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這一幕。


    孟天機麵不改色、眸光微沉,心中暗忖道:“國賴長君,方可長治久安。”


    “帝主如此寵溺幼子,恐有廢長立幼之禍,非國家之福也。”


    “嫡長公子溫良如玉,對我等重臣亦是素來恭順,我絕不能助紂為虐。”


    “看來須得廢些口舌,將此子的命格批得低一下。”


    “最好再做個二龍不宜相見的惡讖,才能絕了帝主不該有的念頭!”


    念及於此。


    孟天機表麵上正色觀瞧,實則卻有些漫不經心地看向薑承乾。


    “撲通!”


    下一秒。


    隻見這位自詡“世外高人”的監天司正,毫無征兆地跪伏在地。


    在他的眼裏,帝乙懷中所抱,哪裏是什麽小公子?


    分明就是一尊幼年,讓人不寒而栗、蘊藏著恐怖的威嚴。


    滔天的氣運縈繞,化作一尊常人不可見的太古蒼龍,將其拱衛其中。


    無量的神華映照,好似龍珠般帝星閃爍,冉冉升起九重華蓋,垂落下來的深邃紫氣,猶如一扇玄奧無邊的古樸門戶。


    上有日月星鬥、山川湖海、自然鳥獸,好似天帝袞袍、震懾人心。


    其華之耀耀,又如大日淩空、威懾萬方。


    “臣孟天機,為大秦賀,為陛下賀!”


    這一刻,孟天機的所有小心機、小算計,通通都消失得無影無蹤。


    當即五體投地、恭謹叩拜道:“小公子乃紫微轉世,在天執萬象鬥柄,在地為中樞帝主。”


    “若居中宮,左輔右弼甘為輔佐,天相文曲願為部從,天魁天鉞俯首傳令,日月星鬥為其分司。”


    “此乃帝星降世,天命帝主,我大秦得此帝子,合該天命興,氣運鼎,有萬世不易之氣象!”


    聽到這話。


    帝乙下意識地心生厭惡,理性與感性產生了激烈的衝突。


    從理性上來說,他知道這對於整個大秦都是天大的好事。


    但從感性的角度出發,他卻有些無法接受這種結果。


    甚至於,有一種當場“擲殺”懷中所抱嬰兒,以杜絕後患的衝動。


    這是他身為帝主的本能,更是稱孤道寡的可悲。


    原本君王自稱“孤”、“寡”,隻是表示自己“德行淺薄”的自謙之說。


    但是當他們掌握至高無上的權利的時候,“孤家寡人”就變成了他們最為顯著的標簽。


    天家無親情,骨肉多相殘!


    父殺子,子弑父,兄弟相殘,夫妻反目,對於天家而言,都隻不過是常態,沒有半點溫情可言。


    每一個君王,都是最冷血、最冷酷、最無情的政治動物。


    對於他們來說,親情是奢侈品、是權力的點綴,甚至於連人性都是最可怕的劇毒。


    伏唯人主,才能作威作福!


    正所謂:雷霆雨露,俱是天恩。


    恩出於上,威加於下,此乃君王獨享的權柄,絕不容任何人染指。


    唯有名與器,不可假手於人,否則便有太阿倒持的危險。


    豈不聞趙武靈王,餓死於高牆之內?


    這就是君王失去權柄與名器的淒慘下場,每一個人主都最忌諱、最恐懼的事情。


    而帝乙身為大秦帝主,自然也不能超脫凡俗,不能容忍別人的威嚴、聲望與權柄,竟然淩駕於自己之上。


    就算是親兒子也不行,或者說:尤其是親兒子,才最讓他敏感、忌憚!


    最重要的是:雖然很不想承認,但是帝乙卻又不得不承認,自己嫉妒了!


    他在嫉妒自己剛才還寵溺、偏愛,剛剛出生的幼子。


    而他嫉妒的根源,就是來自於監天司正孟天機的恭謹姿態。


    作為天象境的高人,孟天機素來孤高自傲,以“世外高人”、“山野閑人”自居,常有傲君王、輕王侯的行止。


    常與人言:道不行,則乘桴浮於海,帝力於我何加焉?


    哪怕是在帝乙麵前,也是不卑不亢,最多也就拱手見禮,從未俯首叩拜,更未卑躬屈膝。


    他曾有一言,舉世皆知,讓他聲名大噪,曰:山人入朝,以國以法,非侍君也!


    人話說就是:他隻效忠於大秦,效忠於社稷,效忠於大秦的國法製度,但絕不會效忠於大秦帝主。


    更曾經對帝乙說:君以國士待我,我以國士報之,君以臣僚待我,逍遙散人我自為之。


    雖然沒有明言“君以草芥待我,我以仇寇報之”。


    但是態度卻已表現得非常鮮明,隻是給大秦帝主留下最後幾分體麵而已。


    本來帝乙也不以為杵,他自詡心胸寬廣、有足夠的容人之量。


    隻要孟天機盡心竭力地為大秦效力,他也並不在意對方些許的輕慢。


    但是這一刻,帝乙卻忍不住酸了!


    隻因如此傲慢君上的孟天機,竟然對他的幼子“納頭便拜”?


    就連他這個大秦帝主都從未享受過的大禮參拜,這小孺子何德何能?竟可淩駕於君王之上?


    更別說孟天機還直言對方是“紫微降世,天命帝主”。


    這很當麵牛頭人有什麽區別?


    簡直就是指著他帝乙的鼻子怒斥:小公子才是大秦帝主,老匹夫還不退位讓賢?


    “朕才是大秦帝主,朕才是你的君上!”


    帝乙眼神冰冷地撇了跪伏在地的孟天機一眼,轉手就想將薑承乾交給旁邊伺候的宮人。


    方才還讓他愛不釋手、視為麒麟兒的存在。


    如今卻跟火炭一樣,讓帝乙感覺到無比的燙手。


    “轟!”


    就在這時,他無意中看到薑承乾紅潤的小臉蛋,心中好似有雷霆轟鳴,驅散了他頭腦中的迷霧與嫉恨。


    “朕這是怎麽啦?竟然會對這個小孺子心生嫉恨?”


    帝乙不由感覺荒謬,“朕年事已高,最多還有二十年的壽命。”


    “這小孺子長大成人的時候,朕已垂垂老矣,正是需要繼承人接掌大秦的時候。”


    “此乃天賜麟兒、天佑大秦,朕豈能因此而生猜忌?”


    念及於此。


    帝乙心中的陰霾盡去,看向薑承乾的眼神,也再次被寵溺、偏愛和欣慰等情緒充塞。


    “好好好,不愧是朕的麒麟兒!”


    帝乙朗聲大笑道:“小孺子得天庇佑,當為我大秦梁柱。”


    “宣大中卿前來覲見,命公府造冊,帝九子賜名為君!”


    這話一出,殿內眾人皆是大驚失色。


    唯有監天司正孟天機高唿“陛下聖明”,一副理所當然的姿態。


    何為君?至高無上者,為君!


    大秦帝國當中,唯有帝主、帝後,方可稱“君”,唯有太子,可稱“儲君”。


    帝乙如今卻給薑承乾賜名為“君”,其中的意味,簡直就是昭然若揭啊!


    雖然大秦也有“封君”,但皇室帝子以“君”為名,卻與“武安君”之流有著截然不同的意義。


    最重要的是:大中卿乃是公室旁支領袖,專司執掌公府、教育帝子帝女,相當於韃朝的“宗人府”。


    這意味著“君”這個名字,並不是帝九子的昵稱、小名,而是要名列宗冊的“尊名”。


    這跟公開宣布,指定帝九子為繼承人,非正式的太子有什麽區別?


    “好家夥,我是起猛了,還是用力過猛了?”


    薑承乾聞言也是大為驚訝,不由得在心中暗忖。


    孟天機閣帝乙對他的態度變化,自然也離不開“虎軀一震”的神級天賦,以及薑承乾的億點點暗示。


    但是帝乙直接指定他這個剛出生的帝九子為“潛太子”的騷操作,卻依然還是讓薑承乾直唿“好家夥”。


    從此以後,他就是大秦帝朝,帝之九子:公子君。


    尊姓為“贏”,大名為“君”,名列宗冊為:贏君!


    若是薑承乾以後繼承帝位,正式登基為帝,則為:帝君!


    大秦公室,以贏為姓,以帝為氏。


    跟前朝偽周自削帝號,向“天”臣服,自命為“天子”。


    大秦從偏遠小邦起家,承繼殷商祭祀法統,最初隻是子爵的時候,就已“秦君”為號,絕不肯屈居“蒼天”之下,而以“人主”自居。


    雖被偽周並八百諸侯,貶斥為蠻夷打壓了數百年。


    但是大秦卻始終硬抗整個天下,哪怕都城十三度被攻滅,長期遊蕩在百蠻大山中與野人為伍,也是矢誌不改。


    最終曆經八百年抗爭,數十代秦君開拓進取,征收百蠻為輔助,壯大國勢國力,方才得以鼎立國朝。


    前朝偽周並八百諸侯,在大秦的鐵蹄征伐下,也是被一一橫掃。


    故而,大秦之主從不自稱“天子”,而是效殷商故事,以人皇自居,以“帝”為尊號。


    在世為人皇,登天成天帝!


    不敬天,隻法祖,重人統,慢蒼天。


    “臣妾叩謝陛下!”


    就在此時,宣德夫人不顧身體虛弱,蒼白的麵上滿是驚喜,當即強撐著起身叩拜道。


    “夫人快快請起!”


    帝乙一隻手抱著嬰兒,一隻手連忙將宣德夫人攙扶起來,“夫人為朕誕下麟兒,於大秦功莫大焉。”


    說著,帝乙竟當場下令:命黑冰台再調五百精銳,專司拱衛宣德殿。


    並將調兵令旗賜下,讓宣德夫人代為掌管。


    竟是將這數百黑冰台內衛,直接賜給了宣德殿,準確來說是賜給了薑承乾,隻是由宣德夫人代管而已。


    從此以後,他們將會以“帝九子”為主,成為公子君的私兵、部曲。


    就連帝乙理論上都不能再驅使、命令他們。


    這是何等恩寵?又是何等偏心?


    這個消息一出,整個朝野上下、宮廷內外,都開始震蕩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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