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黑的蒼穹一道閃電劈過,頃刻間,大雨滂沱而下,李胤被關在一間破舊至極的殿內,想必是許久都未有人整理,房梁上的蛛絲堆積了厚厚的一層,旁處更是落了一層厚厚的灰塵。


    隨著在一道閃電劃過,殿門吱呀一聲被推開。綠萼一身衣衫皆已經濕透了,她紅著眼睛瞧著他,卻連半句話都說不出了。


    他將她緊緊的擁在懷裏,她蜷縮在他溫暖的胸口,臉頰上滑落的亦不知是發髻上的雨水或是流出的淚珠。


    “我怕……”


    她一身的雨水沾濕了他的衣襟,絲綢的衣衫緊緊的貼在身上,說不出的難受。他的眼神猛地落到她滿是紅痕的脖頸上,雙目赤紅。


    綠萼見他這般的瞧著適才李琮留下的唇痕,卻是苦苦一笑,幾滴淚再次滑落,“那李琮欲要輕薄於我,是雲義救了我。”


    “竟然是他?”他頓了一頓,接著道:“朕不糊塗,想必是那人接你迴京的罷。朕可以放你離開,但不許去尋他……”


    綠萼瞧著他此時的模樣,衣衫髒亂,昔日從不離身的金鑲玉龍紋腰帶亦不知去了何處。淩亂的風將殿外梨花樹上的一瓣花萼吹落至他的鬢角,綠萼才發覺,他烏黑的發髻間有一絲灰白,這些時日的顛沛流離,竟讓這個昔日俊美無壽,華貴無雙的男人早生了華發。


    “便是趕我走,綠萼亦不會走的,更不會去找旁人的。”她的眼珠撲簌簌的滾落。“待咱們的孩子出生了,帶他去看宜州的梅花林。”


    雨漸漸的小了,沉寂的庭院,傳來紛亂的腳步聲和兵器沉重的金屬聲,讓她猛地一顫。


    李琮陰森森的站在殿門前,身後的奴仆小心翼翼的替他撐著傘,玄色的披風下擺滿是濺起的泥點,不知何事竟走的這樣的急。


    “好一對癡情男女,看來是要棒打鴛鴦了。”他語氣壞的厲害,狠狠的掃了一眼綠萼,“從來不曾有哪個女人拒絕於我,你倒是頭一個,如今我隻給你最後一次機會,你可願意告訴雲義自願侍奉本郡王,不願與他入京?若是不肯我定要你們生不如死。”


    昔日如此尊貴的帝王,如今被人如此踩了臉麵卻要隱忍不發。如今在這江南竟落地如此的地步,綠萼不由得苦苦一笑,唇邊牽起一絲細紋,愈發的顯得那笑容淒涼。


    “毋寧死,不願我夫君受辱,我阮綠萼可以死,卻不願侮辱我的夫君。”她的臉上有觸目驚心的決絕。


    “你不怕我取了他的性命?”


    綠萼望了一眼李胤,目光交匯的一瞬,分明有瑩然的淚光,“我寧願陪他一起死,亦不願他來日受人指指點點的活著。”


    “好,甚好,你果真識趣的很,可便怪本郡王辣手無情,以後定有你們受的。”他陡的將身旁桌台上的花瓶之物統統掃落在地。


    李胤瞧著地上的碎瓷,卻是冷笑道:“李琮,你若是有能耐處死我們,隻怕便不會說這些廢話罷,殺了朕,隻怕你們便是窮極一生都尋不到傳國玉璽了,朕知曉你們要什麽,他璟王不過是想自立為皇罷了。”


    臨近子時,雨勢更急。屋內卻燈火通明,鶯歌燕舞。女子的水袖蹁躚,江南之地果真是吳儂軟語,鶯歌燕舞之地。


    “雲大人,聽聞這廢帝可是殺了你滿門,如今你對他可是恨之入骨?”璟王端了杯白玉腴酒,悠哉的喝著。


    “這事倒不勞王爺費心,隻是新皇要的東西王爺何時能準備齊全?”雲義雖麵上含笑,眼底卻是濃濃的不耐。


    “本王倒不是不給,隻是那傳國的玉璽實在尋不到,那廢帝有不肯說,又不敢往死裏逼問,若是拚個魚死網破,這天下之大,我們又去何處尋找呢?”璟王慵懶的倚靠這錦墊,身旁的美人替他剝了一顆葡萄放在嘴裏,他含笑的在美人臉上親了一口。


    “不如王爺便把那廢帝與皇貴妃一同交予屬下,一同帶迴京城,來日那玉璽之時就另當別論……”雲義瞧著璟王精明的如同一隻狐狸一般,倒是以前小瞧了他。


    “帶走他們倒是不難,隻要新皇能許本王在江南三省為帝,不受京城的束縛,我便願意將這二人拱手相送如何?您放心,往年我江南進貢了多少珍寶如今,來年亦不會消減半分。”


    綠萼一夜未眠,卻是睡至了晌午。原是許久未有人打掃的寢殿,處處都是灰塵,發黴的氣息幾乎能將人熏得暈過去。


    她瞧不見身旁的李胤,不由得心裏一涼,猛地從榻上起身,趿拉著繡鞋往殿外去尋。


    綠萼瞧著侍衛整個寢殿鐵桶一般的圍了起來,她瞧著一個老婦人盤腿坐在椅子上,抓著把瓜子不斷的往嘴裏送,許是渴了,又吃了些茶,好生愜意。


    “你倒是自在,本宮問你皇上去了何處?”綠萼隻覺得怒火中燒,隻恨恨的問道。


    “呦,竟擱這充起主子來了?在我這裏沒有皇上,隻有廢帝。”她放下手裏的瓜子,自斟自飲的又吃著茶,見綠萼氣的發白的臉,不由得冷笑,“這屋裏的大小事都由我說了算的,若你是個明白人,便知曉該如何做罷。”


    “王府裏的奴才便是如此沒有規矩的不成?如今我倒要瞧瞧你莫非反了不成?”綠萼氣的不輕,奪去那婦人手裏的茶欲要往她的臉上潑去,卻被她一把躲了過去。


    “活了這樣大的年紀,你倒是頭一個對我動手的,你出門打聽打聽,如今府裏孰不敬我任嬤嬤。如今不過是個破落的皇貴妃,來日我有的是工夫教你規矩。”那嬤嬤臉上滿是不屑,卻都不拿正眼瞧一眼綠萼。


    “你如此硬正仗腰子的,還不說皇上究竟在何處?”綠萼氣的牙根直癢癢,又因心裏極為擔憂李胤便不再與她爭執。


    “如今我家小郡王說了,如今在這王府裏,憑什麽拿出銀子來養你們這些人,以後啊,隻得自己賺錢養活自己罷。”那任嬤嬤又抓了一把葵花籽嗑了起來,露出一排黃牙來,“你那位廢帝,已經去幹活了,可憐啊,連我們王府裏下三等的奴才都不如。”


    綠萼聽著遠遠的燭火之聲,仿佛才迴憶起來,今日竟是端陽佳節,而府邸亦是處處掛起了菖蒲、艾草。綠萼在一處偏僻的院落中尋到了李胤,他孤身一人在洗刷著散發著惡臭的恭桶,身後亦是滿臉不耐的幾個侍衛在談著閑話。


    遠遠的傳來人們賽龍舟歡快的聲音,和男女吵鬧喧囂的聲音,竟讓綠萼覺得有一種寒氣入骨的感覺。


    一雙微微顫抖的手慢慢的環住了李胤的腰,他身子猛地一僵,扭過頭去,卻見時哭的梨花帶雨的綠萼。她身上還穿著一身錦衣華服,那一身蘇繡,綴滿東珠的衣衫在這破落的後院以及散發惡臭的恭桶麵前,愈發的顯得格格不入。


    綠萼將頭緊緊的貼在他的背上,淚水**了他粗劣的一身衣衫,“身上髒得很,快放開。”


    “你是皇上,怎麽能做這些呢?”綠萼哽咽著道:“他們怎麽能這樣對你?”


    她忍不住的想到那日他第一次進宮,她站在梅花樹下,遠遠的瞧著他。在眾人的擁護下,尊貴如斯,仿佛周遭的一切都籠著一層淡淡的光暈,他龍袍上的金龍,長須利爪,騰雲駕霧,如同他尊貴的身份一般,不能直視。


    而眼前這個一身麻布衣衫,頭發淩亂的男人,是她的夫君,曾經是天下的主宰,如今竟落得這般的境地。


    “萼兒,你放心罷,一會這些恭桶便刷完了,他們便會那些米給咱們。”李胤眼底帶著一如往常的笑,還是待她溫柔至極,可她分明瞧見他眼底斂去了鋒芒,愈發的深不見底。


    綠萼壓抑住心裏的酸澀,卻是抬頭笑道:“這些東西皇上不在行,臣妾昔日在宜州卻是常常做的。臣妾幫您——”


    “你怎能做這些?你好生歇著,莫要累著咱們尚未出世的孩子。”


    適才竊竊私語的侍衛們卻也不說閑話了,隻瞧著二人。倒有一個侍衛瞧著綠萼,忍不住嘖嘖道:“要是有這樣一個美人為了我,此生倒也值得了。”


    綠萼卻也不惱,走上前去,臉上露出柔柔的笑意,卻狠狠的從身上拽下一顆東珠來,“幾位大哥,這珠子拿去換些茶水罷,剩下的這些恭桶,能否交給旁人呢?”


    那幾個侍衛聽見她嬌滴滴的聲音,心幾乎都酥麻了,卻忍不住歎道:“這位姑娘,這倒是實在是難為我們兄弟,璟郡王吩咐過的,無論如何都不能拿你們的東西的,若是上麵的人知曉了,掉腦袋的可是我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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