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風城。


    它是奧瑞蘭德王國西境的最大城市,坐落於一片廣袤的平原上,城樓高大,城牆堅固,仿佛是一座永不陷落的堡壘。


    每當秋天來臨,城外的楓樹就會變得火紅,仿佛一片燃燒的火焰,與城牆的灰色形成鮮明的對比。


    城內街道寬闊,商鋪琳琅滿目,人來人往,熱鬧非凡,街頭巷尾,不時傳來商販的吆喝聲、孩童的嬉笑聲和馬車駛過的嘈雜聲。


    在城中心,有一座宏偉的教堂,那是光明神教會位於秋風城的教堂,教堂巍峨聳立,氣勢高潔,彰顯著神的強大和威嚴。


    而作為城主與貴族們居住的城堡,卻隻能讓出秋風城最中間的位置,屈居在教堂旁側,城堡內石階林立,噴泉聲聲作響。


    就在那座宏偉的教堂之內,陽光透過彩繪玻璃播撒到希貝神的神像上,那神像描繪的是一位張開懷抱,身穿白袍的女子,正憐愛地看著世人。


    神像的兩旁,是一群身裹白布,頭戴兜帽的侍者,男女皆有,俱皆垂眸閉目,仿佛在低聲祈禱,齊聲祝頌。


    這神像的建造者極力地想要描繪出光明神希貝悲憫世人,對任何人充滿慈愛的一麵。


    但神像的底座卻鑲以常人未曾見過的黃金與寶石,神像的視線內也隻有幾位城內的位高權重之人。


    卡魯克·愛爾威,這位頭頂神官帽,身披白袍的秋風城大主教,正手持雍容華貴的權杖拄地,站在高大的神像前,目視著在自己麵前俯身行禮的兩個人。


    此外,還有兩人已經跪伏在地。


    這四個人身處教堂之中,神情恭敬。


    而他們或躬身或拜伏的這位白袍主教已經很老了,細長的白須幾乎就要垂到地上,然而來自仆人的精細護理,讓這些胡須不僅不顯髒亂,反而更為他增添了莊重肅穆。


    隻見他睜著垂垂老矣的雙眸,麵露悲憫地打量著跪地的兩人。


    “考羅鎮和小河鎮的情況我已知悉……你們兩人已經為了神的榮耀做出了最大努力,我將赦免你們的罪過。”


    聲音蒼老而不失威嚴,這名老者該是久居上位。


    跪伏在地的小河鎮傭兵會長,紫荊棘傭兵,查理·斯科彭斯立刻千恩萬謝,不斷地以頭觸地。


    這位高傲的存在此時在這統管全西境教會事務的大主教麵前,也表現得跟個螻蟻一般。


    “多謝您的仁慈,多謝您的仁慈!”他此時的語氣很是欣喜,洋溢著劫後餘生的慶幸。


    立在他身後的一個女人見狀立刻皺了皺眉,緩緩出聲道:“好了,別在這裏丟人現眼了,快滾吧,這裏沒有你的位置。”


    聞言,查理立刻站起身來,慌忙地點頭稱是。


    “好的,好的,遵命,團長!”


    身穿淡紫色華服的女人瞥了他一眼,隨即便擺擺手,於是查理立刻躬身俯首,又朝旁邊的一名男人行了禮,這才輕聲走出了教堂。


    “嗬……真不愧是你們紫荊棘的人才啊,跑路是真擅長……”


    而查理前腳剛走,幹澀的調笑聲立刻響起。


    就看女人旁邊還站著一名男子,這男子斯斯文文,皮膚白皙,不論是麻杆一樣的身材還是眼袋上的黑斑,都處處透露著一股虛弱。


    麵對男人的譏諷,女人搖搖頭沒去看他,隻是低聲迴擊道:“總比你這個隻會玩女人的獨眼隼好得多!”


    “哈……”男人也不急不惱,看向那女人的時候嘴角掛上了一絲戲謔,意有所指地說道,“許多人想讓我玩還沒有這機會呢!”


    “這裏是教堂,請注意你的言辭。”然而女人隻是眯縫著眼,輕輕一笑,迴了他一個美麗的笑容。


    “嘁。”男人咂吧咂吧嘴,但在注意到卡魯克投過來的一絲若有若無的視線後,還是老老實實地低下了頭。


    秋風城的大主教隻是看了一眼這兩位不知禮數的客人,便將注意力投到了另一位還跪著的人身上,那就是從考羅鎮逃出來的教會祭司。


    這位身穿素袍的祭司在稟告完一切見聞,並得到了大主教的寬恕之後,竟然沒有選擇立刻離開,隻見他依舊雙膝跪地,挺起上身,雙手合攏安放在胸前,對著那巨大的希貝神塑像念念有詞。


    卡魯克聽得出,那是《光明書》中的一段。


    “你們若信奉祂,疾風便不當吹拂到你們。”


    “你們若汙蔑祂,烈陽便不再播撒於你們。”


    “敬奉祂,愛戴祂,信仰祂,偉大的光明神希貝,使我們不墮暗的國……”


    久經世事的卡魯克一眼就看出這位年輕的祭司一定經受了極大的震撼,隻有在偉大的希貝神麵前,垂首念誦一遍遍,才能鞏固自己的信仰與信念。


    “抬起頭來,我的孩子。”


    年輕的祭司聞言抬起頭來,隻是那張麵龐上怎麽看都還殘留著錯愕與震撼。


    “說出你的心中所想。”卡魯克將布滿皺紋的手放上了他的頭頂。


    年輕的祭司一下子就像被抽幹了所有的力氣,隻見他倏地將手無力垂下,整個人都癱坐在地,霎時間泣不成聲。


    “大主教,大主教啊……我,我見到了,見到了天使!但那,但那……”


    “但那卻不是希貝神的天使!”


    就如常人拜倒於純白之鳥的天使威嚴之下,供奉著光明神的神職人員更錯愕於這些異教徒竟然真的擁有自己的真神!


    並且他們的神還真的響應了信徒的召喚,派下了威武不凡的天使!


    而他們自己呢……


    即使再怎麽向希貝神祈禱,天堂之中也無從傳來迴應,這讓目睹了那天使降臨的教會人員們都產生了不同程度的動搖。


    有人認為這是希貝神的考驗,有人認為是教會這百年來做過的錯事惹怒了希貝神,更有甚者認為希貝神已死……


    年輕的祭司不知所措,他隻能一遍又一遍地誦讀經文,驅趕著仿佛鐫刻在了自己腦子裏的黑色天使的圖景。


    聽聞此言的卡魯克悵然一歎,但卻沒有在這位祭司麵前表現出任何迷茫,隻見他撫摸著他的頭發,如一位父親在寬慰自己的兒子。


    “我的孩子啊……希貝神是一位要求嚴苛的神明,祂的天使不會那麽容易就現於世間,那些異教徒的天使隻是虛假之物,當希貝神的光輝降下,他們將瞬間滅亡殆盡……”


    那些“天使”的情報卡魯克當然知悉,作為一名自幼加入教會,並服侍光明神至今的人,希貝神到底有沒有聆聽信徒們的祈禱……這事……


    這事他是再清楚不過了……


    隻說他自己,他自己就曾無數次心有期冀的向天上張望,然而那裏除了藍天與星星,別無他物。


    希貝神恐怕並不存在。


    但他的心中越是明白這個道理,就越不會說出來,表現出來,因為卡魯克知道,人們需要一個神,即使這個神是虛假的,不切實際的,但依舊有人需要祂來充當這個殘酷世界的一絲慰藉。


    同時,深刻感受到教會內部腐敗的他也無能為力,為了能改善年少時親眼目睹的一些不公狀況,他隻能閉上了嘴,甚至閉上了眼,將自己也扔進了這混亂的濁流中,到現在,眨眼已經幾十年了。


    狀況好過了嗎?沒有。


    卡魯克捫心自問,事到如今,他自己也早已失了初心,成了這混亂濁流的一片水花,成了那些黑暗之物的一根觸手。


    而現在,真神降臨於世,一切似乎都擁有了轉機……


    “孩子,不必悲傷,不必心急,也不必絕望,希貝神把答案放在了世間,需要智慧之人以極大的勇氣與毅力去探尋。”


    “所以……”卡魯克低下了頭,將手從年輕祭司的手上移開,“保持你的堅定與決心吧,自己去探索所有的答案。”


    大主教的話似乎意味深長,又似乎全部出自《光明書》當中。


    年輕的祭司目露迷茫,但也隻得支起麻木的身子,衝著卡魯克拜了再拜,而後在他鼓勵的眼神中,晃晃悠悠地出了門。


    等教堂的門再次閉合,卡魯克抬眼看向獨眼隼與紫荊棘的團長,沉聲問道:“兩位還有事要做嗎?沒有的話,還是快請迴吧。”


    周圍靜立的白衣侍者們在大主教話音落下的一瞬將眼睛睜開,霎時空氣中恍然有魔網激蕩的迴聲,顯然,這位大主教的心情不是太好,已經打算送客了。


    而兩名團長也顯然是聰明人,所以明明有非常重要的事要說,也默契地對視一眼,恭敬地向這位大主教致以最謙卑的禮節。


    “主教大人,光明神在上,我祝願您身體健康!”


    “我們這就離開。”


    男人與女人俱皆施以貴族的禮節,而後優雅地離去。


    隨著教堂大門的最後一次閉合,立於希貝神像前的卡魯克長歎一口氣。


    “跳梁小醜,登台作秀。”他默然評價了一句,然後抬起頭看向那光明的女神,“真神已至,神啊,您說我們該去往何方?”


    “是迎接審判,還是等待救贖?”


    原本睜開雙眼的侍者們再次閉上了眼,對一切仿若未聞,就如那一動不動,任憑陽光照射的希貝神像。


    信奉神明的人們啊,他們究竟希望的是神明的迴應,還是……欲望的迴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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