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大早鄭炎悠悠醒來,有點冷,看到鄭楠珠還盤腿端坐,篝火早已經熄滅,外麵似乎有些亮堂,便起身走了出去。


    此時還是清晨,整個大地披著一層厚厚的白霜,淒涼而清冷,近處的荒草雜樹,遠處的丘壑樹林,天雲清淡曉霜奇絕,鄭炎伸了個大大的懶腰又揉了揉臉,衝著遠處縱聲大喊了幾嗓子,聲音夾雜著內力和精神力滾滾蕩開,周遭霜雪盡皆激起飛揚,恰好晨輝探出了頭,照在飛揚的霜雪上,一時間如銀鱗亂舞,


    鄭炎感覺胸襟暢達曠遠,不禁一字一頓大聲喊道“霜天一色,敢問冰雪幾時來,休說重山占斷。隴上人標格。若有野店古道引,千瓢萬斛,隻把江山佐。大道遠,世橫流,風塵醉我,又如何?天雷勾地火,劍氣催戰雲”,


    這麽喊幾嗓子感覺自己整個人氣象仿佛更宏闊了,鄭炎不禁哈哈大笑,笑罷沉寂了一會兒又蹲下發起了呆。不一會兒後麵想起腳步聲,“你倒是內心豐富”,也不知道是譏諷還是隻是評斷,鄭炎不為所動,仍舊低頭不語。


    鄭楠珠走到前麵看到鄭炎正盯著腳下一處焦黑的地麵,想了想說道“如果隻說一般意義的威力,雷法分三個等級,人雷、雲雷、天雷,五雷正法或者說小五雷正法就在人雷範疇之內,把身體五髒之氣煉化攢聚為一,威力取決於修持者身體條件和修為,最強的其實也能達到雲雷一級,據說仙人修煉的大五雷正法威力可比肩天雷;雲雷就是我們一般見到的風雨雷電中的雷電,你不是之前提到天有三十六重嗎?打雷下雨發生在最低一重,最接近大地,所以產生的雷電便被劃入了雲雷一級;至於天雷,我們現在很少能看到,大多是聽說,劫雷就是天雷中的一種,而且屬於威力不算強的那一種,更強的還有神霄紫雷、太清星雷、混沌神雷等。昨夜鄧楠最後釋放的大概是劫雷一級,所以能把土地烤焦”,


    鄭炎抬頭好奇問道“太清星雷?”,


    鄭楠珠點頭道“天上的星辰時刻都在運轉,相反性質的兩顆星辰如果接近到一定距離或者發生摩擦碰撞就會產生雷電,所以叫太清星雷,祠堂後山書樓裏有一部《神霄雷書》,總共八卷,雖然裏麵很多都是傳說,但應該是現在世間修煉雷法最好的功法”,


    鄭炎來了興趣,記得聽人說《神霄雷書》現在存世的隻有四卷,內丹雷化、咒印、小五雷正法、禦使雲雷,完整的應該有九卷,不知道族地收藏的缺失了哪一卷。


    這次鄭楠珠沒有舍鄭炎獨自離開,兩人隨便吃了點幹糧一起上路。


    走到太陽快落山的時候終於到了敦陽山腳下,這邊更是看不到城鎮,有村鎮基本也已經廢棄,主要是幹燥,幾乎看不見河水流淌,地下倒是確實有暗河,隻是聽說埋藏很深,而且一尺深的土壤下麵全是大石頭,挖井太困難;敦陽山曾經作為翼望寶月雙城築城的石料場,原先的地下水脈被挖斷,這樣一來更難挖井了,所以附近的人們漸漸就都搬離了。


    鄭炎看了一眼險峻高聳又怪石嶙峋的大山奇怪問道“咱們是要走那條運石料的古路嗎?”,


    鄭楠珠把長劍拄在地上單手虛按,片刻後輕聲說道“今夜在碧遊湖過夜,明天去虎役圍場,要趕一百匹馬迴寶月城”,


    鄭炎有些納悶,“碧遊湖?什麽時候有這麽一個地方了?”,


    鄭楠珠沒有迴答,隻是平靜看著前方不遠處一個小土丘,正在鄭炎疑惑的時候,十丈方圓的土丘忽然開始龜裂,似乎有什麽東西要出來,接著便看清了破土而出的龐然大物,是一隻野豬,其實也沒到了“龐然大物”的地步,一丈高兩丈長,這也不小了,這麽大一頭豬絕對夠村子裏的人過冬。


    野豬甩著巨大的腦袋,哼哼唧唧地用鼻子和嘴邊的獠牙把幾塊不小的碎石拱起或拍飛,又抖了抖身子,身上黏連的土塊石塊簌簌落下,似乎終於清爽了,臉上居然綻放起一個笑容,鄭炎很失落,對開了靈智的家夥有些下不去手。


    野豬身下傳來幾聲慘叫和怒喝,隻見土堆裏又站起一個一丈多高的巨人,鄭炎定睛一看居然是一個牛頭人身的妖怪,隻是頭頂光禿禿的有些怪異,再仔細一看原來是兩隻角被人拔了,鄭炎瞬間想到了星緯說的那個牛怪,不會就是這家夥吧?


    牛怪恨恨捶了兀自抖動蹭癢的巨豬一拳,巨豬身子晃動了一下哼哼唧唧很不高興,“鄭楠珠,老子等你很久了,今天非把你這張小白臉剁成肉泥”,說著牛怪又從土裏翻找出一根粗壯的鐵棍,


    鄭楠珠劍眉微皺,淡然說道“你的角呢?”,


    牛怪聞言身子一滯,隨即惱羞成怒,大聲嚷嚷道“你管得著嗎?要打就打哪那麽多廢話,比娘們還娘們”,雖然這麽說著,可牛怪隻是胡亂揮舞著手裏的棍子,腳下沒有挪動半步。


    鄭炎偷偷看了一眼旁邊鄭楠珠的反應,暗道這老牛真是活膩歪了,你罵他祖宗十八代他都不以為意,可你罵他是娘們,這可就嚴重了,隻是讓鄭炎失望了,鄭楠珠並沒有教訓牛怪的意思,隻是徑直往山上走去,鄭炎忍不住又看了一眼牛怪的頭頂,牛怪很尷尬,隨即狠狠瞪了鄭炎一眼。


    兩人一牛怪一開了靈智的豬精緩緩登山,閑聊中鄭炎終於得知牛怪其實已經可以化為人形,隻是他覺得人形太沒有氣勢,像是小雞似得不能凸顯出他這個大王的威武霸氣,所以就一直保持著這副半人半牛的樣子,還給自己取了一個很霸氣的名字,牛霸天。


    鄭炎又旁敲側擊地問了一下這家夥對星緯有沒有報仇的心思,牛霸天支支吾吾說打不過,等過個百八十年再去找迴場子,鄭炎有些放心下來,這家夥的力量這麽強悍,身體各方麵的素質就更別說了,星緯那麽一副柔媚又溫雅的樣子怎麽可能打得過,之前肯定是用了什麽計策才得手,而且似乎也受了不小的傷,等自己厲害了以後...,等等,關自己什麽事?


    走到天快黑的時候,轉過一個彎前方忽然豁然開朗,一麵碧波蕩漾的鏡湖出現在眼前,湖光山色,周圍是蒼翠的鬆柏,在餘暉的照耀下不禁讓人心曠神怡。


    鄭楠珠轉頭看著野豬,野豬一雙眼睛滴溜溜轉的飛快,眼看鄭楠珠眯起了眼睛,野豬嗖的一下,接著又是噗通一聲,躥進了湖裏,鄭楠珠往一個方向走去,鄭炎看了看前麵隱約石山半腰好像有一個不小的山洞,還有塊石碑,大概就是這兩個家夥住的地方了。


    鄭炎正觀察四周的景致,忽然湖邊傳來聲響,幾條肥碩的金色鯉魚被野豬精打飛了上來,一旁的牛霸天已經編好一根草繩,把岸上的鯉魚都串了起來,掛到鐵棍上扛著往洞府走去。鄭炎還站在原地有些愣神,足足二十幾斤的金色鯉魚!不是錦鯉,是四須金鯉!居然準備要吃掉?!這要是讓洛陽那幫權貴巨賈們看到還不心疼死?


    野豬精又弄了幾條上來,這才爬上了岸,用鼻子一拱居然就這麽擺到了鼻子上,搖著尾巴歡快地朝洞府跑去,鄭炎歎了一口氣跟了上去,沒注意到不遠處湖裏有什麽蕩起一陣漣漪。


    洞府很大,臥房和廚房以及大廳都是分開的,各個房間沒有任何多餘的雕飾,樸素到近乎原始,比星緯霜筠她們簡直一個天上一個地下,其實也是,修行者在日常生活一項大多推崇簡約樸素,追求精致的也有,但真的很少,星緯她們是在過日子,要麽也不會無聊找鄭炎學音律讀書識字。


    鄭楠珠坐在一根木樁子上看著外麵發呆,牛霸天已經從樹林裏抱迴一棵鬆樹,然後用那根一看就分量不輕的鐵棒三下五除二砸成一堆碎木,鄭炎接住一根飛濺的木刺有些無奈,鄭楠珠迴頭說道“鄭炎,你來做魚,要是讓他做你就別想吃了”,


    鄭炎很不情願地在一個石槽裏收拾起魚來,野豬精趴在一旁似乎很愜意地看著。石槽上有一道山泉流下,正好用來衝洗,八條二十多斤的金鯉,使得鄭炎心裏滿是糾結和複雜,終於忍不住問道“牛大哥,你不是吃草的嗎?這個家夥也吃魚?”,


    牛霸天翻了個白眼沒好氣道“你才吃草,我老牛這麽大的塊頭吃草能吃飽嗎?得吃多少?又要耽誤多少時間修煉?”,


    鄭炎一時間竟無言以對,在鄉下確實見到牛幾乎多半天都在吃草,確實很耽誤事兒。


    廚房裏有不少瓶瓶罐罐,牛霸天給鄭炎指出各個罐子裏裝的什麽調料,還有明顯是今年新榨的菜籽油,看來這家夥也會去人類的村鎮,隻是不知道這些東西是搶來的還是采賣來的,一旁的牛霸天很貼心地給鄭炎解開了疑問,“老子不缺錢,這邊地下多得是金子玉石,不過老子不喜歡那些東西,都是撿鬆子板栗去城裏麵賣錢,再買這些東西迴來,太有意思了,哈哈哈”,


    在鄭炎做魚的時候牛霸天給拿出一筐鬆子板栗,個頭極大,鬆子簡直堪比栗子,鄭炎一開始還有些沒分出來,不過都是生的,看旁邊還有兩個大鍋,鄭炎幹脆又做起了糖炒栗子和五香鬆子,外麵已經完全黑下來,不一會兒一輪比洞口還大的皓月跳出山頭落進湖裏,這樣的景致真是美不勝收。


    皓月如洗清輝如霜,外麵是清冷純淨,裏麵是火紅濃香,鄭炎很喜歡這樣的反差,鄭楠珠似乎也有些沉迷,坐在洞口一直沒有挪動。


    野豬精早趴在了炒栗子炒鬆子的灶台邊,牛霸天也早不管煮著魚的那個灶,專心打理起這邊兩個灶,看來吃草還是浸透到了他們骨子裏。


    全部完工,三人坐在一張石桌子邊,一大盤魚一大盤糖炒栗子一大盤五香鬆子,三副碗筷,野豬精在另一邊,也不管燙嘴,吃得哼哼唧唧。


    鄭炎吃了幾口魚感覺著實不錯,沒有一般鯉魚常見的那種土腥味兒,而且很柔嫩細膩,還有些別樣的味道,正準備再吃一口,忽然看見洞口正有一張很漂亮的臉探出來,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滿是靈秀又包含哀傷,和鄭炎對視一眼快速縮了迴去,鄭炎有些詫異,牛霸天下筷如飛在百忙之中含糊說道“滾進來,別讓老子說第二遍”,


    過了片刻一個穿著金色緊身衣裙,身段玲瓏有致的少女扭捏著走了進來,牛霸天背對著她粗聲粗氣地說道“吃就坐下來吃,不吃就滾出去”,


    鄭炎承認自己有些憐香惜玉了,少女楚楚可憐地低著頭,雙手絞在一起似乎既忐忑又害怕,可能主要還是這個少女看起來年紀還很小,十六七歲的樣子,隻是身段長的成熟了一些,臉還是一張精致的娃娃臉,不過鄭炎也知道,這少女多半是妖怪,隻是還是起身給少女拿了一副碗筷,把她拉到桌前。


    女孩低著頭不說話,到了桌前也不坐,借著燈光鄭炎這才開清,女孩子早已是滿麵淚水,想著安慰可又不知道從何說起,一旁的牛霸天沒好氣道“吃不吃?不吃就滾蛋!”,


    鄭炎不知道他們之間有什麽瓜葛,就沒有開口,隻見女孩子緊了緊手忽然抬起頭認真說道“你不要再吃它們了”,語氣輕柔,聽不出是警告還是請求,


    牛霸天沒好氣道“吃你?”,


    少女畏縮著往後退了一步,恰好碰到在後麵嚼鬆子的野豬精,野豬精很不客氣地一鼻子撩了過來,鄭炎看到那對獠牙下意識伸手攬住少女的腰肢拉到自己身邊,將將避開那一下,少女像是一隻受驚的小金絲雀一樣,可憐巴巴地看著鄭炎,


    鄭炎猶豫了一下輕聲問道“為什麽不能吃?”,


    少女眼裏的淚水立刻又打起了轉,抽泣著說道“它們都是我的同類”,


    鄭炎一時間尷尬無比,這個少女還真是金鯉化形,自己不但宰殺了她的那些同類,還烹煮了,還又吃了好幾筷子,等等,這真算同類嗎?緋兒和玄真怎麽就沒有這份情結?


    一旁的牛霸天和鄭楠珠兀自吃著,完全不在意少女的聲淚俱下,鄭炎幹咳了幾聲想提醒他們說點什麽,忽然一條魚飛了起來落到野豬精的盆子裏,少女眼睛跟著魚落下,終於哇的一聲大哭起來,牛霸天一手拍在桌子上,少女渾身一顫隻剩抽泣,


    “湖裏沒有它們的天敵,現在簡直泛濫成災,我就是不抓它們自己也往岸上蹦,你說你天天守在水邊撿迴去多少?等你睡醒的時候又看到死了多少?哦,現在你不睡覺了,看看你的樣子?還有多少精氣?你這副身體還能維持多久?維持不住的時候沒人管它們它們又要往岸上蹦,你還是救不活它們,而且現在湖裏能吃的差不多都被它們吃光了,我要是不幫著你減少數量它們更活不了,另外,我再跟你說,就是因為你的看護,導致一千多年來除了你再沒有一條開靈智的,跟你講道理講不通,你還是魚腦袋嗎?白瞎了千年修為”。


    鄭炎完全沒想到看似憨厚粗笨的牛怪居然這麽能說會道,再看旁邊的少女...等等,姐姐,這旁邊不是有凳子嗎?你靠著我做什麽?


    少女終於還是把情緒穩定下來,鄭炎給她剝了幾顆炒栗子,少女吃下第一顆的時候就眉開眼笑了,等吃完就滿臉期待地看著鄭炎,鄭炎隻得教她自己剝著吃,少女很快便把同類被食的哀傷拋到腦後。


    鄭楠珠吃飽喝足看了少女一眼平靜說道“前一段日子沒人來找你們嗎?”,


    牛霸天嚼著鬆子含糊說道“怎麽沒有,說是要建什麽妖庭,上代妖王死了這都多少年了,還有人惦記這個,真是無聊”,


    鄭楠珠剝了一個栗子放進嘴裏慢慢嚼著,輕聲說道“當年你不也跟了他好些年嗎?那時你們可是踏山山倒催城城破”,


    鄭炎有些驚訝,忍不住多看了老牛幾眼,牛霸天譏笑道“全靠著幾個大妖撐著,你看後來他們死了以後怎麽樣?一群烏合之眾罷了,大多數妖修都不服管束,妖王也不行,這是骨子裏的東西,除非是找那些天生適合群居的妖修。對了,這次來找我的這些家夥們可不簡單,拿出的功法比你鄭氏一族的藏書都不差,我猜肯定是上麵來的,太華臂嶺那邊可是都已經被他們摸了一遍”,


    鄭楠珠點頭道“確實是上麵來的,大概是之前上千年對人間疏於管理,現在開始重新培植代言人”,


    牛霸天譏笑道“是不是又要天下大亂了?你們一直說的民心到底是個什麽東西?我裏裏外外看了三千年,到現在還是覺得這東西就像泥巴,捏出個什麽樣它就是個什麽樣,稍微放鬆下來,遇到水立馬化成一灘軟泥,管的嚴點把它燒成碗,可一旦打碎就真碎了,再捏不起來,除非用烈火煆燒”,


    鄭炎點頭道“人心如沙子,因勢而聚,因勢而散,聚散都是民心,勢可以是民心也可以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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