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炎到了青木驛,找到驛差拿出印信說要領一匹普通馬去北邊,驛差端詳著印信拖延了半天還是遞給鄭炎一塊馬牌,主要是鄭炎的年紀很讓人懷疑。


    因為有刑部印信,所以押金自然是免了,不過租金還是要交的,驛站馬匹隻有驛卒才能免費騎乘,官差付租金後可以迴所屬衙門報銷,其實出公差一般都會申領差旅費,住驛館也會有優惠,這方麵倒也沒什麽說的。


    往北的路有三條,一條是專門供給軍隊使用的直道,一條是官民兩用的驛路,另一條是水路,汴水由北向南,在洛陽城東十裏處的青木驛北分成兩支,一支流入城裏,一支往南注入洛水,這裏的青木碼頭和城南洛水邊的朝陽碼頭一樣,都是糧食貨物的集散地,倉庫車馬無數,河道寬闊少有淤泥,每隔幾年就會大規模疏通一次,鄭炎自然選了官民兩用的驛路來走。


    太陽沒升起的時候從府裏出發,到青木驛將近三十裏的路程,大概走了不到一個時辰,這還是一路上多看了幾眼南城市井百姓早起生活的情景,最近兩年連內城都沒出來過,也就是更小的時候和街上的孩子們走街串巷悠遊閑逛,現在除了學習就是修煉,難得有這樣的機會。


    騎馬踏上驛路,右手邊就是冉冉升起的朝陽,天清氣爽,是個出門的好時節。驛路上往來的車馬很多,鄭炎還不能縱馬加鞭,大周律法有明文規定,驛路上有車隊的情況下不準縱馬。


    身邊的車馬基本都是糧車,洛陽以北幾乎多是平地丘陵,土地肥沃產糧極豐,是供給京畿用糧的主要糧食產區,洛陽和洛水以南地區的絲綢器具瓜果藥材等物品也會通過這條驛路輸送到北境。


    鄭炎剛才在青木驛隨便吃了點東西就出發了,按自己的計劃每天至少要走二百裏,大概二十多天就能到寶月城,要是有人禦寶飛行帶著就好了,也就是兩三天的事兒,隻是每次大爺爺都不許,這次連個伴兒也沒了,其實還有一個更快的方法,空間傳送。


    空間傳送是很早就有的一種法門,需要借助陣法來施放,有最短和最遠距離限製,不知為何,傳承到現在一直沒有得到進一步開發,也沒有形成體係,應用也極為有限,而且因為某些原因,洛陽城內無法實現空間傳送。就好像上古遺留下來的一個單一法門,沒頭沒尾,人們隻能把這個歸結為對大道的認識還不夠全麵。


    走在驛路上又想到是第一次自己一個人出遠門,嗯,還真有些小激動,秋風得意馬蹄急,少年應該輕別離。負劍縱馬江湖道,韶華天下兩相宜。哎,沒想到胡謅的歪詩還挺通順,果然江湖應該有劍有詩,還有酒,這時正好看見一個胡子拉碴的中年人,騎在馬背上仰頭舉著一個青皮葫蘆大口喝著什麽,肯定是酒了,鄭炎有些羨慕。


    中年人喝盡一口,正好看見旁邊鄭炎的樣子,笑了笑把酒葫蘆遞過來,鄭炎有些尷尬,搖了搖頭先道了謝,自己還不會喝酒,糟蹋東西。中年人又笑了笑把酒葫蘆別到腰上,抖了抖韁繩靠近了鄭炎,笑著說道“少年人喝酒確實不好,你能拒絕我,挺好”。


    鄭炎有些不知該說什麽,後一句話似乎很莫名其妙。


    中年人穿著一身暗灰色勁裝,馬鞍上掛著一柄褐鞘長劍,樣式和鄭炎的長劍一樣不起眼,麵容氣度上清鑠中帶著粗狂粗狂中帶著清鑠,矛盾又有些複雜,很吸引人,想來閱曆肯定很豐富,鄭炎忍不住想這到底是個什麽人,以自己的閱曆怎麽也沒個頭緒。


    兩人似乎都不是那種擅長和人聊天的人,一時有些沉默,片刻後中年人失笑出聲,看著鄭炎無奈道“還以為你這年輕人會主動找我攀談些什麽呢,以前見過的少年郎都是那種不理他能和你說一天,看你的樣子又不像戒備,要知道口拙可不好,老天給我們一張嘴可不是隻讓我們吃飯的”,


    鄭炎尷尬笑了笑隻得說道“我去寶月城探親,大叔去哪?”,


    中年人微笑看著鄭炎,片刻後點頭道“先去一趟汴北城,然後去鬱單洲,給東家跑生意,這麽年輕就一個人出門,比我強,我到三十歲才開始出來跑生計,既然是一個人就別輕易離開大路,從這兒到寶月城一條道走到底就行”,


    鄭炎點頭,沉默了片刻,中年人看了看鄭炎掛在馬鞍上的長劍笑道“練劍?”,


    鄭炎摩挲著劍身靦腆一笑“嗯,斷斷續續,到現在也就是養個精元”,


    中年人點頭道“看你摸劍的動作就知道是真喜歡,其實也不用著急,基礎打好就行,來日方長,不要想著一蹴而就,你看世間哪個劍仙不是幾十年打磨出來的”,


    鄭炎想了想說道“北地四個劍仙級別的劍修好像都挺年輕”,


    中年人無奈一笑,“那些過了一甲子的家夥不去說,你們大周的鄭楷元四十五了吧,莊雲棧我知道是四十八,鬱單洲的崔嵬也快五十了,至於大秦的賀西風和鄭楷元同齡,這四個人可不是十幾二十幾歲達到劍仙境界,最早的鄭楷元我記得是三十五歲封魔大戰那個時候,以他的資質和家世尚且如此,別人就更別說了,說起來以後還真可能出幾個二十幾歲的劍仙,宮蕩的那個徒弟李萍瀾,張錦雲的徒弟雲錦張,還有一個我不知姓名的少年,嗯,不好說,或許不止這三個,有意思”,


    中年人說到最後有些自言自語的意思,鄭炎聽著有些羨慕,自己肯定不行,首先不是先天劍心,仇青說因為資質限製,後天劍心也很難結成,平日裏又無法專注劍道,修行一途,天分加努力,剩下的就是氣運,大爺的,這麽一想這三個條件自己好像都沒有,愁人。


    鄭炎從小就很羨慕仗劍天下的劍修風采,家裏不少人都是劍修,而且都是高手,往來的信件裏叔叔鄭楷元也一直希望自己能多琢磨劍道,在這樣一個環境熏陶下喜歡劍是肯定的,可也清楚知道自己在這方麵的條件確實一般,心高嗎?說高也高,所以就有了落差很失落,以前好像總是習慣騙自己,騙自己說路遙知馬力,其實關鍵還要看馬的條件。


    中年人看在眼裏沒有說什麽,這時路上車馬少了很多,和鄭炎道了個別說要趕路,揚鞭縱馬而去,鄭炎磕了一下馬腹也加快了速度。


    修行劍道不能達到極致,不是還有別的修行路子嗎,幾個方法糅合起來也是一條路子,人之不如意十有八九,好像本來就應該是這個樣子,天選之子怎麽也不會輪到自己頭上,但也要好好向一個方向活著,精神不滅奮鬥不止,好像是這些年流傳開的一個說法,精神者,神識的精華,而不是精氣神中的精神。


    這一日鄭炎換了七次馬,不算青木驛也就是說經過了七個驛站,走了二百四十多裏,隻是中午在一個小驛隨便吃了點東西,到晚上太陽落山的時候正好到了第八個驛站。


    把馬和馬牌一並交給驛差,走進一間小飯館吃了點東西,再進隔壁的驛館一打聽才得知房間剛好全部都定出去了,鄭炎有些無奈,經驗不足啊。聽著驛丞的建議在驛館不遠處找到一家大車店,訂了個大通鋪的位置,總算安頓了下來,這一天基本都在馬上,如果不是修行的緣故,屁股估計已經磨出血了。


    大周驛站在規模和行政方麵一般分三個等級,三十裏之間的叫“鋪”,不過人們習慣稱小驛,有的地方也叫“亭”,一百八十裏之間的稱為驛站,五百七十裏之間的叫驛城,其實一般都是州縣的首府所在,除非特殊地方才會建立單獨的驛城。


    鄭炎之前已經走過了一個二等驛站,落腳的地方便是一個驛鋪,一般驛鋪附近都有一個村子,村民大多一邊做驛夫一邊耕種,因為守著驛站,還能售賣些貨品,也能開些小飯館小旅店,鄭炎找的這家大車店便是下河鋪村的村民開的,一晚上十文錢,比驛館裏便宜很多,在這休息的也多是車夫腳夫。


    跟著店老板進了一間屋子,裏麵已經有五個漢子正喝酒聊天,看到鄭炎進來都停了下來,因為鄭炎手裏拎著一把劍。


    老板大概和這些人挺熟,笑罵幾人沒見過世麵,這孩子一看就心善,人家走江湖關你們什麽事,安心睡就行了。


    鄭炎容貌耐看可絕不會讓人眼前一亮,也談不上白淨,勉強清秀而已,幾人看了幾眼便放下了心,對鄭炎的性情身份大概有了個猜測,一個年級稍大的大伯還招唿鄭炎過去喝點,鄭炎笑著拒絕,長這麽大確實沒怎麽喝過酒,隻是這兩年逢年過節陪著大爺爺喝點,宮裏的宴會不會給孩子們安排酒水,鄭炎又從來不去外麵和那些世家公子玩樂聚會。


    一張大通鋪六個位置,隻剩挨著門口靠牆的一個位置,按著心洛的囑托,把包裹當枕頭枕著,兩把匕首一把在懷裏一把綁在小腿上,長劍擱在身邊手能碰到的地方,鞋子也放在身邊,覺得妥當後鄭炎終於躺了下來,渾身舒坦,這一天顛簸終於停了下來,當務之急要趕緊用真元滋養一下身體,留一半心神觀想,出門在外要隨時保持最佳狀態,這是心洛著重強調的內容。


    不一會兒另一邊傳來收拾聲,接著昏黃的油燈熄滅,眾人各自睡下,不一會兒便想起了囈語和鼾聲,看來今天又沒少辛勞,還有村裏的狗吠和夜貓子啼鳴,聽起來居然有些悠揚的感覺。鄭炎現在還丹修到了煉精化氣高階,武道修為大概在第四境的“開山”,法術一個不會,居然就這麽一個人出了門。


    ————


    國家萬事,首重歸心,歸心首重文脈,大周為梳理文脈很早便設立四大文館,用來管理藏書校正刊印,其中崇文館設於翰林院,名義上屬於禮部管理;昭文館設於中書省,統領鴻都學門太醫院等地;承文館直屬於尚書省,隻是地址國子監,也被稱為國子監“後院”,除了做事的官員,還有由國子監和太學選撥的上百名年輕俊傑在此學習;弘文館設置於後宮禦苑。


    四大文館取自“崇德昭功承傳弘毅”,每館設大學士一名總領館務,學士十名,司職官員五十名。大周六位大學士有四位都負責文館一事,可見朝廷對文脈一事的重視。


    今夜無月。


    承文館書樓裏有光亮時隱時現,一個修長挺拔的身影,端著一個燭台,走在一排排書架間,滿鼻書香,燭光下的麵容是寧靜的享受,是一個十七八歲的年輕人。


    年輕人一路走來,走過重重書架,又走過幾條迴廊,前方是一間亮著燈光的屋子,似乎有人聲。年輕人抬手輕柔地推門,手修長而晶瑩,女子看了或許也要嫉妒三分,門被無聲推開,現出幾個圍著燈燭端坐的身影,有聲音傳來,“如晦,你遲到了”。


    “如晦是謙謙君子,覺得我們這樣公然開小灶有失公平,但又不能違逆先生命令,所以隻能借拖延來表明自己的態度”,幾人中一個年輕人輕笑說道,


    身邊另一個年輕人無奈搖頭,“雲胡,虧得我們幾個相交多年知道彼此為人,換個人聽了你剛才的話一定會覺得是冷嘲熱諷,當場翻臉都是輕的,也就是如晦好脾氣”,


    剛進來的齊如晦笑了笑找了個位置坐下,旁邊一個清純淡然的少女隻是微微點頭,叫雲胡的年輕人也是十七八歲的年紀,清秀中帶著靈氣,哈哈笑了幾聲。


    裴世南是承文館學士,祭酒大人的親傳弟子,也是今夜這次“開小灶”的組織者,此刻手中拿著一本書正盤膝端坐,聽完幾個學生的對話撫須笑道“說開小灶也不對,偌大一個承文館一百名學生,有修行精神法門資質的隻有十幾人,今夜給你們六個開,明天是他們,不是世間所有事都能講公平,‘使雞司夜,令狸執鼠,皆用其能,上乃無事耳’”。


    齊如晦頷首說道“是學生狹隘”,


    裴世南擺手道“年紀輕輕狹隘點沒關係,但要知道主動去開拓,年輕就通透寬廣反而容易疏漏,精神凝實堅韌才能駕禦自己的思想言行,這就是我們修行精神法門的最基本目的。精神的載體是意識,意識的具體原理和來源我們到現在還無從得知,但知道它肯定和肉體神魂有關,摸索總結下來,通過合適的方法鍛煉肉體神魂確實能增強精神,你們都是六七歲便開始打基礎,到如今十多個年頭,可有了自己的認識?”,


    叫雲胡的年輕人率先舉手,得到先生點頭同意後笑著說道“精神之於意識,就如同神識之於神魂,法術之於真元,力量之於肉體,學生以為既然如此肯定就有很多方法提升精神力,讀書觀想太過枯燥,而且見效慢,如果讀書和觀想出現偏斜容易向發散型發展,鍛煉肉體太苦,每次力竭再力竭還要保持精神不滅,想死的心都有了,我們應該尋求像煉化精元和元氣成真元那樣的方法,或者像鍛造體魄借助天材地寶之類的外丹法”,


    其他有人反對有人思索,裴世南笑道“生靈總在尋找最便捷的方法使得生存更好更容易,這也是我們這個世界日新月異的動力所在,但你們想過沒有,突然讓一個木匠去做蠟燭他能做出來嗎?事無絕對,陰陽家們不是都說天道總會留一線嗎,所以當然有可能做出來,但他最可能要花費更多的時間更多的原料,我從來不否定憑空創造的可能性,但我們要講道理,這個可能性到底有多高?因為人人都具有的僥幸心理,我們很容易給自己編織成功的願景,你是否會陷入自己編織的願景裏不能自拔而蹉跎歲月?精神修行可以製造出強烈的願景,幫助你更堅定去做事,也可以認清和破除那些虛幻的願景,讓你明辨是非少走彎路,所以,不妨先吃點苦腳踏實地的修煉。我理解你們的浮躁和急切,我也是從你們這個年紀過來的,今天就教你們些精神法門的應用吧”。


    幾人相視一笑,有著狡黠和計謀得逞的興奮。


    裴學士抬左手平推,手掌中湧出一圈一圈的青色光暈,漸漸青色光暈流動穩定下來,形成一麵鍋蓋大小的青色光盾,“這是一麵真元盾,隻要達到煉氣化神高階真元可以外放差不多都能做到,想必你們也見過不少”,


    說著又抬起右手,很快又凝出一麵青色光盾,隻是光盾上有一個玄妙的符紋,“你們這樣看肯定看不出來,我要和你們說的是,右手這麵真元盾要比左手的這麵更堅韌穩固,兵器課上你們應該聽過,我們大周現在的製式盾牌都有龍骨框架,原理便在此,當然用神識也能做出這樣的框架,隻是精神力要更便捷”,


    眾人都興奮起來,很快屋裏便亮起各色光暈,蓋過了燈燭。閣樓外夜色裏有一個身穿白袍的中年人負手而立,身邊有一個空靈清純的白衣少女,少女容顏精致氣態還有些孤寂,淡然地看著樓上閃爍著各色光暈的窗戶,再仔細看中年人清逸絕倫高標逸韻,想來絕對不是普通人。


    夜有些深,六個少年人說笑著離開,下樓的時候似乎沒人注意到院子一角站著的兩個人,隻有鄭玄都眼裏有些疑惑,看向樓上,窗邊裴世南笑著點頭。


    院中再次安靜,樓下的中年人抬手凝出一把金色光劍,腳尖一點合身刺向樓上的裴世南,裴世南手中凝出一麵青色光盾蕩開刺來的一劍,接著舉盾砸向空門大開的對手,中年人腳下似乎踩中什麽東西,借力向後倒飛而去,裴世南躍出窗戶,很快兩人便在院中打作一團,白衣少女站在一邊隻是默默看著,似乎對一切都漠不關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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