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整天鄭炎都沒有起床,臉色潮紅高燒不退。


    迷迷糊糊躺靠在穎月懷裏喝了幾碗湯水便又昏迷了過去,昨天體力和神識透支嚴重,開發出來的三成體質也在試圖自動穩定下來,需要消耗的精元和真元自然不少,所以使得身體自動陷入昏迷,安國公和老夫人過來看了看,一切都在預料中,也沒什麽擔心的,真元滋養的事穎月和心洛自然會做,別人也幫不上什麽忙,隻是讓後廚多做了些補精元和真元的藥膳。


    一天又過去,太陽將近落山,餘暉透過窗戶正好灑在床上,橘紅色的光暈含著清爽的秋意,心洛坐在床頭看著安詳躺著的鄭炎發著呆。


    一旁穎月收拾著出門的行李,也就是一套用來替換的秋裝和內衣鞋子,至於冬裝到了那邊自會有,不是說窮家富路嗎,帶夠盤纏就行了,帶多少也是個麻煩,帶大錠銀子怕沒地方花,帶銅錢太多也不合適,就這麽個小布包帶錢多了很容易讓賊人看見,招麻煩不說亂花錢怎麽辦?這兩年從那幾個家夥那兒聽來不少青樓的勾當,還說有機會要驗證一下,這怎麽行!穎月陷入了糾結,銀票倒是方便,可有些地方又兌換不了。


    “你真不去嗎?你要是說去國公也不會反對”,床邊的心洛忽然輕聲說道,


    穎月迴過神看著一臉清淡的少女忽然輕笑出聲,“原來你一直緊著他,整天冷著臉又是怎麽迴事?你知道他喜歡你笑,這幾年你笑了幾次什麽時候笑為什麽笑他都記得”,


    心洛皺了皺好看的一字眉沒有說話,


    穎月有些無奈,拿起一吊錢掂了掂,怎麽也有十多斤,還真是麻煩,不禁又陷入了苦惱中,


    “原來你也很不安,我還以為你從來都處變不驚”,心洛輕笑道,


    穎月有些無奈,“他睡著了你才笑,對了,你說到底該帶多少錢,你不是經常外出執行任務嗎?”,


    心洛起身走到桌前抬手劃出半吊銅錢,又撿出十塊一兩的銀錠,想了想又挑出三塊一兩的金錠,然後就不再動作,


    穎月皺著臉擔憂地說道“是不是太少了些?將近四千多裏的路呢,得兒要走一個月吧?還要去驛站租馬,萬一馬丟了也要賠人家,驛站一匹馬多少錢?怎麽也要二十多兩吧?”,


    心洛看著眼前陌生又熟悉的女子忽然笑了笑,原來很喜歡看她慌亂沒頭緒的樣子,是嫉妒她平時的嫻靜大方嗎?不自覺提高了聲音,“不要看洛陽,路上驛館或者縣城之類的地方一頓飯的花銷最多二三十文錢,打尖住店一天也不過五六十文,州郡裏的價錢最多再加十幾文,這樣一天的花銷大概在一百五到二百文,一個月六千文,也就是六兩銀子,去北邊的直道是三十裏一個驛站,一匹普通的馬三十裏的租金現在應該是二十文,押金普通馬是五兩銀子,如果有戶牒或者官牒不需要押金,這樣算下來租馬的花費大概要三千多文,你要是覺得不夠可以再拿兩張十幾兩的銀票”,


    穎月抱胸苦苦思索著,心洛正好看到鼓脹的胸峰,本來有些歡喜的眼神立刻有了些不自然,低頭看了看自己的平坦,有些賭氣地走開了,到了外間屋裏翻找出兩個盒子,“兩把匕首一把劍,都是玄鐵鍛造,特點是堅韌耐用不起眼,國公不是說不讓帶法寶嗎,內侍監鑄造的標識我已經去掉了”。


    穎月忽然站起來恨恨說道“不行,我要去找一份官差印信,這樣算下來一路的花銷也太多了”。


    鄭炎在家休息了三天,第四天天還沒亮被安國公扔出了大門。


    好出門不如賴在家,這是族地那邊的一句俗話,鄭炎很小的時候就深以為然,八歲的時候被大爺爺帶著第一次迴族地,每天都是在馬背上顛簸中度過,晚上差不多隻能睡半夜,剩下半夜大睜著眼怎麽都睡不著;


    那時和十歲的穎月共乘一匹馬,一直被穎月抱在懷裏,生怕他掉下去,大周馬政發達,孩童騎馬很常見,鄭炎的樣子沿途沒少被人笑話,十歲十二歲那兩次迴去還是同樣的情況,心洛都能自己控馬。十四歲那次終於能自己騎一匹馬,隨著修行的堅持不惰,三四天不睡也沒問題,那時才能整夜都能安生睡著。


    其實路上的種種還沒什麽,主要是迴族地後那些族老的眼神態度和話語。


    鄭炎第一次迴去還不覺得什麽,第二次就多少看明白了些東西,那些族老想加深自己和宗族的關係,想讓自己在洛陽朝堂能為他們提供一些便利,因此對自己不經意間的願望可以說是無限滿足,和同齡的孩子們玩耍不小心受了傷,不管是不是其他孩子們的原因,那些孩子都會招致斥責甚至懲罰。


    鄭炎小時候對別人的情緒很敏感,經過幾次後便很清楚地感覺到原先的夥伴們與自己相處時的小心翼翼和隱藏的不滿甚至厭惡,所以為了逃避那些內疚和尷尬開始往城外的翼望山上跑,那邊也有不少鄭氏族人聚居的村落,而且祖祠也在那邊,這樣一來倒也沒人說什麽,幹脆就搬到山上和爺爺住在了一起。


    其實鄭炎也能理解族老們的想法,修行一途最講究財侶法地,此四個條件,對於有著近兩千年傳承的鄭氏一族來說,後三個可以說底蘊深厚,很早的時候就有族人開始係統地總結對於不同體質不同性情的人的修行方法,相匹配的功法體係,前輩的經驗總結,如何合理安排相互砥礪的同伴,如何布置修行環境,等等,絕對在當今修行界處於領先地位,


    隻是這些很多都需要龐大的財力來支撐,藥草靈寶,吃穿用度,筆墨紙硯,法寶器械,等等,你不可能讓一個整日操心溫飽雜事的人在修行一途上專注踏實勇猛精進。每個人的精力是有限度的,十分的精力,人情世故耗掉三分,吃穿用度耗掉三分,俗事雜役再耗掉三分,剩下一分用來修煉嗎?再驚才絕豔也不可能如何吧?


    本來最初大周剛建立的時候,包括鄭氏一族在內的十三個家族都控製著一定數量的產業,足以支撐宗族發展和修行,隻是隨著時間的推移,一國畢竟不是一家,需要平衡的各方勢力日漸增多,好吃的誰都想吃,因此明裏暗裏的爭鬥也便多了起來,好在十三個家族一直抱團,隻是這樣仍有三個家族消亡,競爭便成了永恆的主題,退讓與進取,消亡與興盛,時時刻刻發生在世人看不見的地方,如今便是老貴族整體退讓的時候,所以財源日漸萎縮便成了必然。


    現在朝廷上下勢力基本分成五部分,


    首先是作為中間派的朝臣,他們一般並不參與其他勢力的爭鬥,隻是一心做事謀升遷謀榮耀,生進內閣死諡文正,抱團是為了不被其他勢力所左右,可謂是明麵上的中流砥柱,一般被稱為“皇黨”,以內閣首輔劉璋為代表,除了三省六部官員還有一些地方要員;


    第二股勢力就是傳承下來的開國家族,一些家族收益也都是開國之初便定下來的,比如各地財稅控製權,漕運,鹽鐵織造等,勢力主要分布在軍隊和景天監觀丘司摘丘司等一些特殊衙門,一直是大周暗地裏的中流砥柱,不過這些年多多少少也開始參與進一些紛爭,漕運織造已經被劃走,對財稅的掌控也搖搖欲墜,從十四年前封魔大戰結束開始逐漸淡出權利爭鬥,總之就是步步退讓,這些家族包括鄭氏宗族在內也被稱為“老貴族”;


    第三股勢力是外戚,他們平時並不抱團,隻是在麵對共同政敵的時候才聯合,比如第二股勢力,開國家族們其實也算外戚,隻不過世代都是外戚,而第三股勢力一般隻能做兩三代外戚,所以利益爭鬥比較直接,從後宮到地方,漕運這塊肥肉就被他們吃進了嘴裏,一切為了砍掉那些老貴族的財源削弱實力,相對於老貴族,這些勢力被稱為“新貴”,代表有李家周家吳家等十餘個世家;


    第四股勢力被稱為“鄉黨”,多是些出身地方的草根官員,抱團相互扶持,從京城到地方都有他們的聲音,不過其內部也有很複雜的劃分,比如走科考上位的,還有通過太學入仕的,還有同鄉出身等等,說草根隻是與前兩股勢力相比,他們的家族在地方差不多都是名門望族,可以隻手遮一方天的存在;


    第五股勢力是“清流”,也是最活躍的勢力,主要由言官禦史和翰林太學教習們組成,還有地方學政,他們幾乎會和其他所有勢力為敵,但絕不會和任何一方合作,是大周重要的監察勢力,監督諫言百官皇帝,所有人都要慎重對待。


    這些年老貴族們幾乎是在其他四股勢力合力打壓下退讓的,畢竟老貴族根深蒂固實力強大,最被其他四股勢力忌憚,鄭氏宗族和皇族的疏離便是最好的體現。


    但是皇族很大一部分成員對宗族的認同要更強烈一些,宗族又不斷為朝廷輸送著修行功法和人才,甚至在一些關鍵事情上出力,所以大概隻有很少的皇族成員在推動國和宗族的分離,鄭炎到現在還沒有立場,一來是安國公不願讓他早早涉足這些煩心事,最首要的應該是修行和學習,二來鄭炎對兩方確實也沒多少感覺,很微妙。


    隻是因為母親的關係,因為大爺爺和爺爺的關係,鄭炎還是被安排站到了宗族一邊,八歲開始,每兩年迴一次族地,接受族裏三個月的培訓便成了定例,事實上宗族的培訓方法對於鄭氏族人來說確實要比洛陽這邊的更有效率。


    又迴頭看了一眼門口笑嗬嗬的老劉,鄭炎有些無奈,大管家插著袖子鬼鬼祟祟走了出來,從袖子裏掏出兩張紙塞進鄭炎包裹裏又快速跑了迴去,鄭炎剛抬手,“嘭”的一聲大門已經關上,掏出折疊的紙一看是兩張銀票,各五十兩,乖乖,是不是想怎麽花就怎麽花?


    然後門又被打開,穎月走了出來,溫柔一笑把兩張銀票又收了迴去,給了鄭炎一個小盒子,說是刑部外派印信,又幫著鄭炎理了理衣服,眼裏滿是不舍,抬手撫著鄭炎的臉柔聲道“路上小心些,別湊熱鬧,好好走自己的路,別貪玩,早去早迴,財不外露,心洛準備的這把劍和那兩把匕首都價值千金,行家很容易看出來,不要輕易拔出來讓人看見...”,


    直到門裏傳來咳嗽聲穎月才止住話頭,抿了抿嘴說道“心洛說等你迴來”,說著走迴了門裏,大門再次合上,鄭炎哀歎一聲係緊包裹長劍往東邊走去,從東城門出城先去青木驛,在那裏騎馬沿著直道一路向北,最後盡頭便是寶月城,寶月城往北二十多裏是翼望山,五百裏翼望山再往北是縱貫南北六千裏的太華山脈和東西向的臂嶺,太華山脈再往北是九渠原和北荒,天地廣闊茫茫無際。


    門裏老夫人和幾位姨奶奶正數落著安國公,幹嘛把孩子扔出去!他想走的時候再走也不遲,也不差這幾天;為什麽不派人?別人靠得住嗎?再厲害怎麽樣?萬一有個疏漏怎麽辦?為什麽不讓帶幾件防身的法寶?境界低用不了扔出去也能砸人啊,穎月偷偷抹眼淚,把三姨奶奶心疼的,眼看要讓仇青李風跟上,一直沉默的安國公瞪眼,然後快速溜迴院子去了。


    穎月和心洛並肩迴小院,心洛皺眉沉默著,穎月疑惑問道“怎麽了?是不是宗人府那邊有事?”,


    心洛看著眼睛仍然有些紅的穎月輕聲說道“六司會派人全程跟著,隻是派的人我不知道是誰?”,


    穎月放下心來,笑著說道“派人就行,六司的人自然差不了”,


    不知怎麽,心洛眼裏有些憂慮。


    鄭炎自從那天收到“情書”後連著三天都沒來上學,大家自然很快知道是請了假,而且還是半年的長假,可為什麽請假?有的人自然清楚,可架不住無聊,於是編排出很多說法,說什麽和某某家的某個女子定親了,要住到一起培養感情;說被欽天監莫監正收了做關門弟子,做了景天璿的師弟,原來景天璿和牧星華的八字不合,鄭炎最合適,兩人結成道侶將來必定是鐵板釘釘的天階修士,欽天監世家會把生辰八字弄錯?居然還真有人信!


    還有說到東甌做質子去了,大周東南沿海被海賊襲擾多年,需要聯合東甌水軍剿滅,需要質子和一場聯姻來達成盟約,鄭炎在洛陽不受人待見,於是便被派了出去;還有人說因為鄭炎資質平庸,平時又不思進取,有辱皇族的臉麵,於是把他丟到地方上鍛煉去了;也好像是追求景天璿太過死纏爛打不擇手段,壞了欽天監的規矩,得罪了人,被關進了宗人府大牢。


    各種說法層出不窮,鄭炎幾個好友也沒什麽表示,事實上這些年也有些麻木了,鄭炎一有個風吹草動蛛絲馬跡,必然會有這樣的流言甚囂塵上,那些人不會錯過任何一個抹黑他的機會,流言流言,說的多了久了差不多也會在人們心裏形成定勢,任何國家勢力都不會讓一個名聲不好的人身居高位,這便是那些人的用心。


    一般這種事皇族和各監察衙門都會盡力澄清消弭,不管真假,流言絕對要被控製,有問題也要暗地裏解決,畢竟一個皇子怎麽都會牽扯到一國的體麵,影響到皇族的威信,隻是對於鄭炎是個例外,這也是那些人編排起來不遺餘力無所顧忌的原因,其中緣由很耐人尋味,又似乎一目了然。


    中午吃飯的時候,聞人斛牽著澹台雪妃的手走到葉青城幾人桌前,皺著柳眉也不說話,剩下幾人一臉奇怪,


    “鄭炎這兩天在做什麽?為什麽沒來上學?”,聞人斛終於開了口,隻是語氣裏似乎有些責備和不悅。


    葉青城不知怎麽有些心虛,訕訕笑了笑說道“我們也不清楚,哦,對了,聽清婉說是迴族地去了,那邊給安排了兩個女孩子,迴去把事情定下來,這不是過完年就十六了嘛,也到了訂婚的年紀,聽說那兩個女孩子很小的時候就被許給了鄭炎,這邊前一段時間很多人也在張羅這個事,到安國公那裏說媒的就沒斷過,宗族那邊估計是怕節外生枝,就提前把他招了迴去”。


    聞人斛皺著的眉頭沒有舒展的意思,似乎有些不甘心地說道“現在不都是過了二十才訂婚嗎?”,


    話出口幾人都一臉奇怪地看著少女,其實都知道葉青城說的才是最合理的解釋,大周這些年的風氣確實是二十多歲訂婚,如果是修士訂婚後大概三十多歲才會正式成親,因為既然選擇了成親組成家庭,不單是伴侶的問題,還是道侶,自然需要更多的了解,隻有普通人家訂婚一兩年後就成親,這些都不算,以鄭炎的處境,宗族那邊肯定會給他安排伴侶,這沒什麽好奇怪的。


    聞人斛想了想忽然嫣然一笑,趴在好友耳邊吐氣如蘭,“雪妃,你剛才的心跳很不正常呦”,


    澹台雪妃神色平靜,隻是搖了搖頭。


    兩個女孩子出了飯堂,一桌人麵麵相覷,鄭同一臉不解,搖著頭說道“不應該呀,這都哪兒跟哪兒,聞人斛和澹台雪妃不是都已經名花有主了嗎?這樣心高氣傲的女子怎麽也不會和鄭炎有什麽瓜葛吧?”,


    陸存嫣搖頭道“雖然這麽說,但那些畢竟都是傳言...好吧,我也不理解”,


    幾人都看向一直若有所思的葉青城,葉青城迴過神忽然滿眼興奮,壓低聲音說道“蘿卜白菜各有所愛,感情的事有時候沒那麽多道理可講,尤其對於女人,不過這兩人顯然都是講道理的人,那麽問題來了,她們到底為什麽刻意來找咱們打聽?”,


    祁文定第一個出聲,“她們喜歡小炎”,


    陸存嫣抬手就敲了他一個板栗,“剛才不是都說了嗎?這兩人講道理懂世事,要我說肯定是她們的姐姐妹妹”,


    王宗遠已經開始吃第二份飯,見幾人都看著自己含糊說道“聞人斛從小就喜歡小炎,澹台雪妃和小炎是娃娃親”,


    剩下幾人齊聲發出驚唿,一時間很多人都看了過來,王宗遠撓撓頭憨憨笑道“我編的,最近不是都在編嘛,憑什麽隻允許他們搗鬼!”,


    葉青城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


    兩個少女在演武場溜達著,自然吸引了很多少年的注意,“後院”年紀稍大一些的也過來打招唿,聞人斛隨便應付幾下就都打發了,手段之高明讓人無所察覺,盡顯聞人家的風範。


    “怎麽樣?我哥是不是有機會了?”,聞人斛狡黠地問道,


    澹台雪妃正看著遠處的流雲,收迴視線搖頭道“不會”,


    聞人斛眨了眨眼睛輕笑道“我哥真可憐,你難道還真要給人家做小的?”,


    澹台雪妃笑了笑沒有迴答,摘下一片樹葉放到了少女肩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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