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戰爭爆發了!”一個年輕參謀一把推開作戰指揮大廳的門,臉色激動。正對著海灣地圖分析的軍官們都抬起了頭。老爺子命令:“打開電視!”


    作戰值班室的大屏幕電視打開了,海外新聞頻道正在現場直播。海灣地區上空一片火光衝天,高射炮火和巡航導彈、炸彈的巨大爆炸讓城市的夜空如同白晝。何誌軍看看手表——1991年1月17日早晨7時30分,換算成戰區當地時間就是2點30分。


    熬了一夜的老爺子和他的將校軍官們都沒有任何語言,站在大屏幕前注視著現場的炮火硝煙。年輕的參謀們開始忙碌,各種現場資料和情報通報迅速從電傳電話傳來。強大的空中火力不斷壓製著夜色中的海灣地區。高射炮火的密集射擊沒有什麽顯著效果,相反,引來了更為猛烈地轟炸。一邊倒的戰爭態勢一開戰就非常明顯,掌握了現代化高科技的聯軍在對一支80年代的軍隊進行毀滅性地狂轟濫炸。結局在開戰以前,隻要稍微有軍事常識的人就心中有數。


    從戰爭當中學習戰爭,不僅是要學習自己的戰爭,也要學習別人的戰爭。關於特種部隊和特種作戰的資料情報迅速在何誌軍麵前摞成更厚的一摞,他不是老爺子,不需要操心戰爭全局。作為一個主管軍區偵察業務的參謀,他的首要任務就是搞清楚自己的行內事。


    1991年的海灣戰爭對當時的中國軍隊而言是一個重大的轉折點,這場一邊倒的戰爭對正在進行現代化改革的中國軍隊產生了深遠影響。許多軍官徹夜難眠,關注著這場戰爭的進程,包括何誌軍這樣一個微不足道的上校正團參謀,心裏都在思考著同樣一個問題:我們如何打贏這種高科技條件下的局部戰爭?


    2


    “海灣戰爭的戰略戰術運用表明——諾曼底大空降已經成為曆史。”空軍空降兵下士張雷看著眼前的圍棋,對麵前的空降兵大校張師長淡淡一笑。


    “談談你的看法。”張師長沒有什麽表情,舉手走棋。


    “空降兵在現代防空條件下在第一個運輸環節就存在著很大的危險。即便運輸機群不顧危險衝過炮火,傘兵在空中也沒有任何防護能力。”張雷也不緊張,注視著棋盤,“當幸存的傘兵從空中屠殺落到地上,隻攜帶輕武器的傘兵們也要麵對敵機械化部分隊的圍剿……你這一步走得不錯。”張雷落子,張師長喝口茶看著棋局:“你的意思是空降兵已經失去了存在的意義?”張雷抬起頭:“絕對不是。可以預見,在未來,空降兵作為快速反應部隊的重要組成力量還要加強。這種強大的機動能力和部署能力是別的兵種難以比擬的,無論是傘降還是機降,整師團的空降兵部隊部署在戰區需要的位置易如反掌。這種戰略機動能力可不是開玩笑的,猶如我現在要下的這一步棋——下對了,你就輸了。”


    “那麽自信?”張師長笑著落子,“你看看現在的局勢。”張雷嘿嘿一樂:“師長大人,你輸了。”他落子,收了一大片白子。張雷看著張師長笑著說:“已經成為定局——小股突襲的特種部隊在戰爭當中的作用將會加強。在敵後偵察、信息引導等方麵,會產生絕對性的作用。”張師長也一笑:“但是你不要忘記,達到這一點的前提是你的後方指揮部信息處理能力和戰場適時指揮能力要達到某種和諧。吃太多了容易消化不良,樂極生悲啊!”他果斷落子,張雷一驚,棋盤風雲直下。黑子的大好局勢因為這一子徹底告終,雖然還沒有結束,但是誰都知道不用再下了。


    “輸了。”張雷無奈地笑。張師長哈哈大笑:“你還會服輸?”張雷起身給張師長的茶杯加水:“看輸給誰,輸給老子不丟人。”張師長笑著看著身高1.82米的兒子給自己加水:“果然比當兵以前成熟了。”張雷一臉壞笑:“那你還真看錯了,我沒什麽變化。隻是我學會了控製事態的發展,不要嚴重到傳到營以上領導的耳朵裏。”


    “臭小子!什麽時候去陸院報到?”張師長點著煙問道。張雷遞給他煙灰缸:“當然得等開學了,張師長不是明知故問嗎?接下來是問我畢業什麽打算,對吧?”


    “你知道就自己說。”張師長看著聰明過頭的兒子。張雷說:“我想去特種部隊。”“我們空降兵不是特種兵嗎?”張師長問,張雷說:“那是傳統的概念。我軍傳統概念當中除了步兵都算特種兵,我想去的是真正的特種部隊——目前隻有陸軍有特種部隊,各個軍區都在陸續組建自己的特種偵察大隊。”張師長非常失落:“怎麽?瞧不上空降兵軍直偵察大隊了?不就少‘特種’倆字嗎?虛榮!”張雷臉上還是那種自信的笑容:“愛慕虛榮是年輕人的天性,也是專利。偵察大隊和特種偵察大隊相差的肯定不僅是這兩個字,這是一個劃時代的變化。我希望可以投身到這種變革當中,實現自己的人生價值。”


    “軍隊和你想象的可不一樣,你別想得太好了。”張師長提醒他,“你才19歲,人生的道路還很長很長。軍隊不是理想王國,一個職業軍人要有最好的努力和最壞的打算。再說空降軍早晚也要組建自己的特種部隊,你留在空降軍不更好嗎?”


    “我等不及了。”張雷說,“我為自己是一個天生的傘兵而自豪,但我們軍屬於空軍。遇到戰爭和邊境衝突,我們是作為戰略力量使用的,上戰場的機會太少了。但陸軍的特種部隊這種機會肯定多,再說我去陸軍特種部隊不也能多學一手嗎?學了陸軍特種部隊的長處再迴空降兵,不也對空降兵部隊有好處嗎?你老說生命在於學習,我要趁年輕的時候多學習多鍛煉……”


    “行了行了。”張師長笑著起身,“恐怕你是更想離開我的陰影吧?現在生命在於運動,把我的傘兵靴拿過來,跟我去跑5公裏。明天你就迴孝感了,很久沒和我跑5公裏了。”


    東營空降兵神鷹師部大院外麵,一老一少兩個穿著迷彩服的軍人正在山上跑步。落日的餘暉映在他們的臉上,均勻的唿吸,一致的步伐。傘兵靴踏在土路上都是一個節奏,猶如音樂的鼓點兒。張師長低聲哼起了《空降兵戰歌》,這首從小就熟悉的旋律讓張雷不由自主合著唱起來。張師長笑著看著已經長大的兒子,大校父親和下士兒子就這麽微笑對視著。父子的歌聲逐漸響亮起來,在山間迴蕩:“戰歌如雷,馬達如吼,英勇的空降兵衝向敵後……”


    3


    在正團級別的政工幹部裏麵,耿輝算是年輕的。33歲的陸軍上校,又立過戰功,兢兢業業從基層連隊的指導員位置上幹起來,甚至名字還被列入軍區後備人才儲備倉庫——由此可見不是善茬兒了。一個電話把他從a集團軍直偵察大隊召到了軍區司令部機關,打這個電話的人,他不僅認識而且熟悉。這個在戰場上如同戰神一樣剽悍的男人在電話裏麵如同孩子一樣興奮:“趕緊來!來晚了就沒你的好事了!”


    耿輝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驅車到了軍區司令部。在等待的時候,他習慣性地捂著自己隱隱作痛的腹部,這個胃病已經困擾了他很多年,是在前線的時候落下的病根兒,也算偵察兵的職業病。為了有更好的精神麵貌,他吃了兩片胃藥,喝了一杯白開水。他捂著肚子,腦子卻還在亂七八糟想著被這廝召來的原因,那邊一個參謀已經走過來了:“耿輝政委是吧?”


    耿輝站起來:“對。”參謀很客氣地說:“跟我來,副司令和直工部長、情報部長要見你。”耿輝愣了一下,基層偵察部隊的團級幹部被軍區副司令和軍區直工部長、情報部長同時召見可不是什麽司空見慣的事兒。他急忙戴好軍帽,跟著參謀通過長長的走廊的同時,雙手已經從上到下整理了本來就很筆挺的常服,讓自己的軍人儀表保持在最佳狀態。走進小會議室,他第一眼看見的不是將星,而是那廝黑得嚇人的臉。臉上還有壞笑,洋溢著孩子一樣的興奮。愣了那麽一下,他才趕緊立正敬禮:“報告首長!a集團軍偵察大隊政委耿輝奉命前來報到!請首長指示!”“稍息吧。”老爺子淡淡地說,看著他的眼睛。耿輝目不斜視,保持著標準的軍姿。直工部長是個嚴謹的老人事幹部,他看著眼前的資料微笑問著:“1976年參軍在c師偵察營,1979年參加南疆保衛戰,1985年再次上前線任軍區偵察大隊連級分隊指導員,1988年下來的時候就是營級中隊教導員;前後兩次在政治學院進修,寫的論文登在全軍政工刊物上作為重點推薦。一等功一次,二等功三次——好你個耿輝,你居然從我的眼皮底下溜到a軍去了?”耿輝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首長,我離不了偵察兵這個行當。軍區直屬隊沒有偵察分隊,我就得自謀生路了。”情報部長靠在椅子上笑:“果然和何誌軍對脾氣!怪不得他想也不想,就點了你的將!”


    “點我?”耿輝很納悶兒,再看何誌軍一臉壞笑,他著急了,“我不適合在機關工作啊!”老爺子揮揮手:“你迴去交接一下,明天來軍區司令部報到。事情就這樣定了。”耿輝不敢再多說,但還是小心地說:“首長,我真的不適合在機關工作……”老爺子沒什麽表情:“知道,沒要你來這裏坐辦公室。你來軍區直屬隊工作,和何誌軍搭檔。”


    陸軍上校耿輝傻了眼,軍區直屬隊?——防化團?電子對抗團?軍犬基地?——想來想去還是作戰部隊的就這麽幾個單位,怎麽何誌軍改行不算還要拉上自己?真看不得自己在下麵偵察部隊過癮,要拉自己蹚軍區的渾水兒?老爺子說:“迴去吧。”


    “我們軍長知道嗎?”這是他最後一招,雖然他自己都知道不堪一擊。老爺子不動聲色地說:“劉勇軍那邊放不放,不是他考慮的。他不滿意的話,讓他來找我。”


    得,最後的防線也被擊潰了。耿輝隻好舉手敬禮:“是!”“我去送他。”何誌軍笑著跟他出去了。一出會議室,耿輝就急了:“我說何大隊長!你是不是見不得窮人過年啊?”何誌軍哈哈笑著攬住他的肩膀:“啊!不能光你自己過癮,我得讓你跟我一起走華容道。走走走!我們找個地方去慶祝一下!”


    “慶祝什麽啊?我在野戰軍幹得好好的,你給我拉軍區來算怎麽迴事?你跟我說過多少次,這軍區機關不是你能待的,事兒太多!那你怎麽知道就是我能待的?”耿輝真不高興了,何誌軍一點兒都不生氣:“啊!不是說讓你跟我去軍區直屬隊嗎?”


    “那能一樣嗎?你讓我去玩防化、玩電子對抗、玩養狗,我有那個腦子嗎?”耿輝苦著臉。何誌軍眨巴著眼睛:“不還有20多個倉庫嗎?我當倉庫主任,你當倉庫政委,多好!”耿輝真的無奈了:“老何!你這不成心摧殘我嗎?”


    “走走走,慶祝一下!”何誌軍還是沒生氣,一臉壞笑。耿輝怒了:“慶祝什麽?慶祝我們管倉庫?!”何誌軍笑:“慶祝一下a軍區有了一支新的直屬隊啊!”耿輝沒聽明白。何誌軍湊到他耳邊說:“a軍區特種偵察大隊,代號‘狼牙’!”耿輝半天沒緩過神色來,隨即指著何誌軍的背影嚴肅地說:“你別蒙我!”何誌軍頭也不迴地說:“蒙你什麽啊?我多大年紀了還跟你玩這個把戲?去不去?你不去,我可自己找地方喝酒去了啊!”


    耿輝笑得滿臉燦爛:“去去去!今天晚上我請客!”何誌軍笑著在前麵走:“拉倒吧,看你那臉黃得跟苦黃瓜似的!李東梅肯定是把你給經濟管製了,還是我來吧!”兩個老戰友、老上下級笑著走出機關大樓,徑直走向耿輝的吉普車。一個哨兵納悶兒地問:“什麽事兒這麽美?”哨兵班長頭也不抬在填出入單:“升官發財死老婆,跑不出這幾個。”


    如果他們知道,這兩個陸軍上校隻不過是平級調動使用,肯定會覺得無比驚訝。“理想”或者說“夢想”這個詞,並不是所有人都可以理解的。


    4


    何誌軍喝了不少,沒醉,不過腳下有點兒晃悠。耿輝要連夜迴部隊準備,送他到樓下就趕緊走了。何誌軍左晃右晃地上了樓,到了門口咣咣敲門。他從不帶鑰匙,而家裏也總是有人,林秋葉這麽多年已經習慣了在家等他。何小雨來開的門,捏著鼻子就叫:“哎呀,怎麽喝這麽多酒啊?媽——你來看爸爸啊!”何誌軍晃悠著進來,還一邊唱:“今日痛飲慶功酒,壯誌未酬誓不休……”林秋葉趕緊將他按倒在沙發上,又泡上了濃茶:“抽風吧!你就抽風吧!小雨咱不管他,讓他自己跟這兒抽風!”何小雨應了一聲就迴去看書了,她現在上高三,有看不完的複習資料。林秋葉從洗手間拿出熱毛巾給何誌軍擦臉:“怎麽喝這麽多?跟誰啊?”


    “小耿,不!現在得是老耿了,耿輝!”何誌軍嘿嘿笑著。林秋葉撇撇嘴:“耿輝啊!就他,還老耿呢?迴頭我得說說他,居然讓你喝酒!你帶過的兵現在都不得了了啊!”


    何誌軍嘿嘿笑著:“不得了啊!33歲的上校政委,年輕精幹,全軍區有名的模範政委!”林秋葉說:“不說耿輝了,明天晚上你別安排了。李政委要見你。”何誌軍腦子轉著:“李政委?哪個李政委?c師的李誌明政委?還是b團的那個小李子?他為什麽要見我?”林秋葉笑道:“是市公安局的李寬政委啊!老127師偵察營的!你怎麽忘了?不是說好了嗎?”何誌軍迷糊著:“喲!原來127師的李寬?都當公安局政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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