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山新雨後,天氣晚來秋。


    瀟湘大山深處,葉晨總算堂堂正正歸家了,離開哀牢山後,他直接以最快的方式到了武陵源,時隔多年終於再次進入這片方外秘境,此刻正在闖陣。


    他並未借助天眼觀察陣紋,而是一步一個腳印,靠無量秘術中記載的各種奇門陣型圖在逐一破解,這樣做的後果就是整片大山劇烈震動個不停,宛如天塌地陷。


    “咿呀!”


    小靈芝好奇而又擔驚受怕的趴在他肩頭,看著葉晨舉起一塊巨石對著前方一座雪山猛砸,眼前的景象變了又變,但他卻一路勢如破竹,倒像是專程過來搞破壞一般。


    “對,我就是在搞破壞!”


    葉晨咬牙切齒道,沿路破壞所有他能認得出的陣紋,“死老頭,打不過你,也要累死你,讓你將我掃地出門……”


    他像是在發泄多年來的委屈,隻不過雖然動靜很大,但能破壞的真的非常有限,這裏的陣紋太過於玄妙,早已可以自主修複。


    “住手!何人擅闖此地?”


    就在這時,一道流光劃破天空,瞬息間降臨在此地,來人是一位妙齡少女,赤足而來,身著一身很古怪的苗人服飾,倒像是剛從山中采藥歸來一般。


    葉晨聽到這個聲音後,迴頭燦爛一笑,打招唿道:“淩霜,別來無恙啊,是我迴來了,我迴我自己家,這你管不著吧?”


    “葉晨?”


    少女正是淩霜,此刻她瞪大了一雙美目,有些不可置信,卻也有幾分欣喜,喊道:“真是你迴來了?”


    然而,她話音剛落,有兩道人影輕飄飄的從她身邊飄過,像是一陣柔和的清風,直接就向著葉晨出手,一左一右,同時扣向他的脈門。


    “你們是……”


    葉晨悶哼了一聲,立刻展開了反擊,刹那間,與那兩道人影近身相接,恐怖的氣機激蕩開來,山野中掀起猛烈的風暴。


    “咚!”


    猶如擂天鼓般的聲音震動群山,接連不斷,那兩道人影輕飄飄的出手,卻快到難以看清他們的真容,猶如穿花引蝶。


    葉晨竭力抵抗,悶哼聲不斷,眼前這兩人沒有動用任何靈力,也沒有施展神通道法,就是簡單的近身纏鬥。


    他們體表外自然而然的染上了一層清輝,並沒有多麽奪目的光彩與氣勢,渾身血氣內斂,動起手來像是一陣無害的微風,看來早已到了返璞歸真的境地。


    攬雀尾,拂雲手。


    兩種市井中很常見的太極散手,哪怕公園裏晨練的老大爺都會耍上兩招,動作緩慢而又輕柔,然而勁力卻層層疊疊,連綿不絕,有著化腐朽為神奇的力量。


    相比之下,葉晨則大開大合,以快擊慢,以強擊弱,非常具有針對性,同時他內心劇震,每一次碰撞間都有無形的勁力侵入他體內,且這兩人配合的天衣無縫。


    猶如太極陰陽魚的一體兩麵,正反相合,二人同時出手,完美互補,讓葉晨漸漸落入他們軟綿綿的攻勢中。


    “咚!”


    如此不到三十個迴合,一聲劇震傳出,葉晨身中一拳一掌,身形不受控製的倒飛而出,這兩人才停下手來,從頭到尾皆一言不發。


    “你們誰啊?”


    葉晨足足退了數百米才堪堪停住,從胸中吐出一口濁氣後,看向前方那兩道身影,奇怪的是,那兩人明明身形一動未動,卻始終難以看清真容,被一層清輝所阻隔。


    當然,這是對一般人而言的,他自然不在此列,雙目微微發光後,瞬息間看清了前方那兩人的身形。


    那是兩名灰衣道人,身形瘦削,披頭散發又蓬頭垢麵,倒像是從山裏走出來的野人一般,都一樣的麵無表情盯著他,完全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我靠……”


    葉晨有些傻眼,這兩人的容貌和他消失已久的父親太像了,不管是身形輪廓還是容貌,以及那種靜立在那一言不發的神態,簡直如出一轍。


    僅一瞬間,他心裏就對兩人的身份有了個大概的推測,同時感到哭笑不得,果然一家人就是要整整齊齊。


    “你沒事吧?”


    淩霜擔憂的望了過來,隻有她知道,剛才這三人的短暫交手有多可怕,看似動靜不大,但若是換個普通修者,就那麽簡單的三拳兩掌,足以廢掉一個人長年累月的修行了。


    “能有多大事?”


    葉晨漫不經心的笑了笑,渾身五色神光透體而出,海量的生命精元運轉了起來,將透入體內的那種無形勁力卸了個幹淨。


    “哦?”


    直到這時,這兩人才稍顯意外的看了過來,古井無波的臉上第一次有了情緒波動,嘴裏疑惑道,“五氣朝元麽?”


    說剛出口,兩人又同時攻了上來,依舊是近身纏鬥,但這次他們明顯不再留手,相互配合下,攻勢密不透風,簡直像是一張無形的巨網在展開。


    “我去,還真往死裏練啊?”


    葉晨微微一怔後,也隻能硬著頭皮上前,交手的瞬間他就身形再次暴退,這兩人任何一人都不會弱於他,隻會猶有過之,更何況兩人聯手?


    這完全是單方麵的毆打與碾壓!


    “小心了!”


    葉晨哭喪著臉,怎麽別人迴家都是熱鬧歡喜,自己迴家首先就是挨揍啊?


    最終,他沉聲喊了一句,隻能動用神通秘法了,否則完全就像個沙包一樣,隻有挨打的份。


    刹那間,山野中狂風大作,落葉紛飛,一草一葉都在聖化,綻放衝天劍氣,無數利刃席卷四野八方,萬葉飛花。


    “萬川秋水!”


    見此情形,其中一名灰衣道人很平淡的拂手,所有席卷而來的劍光停滯在半空,化繁為簡,所有凝成的劍意消散,片片紛飛的綠葉轉瞬間變得枯黃飄落了一地。


    另一名道人則飛速上前,彌補空缺,瞬息間又與葉晨糾纏到了一起,兩道身形激烈交手,無形勁氣如漩渦般交匯在一處。


    “咚咚咚!”


    接二連三的碰撞聲不斷,葉晨暗暗咂舌,他已到達形神合一的境地,沒想到麵前這兩人竟絲毫不遜色於他,不僅道法無雙,就連肉身也同樣無匹。


    “咻!”


    關鍵時刻,葉晨抓住了機會,拚著自己受了一掌,嘴角溢出絲絲血跡,但全身熾盛的五色神光掃射而出,瞬息間籠罩了那道灰衣身影,讓他不由僵住了一瞬,像是陷入了泥沼中,動作慢了下來。


    “好機會!”


    葉晨心中一喜,這五色神光真是無往不利,任何人隻要被籠罩在其中,都難以反抗,他終於不用被動的挨打了,也可以揍一迴人了,否則實在太憋屈了。


    然而,那名被定住身形的灰衣道人眼中卻並不顯絲毫慌亂,甚至眼中還閃過了一絲譏誚之意,看著近在咫尺的一雙拳頭在眼前放大,嘴唇微微一動。


    “龍象伏魔。”


    隨著他輕輕念出這幾字,一身灰衣如氣球般鼓蕩了起來,身形像是瞬息間放大了數倍,一股排山倒海般的巨力傾瀉而出,竟後發先至,反手就是一掌將葉晨拍蒼蠅般給拍飛了出去。


    “我……噗!”


    葉晨再次不受控製的倒飛而出,這一掌挨的結結實實,差點爆出一句粗口來,然而胸中一口淤血卻忍不住噴出,堵住了所有想說的話。


    玩尼瑪呢?


    若是可以,他很想放聲大罵!


    這躲在山裏避世玄修的人,一個個都這麽猛?我還玩個屁啊?


    “轟隆!”


    他不受控製的撞進了大地中,塵土飛揚又地動山搖,待到灰塵散去後,一個清晰可見的人形大坑現了出來,呈大字形。


    所幸的是,那兩人並未追擊,平靜的俯瞰著葉晨所在的方向,嘴裏小聲交談起來。


    “老爺子還真是藏私啊,這人身秘境之法,竟如此可怕麽?”


    “三花聚頂,五氣朝元,修得一身天人法力,他還隻是剛起步而已,真正可怕的還沒展現出呢!”


    “我們是否走錯了路?要迴頭重修人身秘境嗎?”


    “很難說,當今的環境依舊不允許有人能輕易做到這一切。”


    “老三生了個好苗子,也難怪老爺子如此厚愛了,我這般年紀時,不如他遠甚!”


    “是的,空長他數十歲年華……”


    兩人明明全程壓著葉晨單方麵暴打,此刻嘴裏卻不住的唉聲歎息,神情中更是有難以掩飾的失落,但他們眼中的欣賞之意也同樣不加掩飾。


    事實上,就算他們不聯手,任何一人都不是葉晨能戰勝的,當然,一切前提都得在不是生死相鬥的情況。


    “走吧,老太太要來了,打了他的寶貝孫子,這幾年咱都別露麵了……”


    兩人最後咕噥了一聲後,身形再度化為清風拂遍漫山遍野,轉瞬間消失在原地。


    淩霜看得目瞪口呆,還不等她反應過來咋迴事,一道極為柔和的女子聲音遠遠的傳了過來。


    “哎喲喂,我的乖孫子,那兩個殺千刀的,竟敢下此狠手,有種你們別跑啊,我腿都打斷你們的,氣死老娘了!”


    來人火急火燎,聽聲音還在數裏開外,但轉瞬間就來到了葉晨所在的位置,語氣中有難以掩飾的欣喜與激動,以及一絲心疼。


    “來,快讓奶奶看看,傷著哪了?”


    “……”


    葉晨齜牙咧嘴的從坑裏爬出來,渾身骨頭都快散架了,但聽到這個聲音後,卻再次感到頭皮發麻,差點就要轉身就逃。


    然而,他還沒來得及動彈,就被一雙手揪住了衣領,又將他狠狠給抱進了懷裏。


    “快給奶奶好好瞧瞧,這些年有沒有瘦了?疼不疼啊?那兩個小兔崽子,老娘迴頭就將他們腿打斷,替我的乖孫子出氣……”


    “……”


    葉晨被她抱在懷裏,完全喘不過氣來,使勁的衝著不遠處的淩霜使眼色,示意讓她幫忙解圍。


    然而那邊的淩霜早已笑開了花,與葉晨對視了一眼後,裝作若無其事的把頭扭向了一旁,一副壓根沒看見的樣子。


    “……”


    葉晨氣得牙癢癢,隻得皮笑肉不笑的喊道:“奶奶,快鬆開,我喘不過氣來了!”


    聞聽此言,女子才放開了懷抱,這是一名從身形容貌上來看都很年輕的女子,看模樣甚至最多二十幾歲,但一頭發絲卻早已花白,渾身氣息也彌漫著老人的枯朽之意,與葉知北的返老還童不同,極難掩飾。


    “奶奶……”


    如此近的距離,葉晨自然感受的極為清晰,不禁心神劇震,這位從小待他極好,也是世上最慈祥的一位老人,竟已到了行將朽木,時日無多的地步了。


    刹那間,他就紅了眼眶,忍不住主動撲進她的懷裏,時隔多年再見,卻要麵對這種情況,他差點忍不住大哭出來。


    “你個小沒良心的,聽說你前段時間迴來過了,怎麽也不來看看我呢?小時候白疼你了,真是要氣死我呀你……”


    女子嘴裏雖然滿是責怪,但卻一臉溺愛之色,像極了天底下每一位慈祥的老人,根本沒注意到葉晨的異樣情緒。


    “我錯了,我真應該早就迴來看你的,奶奶,我也很想你……”


    這一刻的葉晨,終於忍不住哭了出聲,卸下了所有的防備,再次迴到至親之人的懷抱,從此再不用擔憂什麽。


    畢竟這是他的家,任他習得一身通天本領,也需要一處心靈深處的棲息之地,和天底下每個漂泊在外的人並沒有什麽不同。


    “乖孫子,不哭,怎麽能怪你呢?怪隻怪那老不死的,非把你掃地出門,你等著瞧好了,看我怎麽收拾他,乖,不哭啊……”


    她一臉心疼之色的輕輕撫摸著葉晨的頭,根本不在意麵前的已經是一位長大了的成年人,依舊把他當做小時候那個需要照顧的孩童,溫柔的哄著他。


    “到底是隔代親……”


    不遠處,淩霜微微動容的看著這一幕,葉家上下,總算還有個人心疼這個小師侄。


    也就在此時,一道清麗脫俗的人影不知何時已來到了此處,眼眶微微發紅的凝視著那道少年身影,眼裏隻有他一人。


    似乎有所預料般,葉晨也心有所感,他小心翼翼的探出頭去,果然見到了那個令他朝思暮想的身影,依舊那般明豔動人。


    然而,他很快就臉紅了起來,此刻的他像是個三歲小孩般被人抱在懷裏哄著,簡直像個巨嬰。


    “咳……奶奶,我都說了多少次了,你能不能不要總這樣,我已經是個大人了!”


    葉晨義正言辭的退後了一步,根本顧不得他奶奶僵硬下去的臉色,飛快轉頭拭去眼角的淚水,齜牙咧嘴了半天後,才向著前方那道俏麗的人影笑著開口。


    “青瑤,我迴來了,好久不見。”


    “公子,我……是呀,好久不見。”


    兩人靜靜凝視著彼此,和所有故事一樣,眼裏再也沒有其他人的存在,隻有眼中互相倒映著彼此的身影,相視一笑,所有想說的話全埋在了心裏,但那份思念卻早已通過這種方式已盡數傳遞給了對方。


    正所謂念念不忘,必有迴響。


    兩情若在長久時,又豈在朝朝暮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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