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後雖不是金碧輝煌,可終處處亦是精致的很,倒是很配得上皇後的品行,溫婉卻不失體統。


    綠萼以前從未好好端詳這位皇後,今日向來卻覺得溫靜嫻雖有皇後之尊,卻並未有皇後隻氣勢,看似溫婉賢良,卻還是有些心計的。


    綠萼拈可一串葡萄,放入口中:“這樣不合時令的東西,亦隻有姐姐這裏方能嚐的到了。”


    皇後見綠萼竟有今日這般境遇,隻見她比昔日還要神氣過人,瞧著瑪瑙碗裏的葡萄,十分專注的樣子。她心裏不由得多了幾分感慨,隻道:“妹妹已經今非昔比了,皇上待妹妹果真不同,以後天下的羅綺珍寶莫不任由妹妹挑選,隻怕以後還看不上本宮盤裏的這盤葡萄呢。”


    綠萼接道:“臣妾別的不求,隻是想搬到壽安宮去住,畢竟那朱鸞殿是臣妾的傷心地,如今瞧著便想著昔日的痛苦……”


    皇後大感驚詫:“這壽安宮素來是曆代太後的寢宮,妹妹豈能搬進去?這祖宗家法如何能違背?”


    綠萼道:“祖宗家法,還不是全任憑聖上的一句話。”皇後倒吸了口涼氣,隻覺得如今綠萼聖chong正濃,依著李胤的脾氣,難免不會答應。可她畢竟是皇後,這壽安宮原本便是她的,如今綠萼倘若搬進去了,那來日豈不會成為旁人的笑柄,隻怕綠萼這般的為難自己有幾分挾私報複之意。


    皇後上前執住她的手,她的聲音本來就輕,此時更像是耳語一般:“妹妹,但凡說句心裏話,你是不是怨恨本宮對你不聞不問?本宮是皇後,豈能去惹得皇上不高興?當初你與祁王之事終究是損了皇家的顏麵。”


    見她說的這般的鄭重,綠萼忍不住的譏諷道:“姐姐是後宮之首,又有溫家撐腰,哪裏還會記得當初在榮家和太後之下委屈求全的日子?哪裏還會記得曾經被逼欲要將太子托付給妹妹之事?常言道錦上添花容易,雪中送炭卻難啊。”


    皇後聽聞她的話臉色漲紅,硬生生的將怒火咽了下去,有些不悅的道:“妹妹倒亦不似往日那般不爭不取了。”


    綠萼端起一旁的涼茶,輕輕的呷了一口,漫不經心道:“臣妾以前愚蠢之至,原以為誠心待人,旁人定會誠心待我,卻原來不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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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上因為皇貴妃罷朝之事後宮皆傳的沸沸揚揚,禦膳房的管事奴才愈發的殷勤起來,送來的菜品皆是山珍海味,精心烹製。


    綠萼瞧著那盤燕窩清蒸鴨,不由得想到浣月素來喜歡這道菜,不由得嗓口發緊,沒有了半分食欲。


    “寶清郡主可到了邊關?”


    一旁侍奉她用膳的蕙蘭剛忙到:“依著送親的行程來看隻怕後日才能到潼城。”


    綠萼淡淡道:“你可知曉被送去和親的女子可還能有迴來的可能?”


    “當今聖上的姑姑錦煌公主被送往匈奴嫁與匈奴王唿延奉,那唿延奉年老體邁不過三載便一命嗚唿,錦煌幾次欲迴京都未得先皇的恩旨,反倒將其改嫁給唿延奉的胞弟。”蕙蘭見綠萼的眸子裏有些錯愕,還是接著道:“後來錦煌公主鬱鬱寡歡,香消玉損了。是毓太妃求了先皇,才將她的屍骨運迴京城,入葬皇陵。”


    “女子素來講究三從四德,三貞九烈,這樣皇家高高在上的公主怎能去侍二夫?”綠萼的臉上滿是不可置信的疑問道:“先皇為何將將她置於這般的境地?”


    “這匈奴人與我們漢人不同,弟娶寡嫂,子娶父妻亦是再尋常不過的事情。京城的女子嫁過去的,隻怕一生再無迴來的可能,便是尊貴非凡的錦煌公主,不過是將屍骨運迴京而已。”


    綠萼的心猛然一抽,像被人狠狠的攥住一般,疼的那樣的難過。倒是一旁侍奉的蕙蘭見她臉色蒼白,不由得唬住了,不知哪句話惹得她難受,便趕緊勸慰起來。


    “奴婢聽聞這玉清公主不過是庶出,再璟王府裏亦是不被看中的,如今能成為匈奴的閼氏亦不過是她的造化。”


    她的話綠萼並未再聽進去半分,卻隻覺得胸口煩悶,小腹漸漸的疼痛起來,痛得連唿吸都沒有辦法繼續。豆大的汗珠從額際淌下來,嫣紅的唇幾乎被咬破。她隻覺一陣惡心,猛地吐了起來。


    一旁的蕙蘭嚇得哆哆嗦嗦的將痰盂拿過來,剛要去端茶水給她,卻發現景泰藍製的細頸口處竟是褐色的血,不由得尖叫道:“來人,快去請太醫,皇貴妃吐血了。”


    綠萼卻連站起身的氣力都幾乎沒有,蕙蘭惶然不知所措,趕緊叫來守在殿外的內侍,急聲將綠萼扶至錦榻上:“快去叫皇上,皇貴妃不好了。”


    耳中的一切聲音雜而亂,遠而輕,就像在夢中一樣。有步履聲匆匆的進來,似乎是禦醫在嗡嗡的說著話,她努力睜大眼睛,卻並未看見相見的人,心忽然往下一落,拚盡全力才發出細若遊絲的聲音:“皇上……皇上呢?”


    “迴皇貴妃的話,今日皇上去了洛修媛宮裏,隻聽聞洛修媛跌了一跤,傷了胎氣,皇上正陪著呢,那些奴才又不肯進去通稟。”


    綠萼不由得苦笑,眸子裏卻有著濃濃的不甘,“本宮都快死了,皇上都不來見本宮了。”


    一屋子的人聽了這話都撲通撲通的跪下,一個小宮女哽咽道:“娘娘怎能說這般不吉利的話?您不過是舊疾複發,當初在冷宮裏傷了脾胃,如今吃的太過油膩,才一時承不住的。隻要您調養幾載,便可痊愈了。”


    綠萼依舊覺得腹部絞痛難忍,她輾轉錦榻之上,手指緊緊的揪住被褥。原來冷宮了待的太久了,


    褐色的湯汁,散發著淡淡的藥香,宮人拿著湯匙小心翼翼的侍奉他吃藥,她吃力的咽下去。溫熱的湯藥,仿佛一線泉,潺潺的自喉間流入體內。


    她漸漸的緩過氣來,腹部的絞痛亦漸漸隱去,她這才發覺自己臉上冰冷一片,竟不知何時流了淚,她昔日時常聽母親說,少年吐血,年月不保。她以前身子被太後那般的折騰,後來在冷宮裏過得又是那樣的日子,這身子亦是廢了。


    思及此處,亦覺得自己恐怕年月不長了,隻盼自己有生之年將恨之入骨的人送至地獄,方能死得瞑目。


    “娘娘,可還去叫人請聖上?”宮人拿不定主意,“不如讓皇後……”


    她輕輕的搖了搖頭,吩咐眾人:“罷了,本宮無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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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雕龍的玉弓,施了朱紅色的漆,這原是父皇他八歲之時賜予他的,傳聞先朝李烆將軍曾用它射殺了草原上的狼王。


    李祁將弓拉的如同一輪滿月,三百步外,鵠子的一點紅心,遠遠瞧去好似猙獰的一團血疤。


    “王爺。”一旁躬身進來一個年輕的男子,聲音極低,“您召見屬下有何等吩咐?”


    箭羽若流星,帶著低沉的唿嘯,深深的刺入鵠心,一旁的男子,幾乎欲要拍手叫起好來。眼前這個最驕傲的王爺,原本就該是坐擁天下之人。


    “於耺,本王派遣你在舒府潛伏了這些年,你可真是盡心盡力,本王該如何的賞你?”


    那名叫於耺的男子欲言又止:“屬下不敢邀功……”


    隻聽“啪”的一聲,那男子渾身一顫,卻是祁王將手裏的長弓狠狠的摜在了地上,“不敢邀功?本王聽聞你可有本事的很,能讓舒家大小姐芳心相許。”


    那於耺猛地跪在地上臉色慘白:“屬下不過是一時被迷惑,自從那舒寶墨進宮為妃之後,我們再無任何的來往。”


    祁王的唇畔不由得勾起了冷漠的笑:“本王何曾怪罪過你?本王安排你進宮與舒家大小姐長相廝守如何?”


    於耺一時間不知他說的話是真是假,卻見臉麵上卻有了往日的倨傲和輕慢,便不敢再接話了。


    “替本王好好的看住雲義,本王愈發的信不過她。然後與溫家大小姐敘敘舊情,本王來日有自有吩咐你去做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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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已盡辰時,送親的隊伍便到了潼城。眾人跪在地上,給欲要下鸞轎的寶清公主請安。雲義抬起頭,隻覺得四周的一切都黯淡下去,唯有一抹烈紅的身影,耀的人不能直視。


    一雙蔻丹素手遞給一旁的宮女,繁複衣袂層層掠起,從容的步下鸞車。


    翠羽寶扇華蓋,陪嫁的侍女魚貫在兩旁,簇擁著她徐徐的進入了潼城太守備下的行轅。


    雲義將她送到殿內,可待他欲要轉身離開之時,卻發覺浣月緊緊的攥住他的繡袍不放。


    待他轉身卻看見她的眼裏,分明湧出了淚水。自京城至此她始終未曾流淚,甚至毫無悲傷之意,人前總是帶著泰然的笑。


    “明日便要分別了,難道將軍沒有什麽話要對我說嗎?”


    “浣月,非我族人,其心必異,以後你在匈奴定要小心些,絕不能讓人知曉你是冒名頂替的。”他聲音溫和,倒像是她的一個長輩一般叮囑著她。


    胭脂粉黛難掩她的憔悴,眼裏通紅:“你果真是個好兄長,好姐夫,可終究不是一個好情郎。”


    雲義一時神色怔怔,微垂著臉:“我終究負了你姐姐,也負了你。”


    她抬眸迎上他深沉的眸子,心頭頓時一熱,似積雪落在暖爐之上。浣月側過臉良久沒有言語,幾縷發絲被風吹得起伏。


    她抬眸看著他:“此去此生恐再無相見之時,浣月唯有一事懇請將軍。”


    雲義一怔,想也未想便脫口應了:“好,你說便是。”


    “浣月這一生終究不能與摯愛之人長相廝守,已是心灰意冷,隻求能與將軍一日歡好,便足以慰藉餘生了。”她說的平常,卻令雲義心頭一震:“你說什麽?”


    浣月望定他,清晰的道:“今晚便讓我侍奉將軍罷。”


    窗幔被風吹翻到屏風上,竹藤的屏風砸在二人的腳上,兩人一動不動,也不知避開。


    “你莫不是瘋魔了?你如今是寶清公主,是匈奴的閼氏。”雲義僵作了木雕一般:“你何苦這般的作踐自己,為了一個不值得你去愛的人?”


    他說的在明白不過,不留半分的餘地。他不愛她,所以不想要她。


    劍眉飛揚,目若星辰,赤銅色的皮膚略見戎馬風度,鮮朗的唇頰再無曾經的少年稚氣。他恍惚記得那日姐姐大婚之時與他初相見,便已是芳心暗許,可終究是錯。


    “那為何將軍能成全尚陽郡主的癡情,卻不能成全我的一番心思?我知道你心裏隻有皇貴妃,可我無怨無悔。”浣月笑著,從懷裏掏出一個荷包,指尖一挑,絲線斷裂,白色的粉末從她的手上散落。衣袖一揮,霎時間屋內暗香浮動。


    她伸出雙臂抱住他的肩膀,近在咫尺間他身上的那股香氣,仿若能催情蝕骨。他額頭上全是冷汗,道:“荷包裏是什麽?”


    浣月吐氣如蘭,吹拂在他的臉上,聲音細如蠅語:“宮裏的那些人怕我留不住匈奴單於的心,便給我的合歡散,如今卻被我用在了將軍的身上。”


    她已經一顆一顆的解開自己的盤扣,火紅色的嫁衣如同不過片刻便落在地上。胸前肌膚滑膩如脂,紅色的肚兜更襯得她盡態極妍。


    雲義藥性發作,再也支撐不住,隻覺得身如熾炭,用盡最後的力氣猛地轉身踉蹌著往殿外走去。


    “站住。”浣月拔下頭上的金簪抵住自己的喉嚨:“你若敢離開一步我便死在這裏。”


    他不由得大驚,竟想不到她會這般的執拗。他未及多想,便趕忙上前去奪她手裏的金簪,誰知她握的極牢,奪了半晌都未奪過來。


    “這倘若是你想要的,那我便成全你。”他亦不知是藥性發作,還是怕她真的傷到自己,他慢慢的傾下身子,溫柔的,纏綿的落在她的唇上。


    銀簪何時掉落在地上二人都未曾發覺,無盡的晴欲好似將二人的一切都吞噬掉了。她的手被他握在掌心,他的手很涼,唇卻熾熱的出奇。


    不知過了多久身下傳來陣陣撕裂的痛楚,她猝然的睜開眼,溫柔的執起錦帕,伸手撫去他額頭上的細汗:“你以後莫要恨我。”


    -本章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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