兔子被逼急也是會咬人的,她並非是逆來順受之人,隻不過學了道家的無為,對什麽都秉持著順其自然的態度罷了。平日裏名不經傳地,卻暗藏了玲瓏心腸,陸稹動她的可能微乎其微,先不說她被陸稹帶出來時被趙淳瞧見了,若是她就此再無蹤影,趙淳勢必會知曉這與他陸稹脫不了幹係。

    她前兩次在小皇帝麵前的試探也不無道理,她越是受小皇帝重視,那陸稹對她就更是要再三思量,她曉得陸稹對她向來都是有所防備的,因著她與趙太後的那一層關係,無論怎樣都打消不了他的疑慮。

    深吸了口氣,她到底是膽慫,硬氣也隻是一會兒,他還沒使出恐嚇的手段來她就率先服了軟,低眉順眼地:“奴婢想與您誠心地談一談,您願意聽麽?”

    陸稹撥轉著指頭上的玉扳指,麵無表情地看著她:“說罷。”

    如蒙恩赦般,梅蕊鬆了一口氣,她到底還是把不準陸稹,將他激怒並非是件好事,但現下隻有將月夜中未曾講明白的話說個透徹,看看能不能緩解僵局。

    她背脊依舊是挺直了,聲音像剛出窯的茶盞,摔在地上都是脆生生的響:“您大抵將奴婢的什麽都看過了,也知道奴婢進宮是攀了太後娘娘的關係,但自打奴婢進了文學館,就再也未與太後有過什麽旁的牽扯了,這一點您隨意讓興慶宮或是文學館的人來問,都是能知曉的。奴婢從未想過要涉足這洪流之中,有立足之地安然無恙地度過餘生便已知足,至於那些高不可及的殊榮,奴婢是想都不敢想的。”

    話說出來便好受許多,壓在身上的那些枷鎖都籠統卸了下來,梅蕊落得一身輕鬆。烏木篤篤篤三聲響,陸稹半含著眼,微弱的火光在他眼中跳躍,他唔了一聲:“所以?”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她振振有詞,突然覺得豪氣萬丈,就像是立於朝堂之上舌戰群儒,縱然眼前的“群儒”隻有難以揣測的護軍一人,“那些道理奴婢都懂,您若是不放心奴婢,大可忤了陛下的意思將奴婢打發出宮,這樣方可絕了您心間的隱患,您若是放心奴婢,那還請您今後莫要再疑。”眉心悄悄地蹙起,哀戚心酸的模樣,“您這樣,很令奴婢心寒。”

    她其實有副伶牙俐齒,裏麵藏著珠玉,能將話說的天花亂墜,陸稹眼中的陰翳散了些,神情也有所鬆動,眉峰微微一動就站了起來,袍服落落拓拓地墜下,驚動了窗外的風。梅蕊看著他一步步走進,攜著駭人的氣勢,心裏打鼓似地,慌忙出聲:“護軍……您這是要做什麽?”

    這句話仿佛問過許多次了,陸稹都未曾迴答過,隻是向著她越走越近,梅蕊下意識往後退去,但她退一步,他進兩步,那張冠絕的臉也離得更近了。他每一步都走得沉著,梅蕊還記得他左腿上被燙傷了,怎麽就不見得他有絲毫異樣?

    是他對自己太狠了,痛都算不了什麽。這樣的人對旁人隻會更狠,梅蕊一麵往後退著,一麵打著寒顫,眼睛沒長在後麵,瞧不見身後是方紅木圈椅,腿肚撞上椅子腿,膝一彎腿一軟就跌坐了上去。

    再抬眼時那人已經走到了跟前,手臂一抬就撐在她耳側,半傾著身子,甘鬆的冷香縈繞在她鼻息間,像是整個人都被籠罩,他眼瞼微微垂下,纖毫都看得分明,當真是白璧無瑕。

    這樣親昵又曖昧的姿態,仿佛隨時都會有一個吻落下來。

    梅蕊喉間幹澀的很,揚著下頜看他,他眼神中包含地情緒太多,像一把利劍般要將她的皮與骨都拆開,看看她是否所言非虛。也許是因他不加遮掩的緣故,探究的意味過於強烈,讓梅蕊頭皮發麻,但又不願退縮,總認為這樣便是心虛,此時若是退讓,那之後等著她的,必然是潰不成軍。

    陸稹的手順著她側臉的輪廓滑到頜尖,兩指一並,就將她的臉抬得更高了些,下頜被繃得僵疼。

    他又往下俯身,近乎要貼著她的臉,梅蕊驚得連唿吸都屏住了,牙槽都咬得發酸,終於聽他開口道:“學士說的話,我還有一句未能明白。”

    聲音裏帶著揶揄,他似笑非笑地道:“什麽叫我將學士的什麽都看過了?”

    梅蕊霎時間氣血上湧,思緒都被震得淩亂不堪,強裝鎮定,但每個字都像是從齒縫中迸出來的:“護軍您想多了。”

    “是啊,”陸稹的聲音聽起來倒很是愉悅,“但我不介意真的將學士的所有都看一遍。”

    他的目光從她小巧的下頜往下移去,觸及那略能得見起伏的胸口時,更顯得意味深長,梅蕊羞憤難堪:“護軍請自重!”

    懷珠的話又陰魂不散地從她腦海裏蹦了出來,激得她打了個寒噤,陸稹噙笑看著她:“學士冷麽?”

    然而室內的炭火燒得正旺,那是上等的瑞炭1,在胡桃紋鷓鴣色的炭爐中燃著,見不著焰苗,隻看著有通紅的光。時已近冬末了,眼見著就要開春迴暖,宮裏的炭火也都停了下來,唯獨他這裏還燒著炭,仿佛嚴冬尚在,並未過去。

    “是護軍離得太近了。”梅蕊低聲說道,聲音都是飄的,

    是在懼怕著什麽。

    這樣居高臨下的姿態,陸稹能將她眼中的驚惶一覽無餘,他也隨著壓低了聲音,輕語呢喃:“近?那是學士還未見過更近的。”

    豐潤的唇瓣就在眼前,顫顫巍巍地微張著,能瞧見裏麵珠白的貝齒與柔軟的舌尖,不俯首擷取就是辜負了這爛漫的春光。陸稹垂眼,睫毛在眼下透出濃密的影,千鈞一發之際,突然撤手退開。

    窒息的壓迫感突然消散,梅蕊猛喘了幾口氣,撫著胸看著眼前的人,身長玉立,金貴難當。

    好險,她差點就以為他真的要親上來了,卻又覺得隱隱覺得有些遺憾,遺憾什麽,她也說不上來,總不至於是遺憾他未能親上來吧!梅蕊驚魂未定地想著,陸稹卻轉身走迴了八仙桌,撩袍坐下,端起了碗筷。

    他偏過頭來看了眼還在發愣的梅蕊:“學士不餓麽?”

    “餓。”梅蕊坦誠地答道,陸稹嘴角一撇:“餓了不過來用膳,是等著我來喂學士?”

    “不不不,不用了。”她連忙從圈椅裏站了起來,跟著走了過去,大概有些習慣了這位護軍的陰晴不定,她也不再推辭,鴻門宴的關口已經過去了,想來對於此前的事情陸稹也該是不計較了。

    但與不怎麽熟稔的人一同進餐,梅蕊覺得很尷尬,陸稹奉行食不言寢不語,梅蕊自然也不會同他搭話,室內悄寂無聲,連木筷碰著碗沿的聲音都格外的響。

    梅蕊小心翼翼地避免發出什麽聲響,那盤貂蟬豆腐離她有些遠,她夾不到,目光卻在上麵流連了多次,筷頭卻轉向了離自己稍近翡翠湯,夾了一筷子寡素,埋頭扒起了飯。

    再抬眼時嫩滑可口的豆腐已經擺在麵前了,陸稹正準備坐下,被她逮了個正著,撞上她疑惑的眼神,若無意識地移開了視線,又拾起了木筷。

    梅蕊有些茫然,方才是陸稹見她夾不著菜,特意起來替她將菜端到麵前來的?她咬了下筷子,不慎將舌尖給咬著,險些驚唿出聲,卷著舌尖忍住了疼,梅蕊才敢肯定那不是自己臆想出來的。

    投我以木瓜,報之以瓊瑤,她向來都是不記仇的性子,隻記得別人的好處,哪怕一丁點。陸稹的舉動又讓她想起小年夜時的那一盒餃子,印著宣元通寶的銅錢被她用紅線串上打了個穗子,現在都貼身帶著。

    她用餘光打量著陸稹,見他沒吃兩口就停下了,便開口問道:“護軍胃口不好麽?”

    陸稹顯然沒料到她會注意,眉頭皺了皺:“嗯

    ,老毛病了,並不礙事。”

    他身上還有傷,梅蕊往桌上一打量,輕聲道:“您身上還有傷,應該忌發物,也要忌辛辣助火之物,茶與酒也須少飲。”她似是想起了什麽,埋下了頭,“這些禦醫也該同您講過了,奴婢這麽一說,倒是多餘了。”

    她的局促都落在了他眼中,像冬末春初來破冰的水,泛起溫柔的漣漪,暖黃的燭光將他涼薄的眉眼染得柔和,連唇角的笑也不再料峭:“沒有,多謝學士提醒。”

    梅蕊被他這個笑照得一晃神,陸稹就已經起身,對她頷首:“我還有事,學士請自便。”

    言訖便推門而去,袍角消失在門口,月光白晃晃地照了進來,連影子都瞧不見了。

    屋內還存著若有似無的冷香,一個男人身上香成這樣,她倒覺得不奇怪,慢吞吞地放下了筷子,不知怎麽的,陸稹走了,她也全然沒有胃口了。

    正想起身去將門關上,門口突然冒了人出來,一雙眼睛機靈的很,原來是福三兒,他嘻嘻笑著走進來,替梅蕊關好了門,朝她作揖:“姑姑,大人讓小的伺候您用膳,您有什麽需要的,盡管吩咐。”

    此時見著福三兒,梅蕊就氣不打一處來,她彎起了眼睛,笑得很和善:“福公公?你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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