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蕊悶哼了一聲,神智漸漸清明起來,趙氏的臉被抹得米分白,胭脂在頰邊上點了兩處,擰眉瞪眼,活脫脫的戲子模樣,她躬下身來扯住了梅蕊的頭發,厲聲道:“你不是很有骨氣麽,倒是起來同哀家說話呀!”

    頭皮被扯得生疼,梅蕊麵色慘白,揮臂便打開了趙氏的手,後退幾尺,喘著氣道:“娘娘若是尋人撒潑到了我頭上,想來是尋錯了人。”她精神恢複了些,看著趙氏厚敷**的臉,心中一陣嫌惡,“還是娘娘覺得自己一如當初在興慶宮般,說風便是雨麽?今時不同往日了啊,娘娘。”

    她一疊聲的娘娘,喚得趙氏心曠神怡,趙氏很得意地捋了捋鬢角,發間還插著生了鏽的簪子,不曉得是在冷宮裏何處拾來的,自比為鳳冠翠翹,她神氣地睨了梅蕊一眼:“哀家是太後,連皇帝也要忌憚哀家三分,更莫說是你這區區禦前尚儀,再得皇帝寵信,那也隻是個奴才罷了,哀家要給你賜婚,還有你推拒的膽子?放肆!”

    趙氏是神智不清了,梅蕊略略抬眼,耐下心頭的火氣,溫聲道:“是,娘娘說的極是,承蒙娘娘錯愛,不曉得娘娘要將奴婢許給哪戶人家?”

    她此前對趙氏都沒有這般好言細語過,從來都是敬而遠之,趙氏向來喜歡瞧見別人對她尊崇些,梅蕊這樣的神情看在她眼中,她受用的很,卻仍舊驕矜地橫了梅蕊一眼:“除去陸稹,還能有誰瞧得上你?自然是哀家那個不爭氣的侄子了。”

    趙淳。

    梅蕊哦了一聲,垂下了眼,“趙家乃皇親國戚,奴婢卑微之軀,隻怕是高攀了。”

    “自然是高攀了!”趙氏拔高了聲,“所以哀家勸你,休得敬酒不吃吃罰酒,你阿爺便是個極好的例子,當初哀家去求了父親多少迴?才允了他入贅趙家,他一介白衣,來長安時窮困潦倒,若不是哀家,他怕早就餓死在城隍廟中了!哪裏有機會結識陸中丞?他倒好,哀家都還未曾嫌棄他在江南有妻女,他卻連這門高攀的親事都看不上,當真好極了!父親覺得我丟臉至此,好在這事兒未曾聲揚,我入了東宮,成了太子妃。”

    梅蕊擰起了眉,聽她絮絮叨叨又將往事講了一迴,講得累了,她便轉過頭去嘟囔:“茶呢?”

    這是在冷宮,去哪裏給她尋茶,梅蕊揉著額角,“茶在您宮中呢,娘娘。”

    趙氏分外好哄,撫了撫領口,“說的也是,哀家喝茶向來隻喝新貢的雨前龍井,諒你這兒也沒有。”她輕哼一聲,“迴興慶宮去。”

    說罷,將手半搭在空中,款款地邁出了門。

    梅蕊在她的身影消失在門後的那一刹便從地上站了起來,她咬了咬牙,向四麵看去,尋不到窗,唯一的通路便是趙氏方才出去的那一扇門。想來自己該是在冷宮中的某一處,不曉得被囚在這裏了多久,她挪著步子往外行去,才將將到門口,橫空便出現出了兩把亮銀的刀刃,南衙的侍衛惡聲向她道:“迴去。”

    總不能一頭撞死在刀刃上,多麽劃不來的事情,梅蕊將聲線壓低了些,虛弱的很,問那兩名看守著她的侍衛:“有水麽?”

    侍衛不答,她又問道:“有吃的麽?”

    “哪來這樣多的事情,”侍衛喝道,“滾迴去待著,不然對你不客氣。”

    她卻笑了,“想來想王殿下也並非是想要了我的命,若是隔了幾日發現這靜室中橫屍一具,也不曉得會動怒成什麽樣。”

    說完便轉身進去了,剩下侍衛在門口麵麵相覷,商議了一迴後,其中的一人便去搬救兵了。

    半個時辰後隋遠拎著食盒施施然地走了進來,瞧著梅蕊正靠在牆角,靜室裏暗的很,瞧不清她的形容,隋遠將食盒放在桌上,又點亮了燭台,才笑著喚她:“表妹妹。”

    她含糊不清地應了一聲,聽起來精神頭不大好,隋遠又道:“蕊蕊表妹?”

    梅蕊抬起頭來,手依舊圈著雙腿,一動也不動:“表哥怎麽來了?”

    隋遠笑道:“表妹妹不是餓了麽?表哥給你帶了你往前最愛吃的,來嚐嚐。”他將食盒裏的菜端來出來,是一盤餃子,隋遠對她眨了眨眼,“表哥曉得你不愛吃韭菜,專讓人給你包的白菜餡兒,裏邊兒還有一個藏了銅錢,正巧我也還未曾吃過晚飯,你與我試一試誰先吃到那個藏了銅錢的餃子,來年準是個有福氣的。”

    他的笑中氤氳著暖意,平白讓梅蕊想起了陸稹,她喉間一澀,哽咽道:“銅錢?”

    去年小年夜時陸稹也曾命人送了餃子與她,也是藏了一枚銅錢,那枚銅錢被她結在了穗子上,現下就揣在懷中,梅蕊捂著襟口,那枚銅錢像是在發燙,她低聲道:“表哥還記得我往前隻愛吃白菜的。”

    隋遠道:“怎會不記得,當年因著你隻吃白菜的,娘她還抱怨過一陣,聽得多了,便記住了。”他看著她慢慢走近,燭火下身形纖弱,影影綽綽地像是某段過往,就坐在他麵前,眉目如畫地看著他,他不由得放輕了聲音:“隻是不曉得表妹妹現在是否還一如從前?”

    梅蕊持箸,她餓極了,十分不客氣地便夾了一個放入口中,咽下後片刻才覺得空虛的胃裏溫暖起來,乏力的感覺稍稍退去,她又夾了一個,不由分說地吃了起來。

    隋遠便在一旁看著她,神情溫和,不時對她道“吃慢些,莫要噎著了”、“表妹妹仔細點,狼吞虎咽地,小心將銅錢都吞入腹中,成了吞寶的蟾蜍”。

    滿盤餃子被她吃得隻剩一個,就留在盤中,他撐額看向她:“表妹妹沒有吃到銅錢?”

    她正專心致誌地嚼著口中的餃子,沒功夫搭理他,隋遠拾起了另一雙銀箸,自然地夾起了最後那個餃子,輕輕咬了一口,果然咬到了滾燙的錢幣。

    他笑著用牙把錢幣咬了出來,放在盤中,宣元通寶四字在銅錢上四四方方地,古樸而肅穆,隋遠用手指蘸了些水,在桌麵上寫道——

    護軍讓我來看一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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