息了。她遲緩地走到外間,摸著架子上放著的那把玄絲的胡琴,心裏說不出的淒涼。玉靈她們出去的時候,已經帶上了門,但是還是有風從門縫裏麵吹進來,讓蓮兒覺得身上也無比寒冷,需要一個溫暖的依靠。她靜靜地走到丈夫身邊,希望能有點溫暖的感覺。他伸手攬住妻子的腰,另外一隻手上拿著今天太子送過來的邸報,“我馬上就好。”她沒有說話,丈夫的手臂雖然讓她感到一些溫暖,但是心裏還是像壓著石頭,喘不過起來。


    她順手抄過邸報,放在桌子上,“阿傑,你說我們這樣有意思嗎?”“你說什麽?”他很意外,站起來捧著她的臉看:“你怎麽了,蓮兒。”


    “我突然覺得很沒有意思,我們所做的事情,真的有意思嗎?我的前半生在宮裏渡過,大部分時間都花在那些勾心鬥角上了,目的就是保住沂義,保住他能夠不被宮中那些人害死,能夠活下來。現在我們又要再次幫著他,保住這太子之位,幫助他有一天能繼承大統。為了這太子之位,多少人的青春,肉身,和心都被吞噬了。為了這地位,夫妻同床異夢,相互猜忌防範,兄弟間殺伐對決,被殃及的屬下,一個不小心就是家破人亡。你說這些值得嗎?我真的想逃離這一切,我們迴鹹陽或者你帶我去別的地方好不好?我什麽都不想要,隻要能平平安安地跟你在一起,再也不要有這些煩人的事情。”


    “蓮兒,再堅持一段時間,等這些事情解決了,我帶你離開這裏,你想去哪裏我都帶你去。但是現在我們不能走。”


    “其實誰做太子對於老百姓有什麽區別?他們兄弟幾個就不能消停一下嗎?”


    “他們兄弟幾個怎麽樣我倒覺得無所謂,幫禹德並不是因為他這麽多年一直拿我當朋友,也不是因為你,而是為了那些跟你我一樣,與權勢無幹的人。你想想沂恆和沂和的為人,如果有一天讓他們這種人繼承大寶,會有多少人屈死。他們現在還隻是普通的皇子,就做下多少惡事。一個沂和,就能把一個身為郡馬,翰林院的劉勇逼死。視他人性命如草芥的人,又怎麽會顧慮天下蒼生呢?要是他登大寶,也許會為了他自己的一念私欲害死很多人。國家如遇昏君,引起動蕩,會有多少血流成河,孤兒寡婦。我們的百花堂能救一人一家,但是救不了天下,百姓需要一位人品端正,心懷仁慈的君主。”


    晚凝眯了一下眼:“所以玉門也需要有一個平穩的過渡,需要有一位能幹而又善良的大當家來防範可能發生的內訌和悲劇是嗎?”


    他深深地看著妻子,過了很久才說:“是。所以蓮兒,給我時間,用你的善良和愛陪我走過這些艱難的曆程,等京裏和玉門的事情都安置好了,我和你離開這裏,到時候你願意去哪裏,我都陪著你。”她不再說話,任由淚水流下,她不知道自己還能堅持多久。自從跟他在一起以來,她變得越來越脆弱,對他越來越依賴,越是這樣,也就越怕失去他。前路多艱,她不知道她們是否永遠都能這樣坦誠相見?是否能保有現在的感情。


    “已經晚了,早點休息吧。”新傑把她輕輕放在床上,自己走去將書房和外間的燈都滅掉。當他們都靜靜地躺在床上的時候,新傑突然問:“今天是不是宇文莀雅跟你說了什麽,讓你如此感慨?”


    於是她將與太子妃的對話告訴了他。“阿傑,我真的覺得好可怕。不管太子是否愛她,他們畢竟是夫妻。我不敢把我的猜想告訴太子,這樣就等於判定了她。我隻希望她也許能夠悔悟,不要再走得更遠,也許還有迴轉的餘地。皇上將她扶為太子正妃,難免也是另一種試探。每一個人似乎都是這個棋局中的棋子,都是為了利益而被利用者。人生價值何在?”


    他耐心地撫摸了一下她的頭發:“還記得那天我們從太子府出來我跟你說的話嗎?我真的覺得我比禹德幸福很多。唉!”


    她緊緊地靠著他,“阿傑,抱抱我。”雖然知道這句話會引來的事情,但是她真的很怕明天醒來的時候,再也迴不到這懷抱。她猜他也許也有類似的恐懼,所以他們比任何時候都投入。若在往日平靜下來之後,他們都會清洗一下,然後清清爽爽地入睡,唯有今天,丈夫不讓她起來,他說要讓他們彼此在對方的身上留下得更長久些,這個讓她覺得無法再合理的理由,讓她安安靜靜地躺在那裏,任由他緊緊地抱著自己入睡。他的唿吸開始均勻而沉重,睡得很是安心,他身上的氣味,對她還是那麽有誘惑。她靜靜地看著這份讓人心寧的容顏,放空自己。


    過了很久,他突然睜開眼睛,嚇了蓮兒一跳。他做了一個靜聲的手勢,顯然外麵有什麽意外的動靜把他驚醒。過了一會兒,他才開始說話:“圍牆外麵的樹上剛才好像有人,現在已經走了。”蓮兒很驚訝。為了安全,當初他們特意改建過主屋周圍,他們的屋子在這個裏院子的正中間,離後麵的圍牆最近的也有五丈開外,不在被人偷聽和普通殺手短弓強弩的致命殺傷範圍內。


    蓮兒眉間帶著絲絲厭倦:“會是什麽人呢?都這麽晚了,我們並沒有什麽需要人家這樣來刺探的。”


    “不知道,不過功力不算很高,否則我也不會這麽容易發現。”那是,睡著了都會驚醒過來。


    其實剛才在樹上的是玉書,她今天實在無法安睡,她不能任由那個妖人在少主人身邊安安穩穩地過日子。自從跟著少主人迴到京城以後,她的心情就一直很壓抑。每次看到他們兩個親熱,她的血管就會激張,太陽穴就會被氣痛。自從少主人到江南玉門的第一天,老主人就讓他和玉屏玉琴還有玉靈他們去侍候他。雖然後來玉琴和玉靈被派到京城來照顧這個所謂的少奶奶,但是她覺得老主人讓她們來監視這個女人的成分居多。也就是從那一天開始,她就實實在在覺得這個男人就是她的,盡管她父親從小把她安排進玉門去做婢女的目的就是有一天能成為玉門的少夫人,但是多年來對於不懂事的她,那隻是一個虛幻,沒有真是的對象。她寧可跟周圍那些孔武有力,或是有些小聰明,長得幹淨的男人來往,也不想把青春耗費在等待中。直到真實的新傑出現在玉門,高大魁梧帥氣,過人的武功和智慧,沒有很多江湖人的不拘小節的毛病,而且任何時候都幹幹淨淨,清清爽爽。這些條件如果在普通人身上都已經非常吸引人了,更何況是玉門的少主人,未來玉門的當家,權重江湖。


    自從在玉門看到他的第一天,她就愛上了自己的主人,他很有才情,簫吹得那麽好聽,每一次吹簫的時候,她都聽得入迷,看著他偉岸的身形,她每次都覺得那曲子仿佛是吹給她聽的,那麽婉轉溫柔。小時候她曾經覺得爹爹為她安排了件苦差事,現在她才知道,這是她最夢寐以求的,她一定要得到,爹爹許諾過的。自從他到了江南,她溫柔地跟在他身邊,甚至故意偶爾在他麵前露點誘惑,裝個柔弱,但是他都視而不見。起初她以為他是太忙,或是太過正直,不會注意身邊的女人。但是這個女人的存在本身就說明不是這樣,而是被那個妖精一葉障目。


    在他們剛剛接到玉靈的信報的時候,少主人就馬上決定趕迴京城,那一天老主人去了揚州見一個老友,少主人無法等他迴來就匆匆趕往京城。一路上她都很理解他,無論那個女人是什麽身份,畢竟是他的女人,哪怕是讓她終身在京城獨守空房,也不能讓別的男人染手,那是男人的尊嚴,與情愛無關。直到那天晚上,他留下她們在院子外警戒,自己進入屋內之前,她都還覺得這個男人是她的。接著很快傳來那個女人厭惡的叫聲,當時她斷定那是一個放蕩的狐狸精,就知道魅惑男人。她總有一天要收拾她的,讓她知道,讓所有人都知道,少主是她的男人。


    第二天早上,本來以為讓那個妖女自己呆在屋子裏沐浴,沒有人看管,讓少主迴來覺得她放蕩,看低她的,哪想到,倒而幫了她,又誘惑了少主一迴。當時她恨不得剁了那個女人喂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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