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當真這樣算起來,梅蕊已經五日未曾見過陸稹了,春闈將近了,想來他該是在忙著春闈的事情。

    梅蕊笑了笑,“這算不得是相思。”

    她見過相思的情狀,比如當年阿娘日日夜夜望著長安時候的景象,都要比現在銘心刻骨得多,她與陸稹隻要想見,折過幾道門便能望上一眼了,那裏算的上是相思。

    懷珠站了起來去推窗,閑適的風緩緩拂過她那按在窗欞上的手背,明光鎧躍入眼底,懷珠咦了一聲:“那不是趙統領麽?他來這裏作甚。”

    梅蕊走過去瞧,果然是趙淳,還是意氣風發的模樣,沒見得所謂的失魂落魄,梅蕊輕哂:“果然是這般。”

    “你在說什麽?”懷珠不明白梅蕊的這番話,追問了句,然而梅蕊卻折身往外去了,懷珠在她身後喊,“蕊蕊,你去哪裏?”

    梅蕊迴過頭來,指了指外邊,“趙統領親自來尋我,我不好不見,還是趁他引起旁人注意之前,與他尋個僻靜地方講話罷。”

    她提了步子便邁出門去,懷珠訥訥地看著空蕩蕩的門口,喃喃道:“她怎麽曉得趙統領是來尋她的?”

    再從窗口望去,梅蕊已然走近了趙淳,煙雨山水般的身影映入年輕統領的眼中時,趙淳的眼神明顯亮了亮,她那雙手疊在身前,目光柔和地看向他:“統領來這裏是有什麽事情麽?”

    他險些失態,強行引迴了自己的神思,定定地看向她:“那件事情我已經向太後說明了,我說是我自己不願,太後她看著卻不大信的樣子,她有為難過你麽?”

    退婚畢竟是件大事,他還費心向襄王解釋了一番,襄王隻是怒其不爭,不知是他根本不願爭了,將她日日拘在自己身側,相對無言,再深厚的情也經不起這樣消耗。

    梅蕊笑得平和,“這件事情本是我的不好,反倒讓統領替我出麵,是我該向統領道謝。”說著便要躬身作揖,被趙淳眼疾手快地爛了下來,他擰起眉頭,帶著薄怒:“你非要同我這般見外麽?”

    除了怒,還帶著些失落,“之前不是講好了麽,你會誠心將我當兄長看待的。”

    他的心思路人皆知,梅蕊正了色對他道:“若統領當真是拿對待妹妹的心思來待我,我自然也會敬統領為兄長。”不想在這上麵與他做過多的糾纏,梅蕊徑直問道,“兄長來尋我,是有什麽要緊事麽?”

    趙淳這才想起來這樁要緊事,他摸了摸前額,“你在江南是不是還有

    位姑母?”

    梅蕊頷首,“確然是有這麽一位,怎麽突然這樣問?”

    趙淳笑了一聲,“我便是覺得我與你有緣得很,以前在長安街上碰見了你,這迴我又碰見了你姑母。”

    “什麽?”梅蕊皺眉,有些不可思議,“我姑母?”

    “是啊,她正在街上四處打聽趙家,趕巧被我遇上了,”趙淳咧開白牙,很是神氣,“我問她尋趙家有什麽事,她說當年有位侄女進了京,她是來尋這個侄女的。”

    梅蕊揉了揉額,“所以,她告訴你她是我姑母,是麽?”

    見趙淳點了點頭,梅蕊蹙著眉,又問道,“她生得什麽樣,你同我講一講。”

    趙淳迴想了下,抬起手來比劃在胸前,“喏,約莫這麽高的身量,塌鼻小眼,佝僂著腰,右眉處似是還有一道傷,瞧起來倒不像是你姑母,遠不及你好看。”

    那**不離十真的是她姑母了,梅蕊十分納罕,這樣多年過去了,自己的這位姑母是如何尋到自己的,還曉得當年自己來長安是尋趙家,往事不堪憶,她麵色有些冷:“那她如今在何處?”

    “我將他們暫時安頓在趙府中,今日來便是告訴你,看你得不得閑,若是得閑就隨我出宮一趟,你的這位姑母似乎有很要緊的事情來找你。”

    她覺得很頭疼,但有親自遠方來,不見似乎不大妥當,她望了迴天:“我今日確實得閑,那便隨兄長走一趟罷。但還請兄長稍候片刻,我迴去同懷珠講明。”

    趙淳嗯了聲,叫她快去快迴。梅蕊迴屋內後懷珠便撲了上來,沒等她開口就纏著問:“蕊蕊,趙統領尋你做什麽呀?”

    梅蕊噯地歎了口氣,“我姑母來長安尋我了。”

    “你姑母?”懷珠瞪大了眼,“就是那個從前待你很是不好,後來還強占了你家地契的那個姑母麽?”

    梅蕊無奈地點了點頭,“是啊。”懷珠有些生氣,細眉擰在了一起,義憤填膺地道:“那她還有臉來見你!這迴是不是曉得你現在在陛下麵前得臉了,巴巴地趕上來找你攀關係的。”

    懷珠攥緊了拳頭,惡聲惡氣地,“蕊蕊,你可不能心軟!”

    “我省得。”梅蕊溫溫和和地笑開了,她迴握住懷珠的手,“我並非當年,如今怕是沒誰能欺得了我。宮禁之前我必定迴來,若是護軍遣人來尋我,也不必隱瞞,籠統告訴他即可。”

    點了點頭,懷珠將梅蕊送了出去,

    還不忘絮絮叨叨地叮囑:“你可千萬小心,往前聽你那樣說,我便覺得你這位姑母不是什麽好人,別被她占了便宜,她要什麽都不能給,曉得了麽?”

    “曉得。”梅蕊讓懷珠定下心來,將帷帽帶上後出了門,趙淳仍舊在原地,看了看帶上帷帽的她,挑眉道:“你還當真是小心翼翼。”

    “不過是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煩,”她的下頜在薄紗間隱約可見,玲瓏如玉,“請兄長引路罷。”

    時隔多年再迴趙府,難免有物是人非之感。趙淳倒是在前麵神態自若,一麵理著袖口一麵問侍從:“老爺與夫人可在?”

    侍從嗬著腰道:“都不在府中呢。”

    “那便好,”趙淳迴過頭來對梅蕊道,“曉得你不愛見我阿耶阿娘,正好他們都不在,你盡管放心罷。”

    梅蕊笑了聲,“兄長這是哪裏的話,我何曾不愛見趙尚書,兄長自己杜撰的,莫賴在我身上。”

    實則是趙尚書不待見她,往前老是覺得她想與趙家攀親,恨不得早些將她攆入宮裏去,到她真正入宮那日時,趙尚書向來刻板的臉都浮現出鬆了一口氣的神情。

    見不著也好,免得再生嫌隙,梅蕊隨著趙淳入內,幾進幾出,繞到了猶香館,梅蕊抬頭瞧了那出自趙淳手筆的三個大字,斜覷了他一眼:“兄長是刻意為之?”

    “就算做是這樣,”趙淳也不遮掩,“昔年你也住在這裏過,猶香館三個字是我前年提上去的,將你姑母一家安頓在這裏也算作是合情合理,不過,”他轉頭來看她,“我怎麽覺著你似是不大高興。”

    這些事情梅蕊不大願意同趙淳講,清清淡淡地道了句沒有便提裙入內,正巧布衣婦人擰著男子的耳朵從屋裏走了出來,惡聲惡氣地罵道:“你說說你,鎮日裏不好好看書考功名,來了長安就往那些窯子鑽,你這是要氣死我啊!”

    “功名還需要考麽?當年叔父念書那般厲害,最後也沒瞧得有什麽作為,”男子懶懶散散地道,“再說,你不是讓人去尋如故了麽?”

    “誰曉得她現下如何,若是在宮裏頭當個打掃宮女,那還不如不去尋。”

    梅蕊波瀾不驚地瞧著眼前的鬧劇,趙淳卻覺得有些尷尬,他咳了一聲:“夫人這是在作甚?”

    婦人手上的動作一頓,側首看了過來,麵上的神情僵住,美人掖手立在那裏,春風秋雨都成了陪襯,她麵色無波地對婦人喊了聲:“景宛姑母。”

    梅

    景宛瞧著要比從前老了許多,梅蕊記得當年姑母家生活還是十分富足,隻不過夫妻吝嗇成性,不曉得寬待自己,倒是將她的那位表哥隋遠慣得大手大腳,花錢如流水。隋遠也算是生的好模樣,但眼下青黑,可見是點燈熬油慣了,卻並非是為了讀書,他穿著華錦的袍子,見了趙淳也不作揖問安,隻立在那裏懶洋洋地打了個嗬欠,偏首向梅蕊看來,笑得流裏流氣:“如故表妹。”

    他喊得理所應當,順口極了,引得趙淳皺了眉,梅蕊淡淡地應了他:“表哥。”

    她甚至連隋遠的字都懶得喊,隋遠也渾不在意,抱著手臂,肆無忌憚地打量著她:“如故表妹近些年似乎過得不錯,可曾思念過表哥?”

    “不曾。”梅蕊連眉梢都懶得動一下,直接看向了梅景宛,“聽元良兄長講,姑母此番車馬勞頓遠至長安,是尋我有何事?”

    梅景宛嗬了一聲,“枉你還記得喚我一聲姑母,這些年也不見得有什麽音訊,當真還把我這個姑母放在心上了?”

    “姑母也未見得將我放在心上過,當初收留的恩德,早以一紙地契相還,姑母還想要我怎樣將姑母記掛在心上呢?”

    她性子很穩,溫溫吞吞地吐出帶刺的話,梅景宛被她噎得麵色漲紅,趙淳未料到其間還有這樣的事情,這些都是梅蕊未曾向他提起過的,他擰眉問道:“蕊妹妹,這是怎麽迴事?”

    “沒什麽,陳年舊事罷了。”

    她說得平淡,誰又能想到她當年是落魄成什麽樣才會憑著一紙書信奔赴長安,趙淳默然,雙拳攥緊,梅景宛見勢不對,拔高了聲道:“地契分明是你自願給我的,怎麽就成了報恩?便是你家那座破房子,拿與我我也嫌棄破舊,我要著有什麽用!”

    梅蕊懶得與她吵鬧,徑直問:“所以姑母是特地來長安同我說這件事情的麽?”

    景宛脫口而出,“自然不是。”

    “那便請姑母有話快講,”她眉目間隱隱流露出不耐的神色,“宮裏近來事務繁重,我還要趕著迴去。”

    梅景宛尚未反應過來,隋遠便哧地笑出了聲,他幸災樂禍地瞧了自己母親一眼:“看,如故其實並不願意聽你講,這件事情還是免了罷,我都嫌你丟人現眼。”

    說罷直接便走了,趙淳斜睨了梅蕊一眼:“我先迴避。”便也走了。

    庭院中隻剩下景宛與梅蕊二人,梅蕊耐著性子等了一會兒,終是又開口:“人都散盡了,姑母還是不願意講麽

    ?”

    她望了望天,“不願意便罷了,那我就打道迴宮。曾經在我阿爹過世之後姑母是如何待我的姑母自己曉得,看在血肉之親的份上,也看在你曾為我阿爹貼了棺材本兒的份上,姑母想要求我的事情我還是會勉強聽一聽,但能不能做,會不會做,都是我自個兒說了算,所以也請姑母不要太過期望。”

    梅蕊掖著手,神色淡淡,“請姑母有些自知之明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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