縣丞去拿嫌疑人後,徐有功坐在床上,渾身濕漉漉,沒動。


    昏暗的房中,燭火奄奄一息,如同他一般,即將滅了死了似的。


    元理這邊眼看他深思,猶豫著,沒跟他說話。


    霄歸驊不在這裏,徐有功病了,他不想再肆無忌憚,隻是落下眼,看到徐有功那雙形同枯爪的手,思緒忍不住飄迴到初次遇到徐有功的時候,他輕而易舉的把他從草叢裏抓起來,也輕而易舉的險些捏斷了打他之人的手。


    而徐有功此刻……竟是瘦骨如柴了。


    究竟是什麽時候的事?


    元理想不明白,但是看著徐有功蒼老的狀態他又覺得……也許,不是什麽時候,就是一夜一夕之間,畢竟兩天前他們還在一起見麵……


    徐有功這邊神遊了許久。和霄歸驊一樣,他似乎終於明白了霄冬至的真正目的。


    雖然他的記憶不靈敏,可從白皮案至今,從一步到千步的聯想,讓他在腦海中推演,逐漸知道了是怎樣一迴事。


    因為知道了怎樣一迴事,所以他不再強求和逼迫自己思索過去,任由霄冬至的身影在腦海中若隱若現,徐有功隻是推演往後的故事,眼下,雖然還沒確切的證明出霄冬至所設下的計謀全部,但是可以確認一點——


    他想胡族滅絕。


    但不是真滅,真絕。


    是絕處逢生的絕!


    這一點,從假霄冬至給出的盒子就看出來了,那個盒子他小時和霄冬至玩過,裏麵的話,看似是一種嘲諷,實際上是霄冬至在告訴他自己真正的目的。


    是要把所有想要找到寶藏的人,引到陰溝,至於胡商寶藏,隻是個幌子,一個讓胡人和其他胡人都聚集來的誘餌。


    寶藏的存在隻是為了把滅絕的胡人聚集在此處。


    隨後,好讓胡族人看清楚,想要在絕境中求生,最終就不得不融入漢族的血脈,實現長遠融合,這才是最終目的!


    好一個置之死地而後生。


    霄冬至的深謀遠慮,徐有功一向是知道的,尤其,從武則天口中得知了天子李治也是胡人血脈,這就意味著胡漢之間的融合是必須的。


    所以霄冬至自始至終想要保護的,不僅僅是他徐有功,更是胡人血脈真正的生存,是胡漢兩族的和諧共存。


    在這個融合與分裂議題叫人新惶恐的時代,大唐胡漢之間的融合,可不僅是血脈交融,更是長遠的曆史碰撞和融合……而皇宮內,武則天此刻也因此事和李治攀談著。


    當李治從昏迷中醒來,已經是半日前的事了。


    他的眼中起初透露出迷茫,緊隨內心深處的記憶就被一股無形的力量重重錘擊。


    他記得武則天,那個曾經在他身邊的女人,但關於自己中毒以及中毒具有傳染性的事情,也沒有忘記。


    而武則天接到李治醒來的消息,心中頓時鬆了一口氣,趕緊到李治的床邊,輕聲地安慰李治,告訴他是因為生病才會頭腦不清醒。


    不想李治聽後,疑惑又憤怒的看著他,並沒有接受武則天的解釋,還反問:“武照,你這是什麽意思?”


    隨後,李治又仿佛想起了霄冬至的計謀,轉頭看向一旁的倪秋,詢問霄冬至現在身在何處。


    倪秋低下頭,聲音顫抖地告訴李治,霄冬至已經死了。


    霄冬至本來就是假的,隻是給李治續命而已,如今李治已經得到更好的藥,倪秋也不想用那具假的做戲。


    李治眉頭緊鎖,顯然對這個消息感到意外,“什麽時候?”


    倪秋就繼續匯報,“早就……”


    隨即李治又繼續詢問關於當前霄冬至計劃的進展,儼然是還記得這件事。


    武則天則開始詳細匯報,她的聲音雖然平靜,但內容卻充滿了刺激。


    當她提到了某些大逆不道的事,比如農民的揭竿而起沒有處死……再比如,徐有功的狀告。


    這些禁忌,沒說完,李治就突然皺起了眉頭,他的聲音中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放肆!這也是你可以做主的?”


    他的目光如刀,直刺武則天的心靈。


    武則天被李治的氣勢所震懾,她一愣,然後立刻跪了下來,旁邊的宮女們也都紛紛跪下,頭低得幾乎要碰到地麵。


    “陛下恕罪。”武則天的聲音中充滿了謙卑與惶恐,她裝的,但是她也知道,李治好像失去了記憶,像是少年時候的樣子,而她如果對著少年的李治,若是說了不該說的話,她可能真的會惹怒他。


    宮殿內,氣氛緊張而莊重。


    武則天的宮女此刻匆匆上前,聲音中帶著一絲顫抖,試圖解釋李治病重期間的情況:“陛下,那時皇上病重,無法處理國事,是天後陛下掌權監國,以保社稷穩定。”


    李治原本迷茫的眼神中再度閃過一絲怒意,“陛下?她……”他瞪著宮女,武則天則繼續解釋二聖臨朝與他允諾的陛下。


    李治這次聲音中帶著徹底的怒,是那種少年的衝動和稚嫩的怒——


    “誰準你插嘴,拉下去斬了!”


    聲音雖然帶著威嚴,但言語間流露出的是種未經世事的少年氣息。


    武則天心中微驚,她揮了揮手,示意侍衛將宮女帶下。然而,在宮女即將被帶走的那一刻,她搖了搖頭,帶人走的是崔玄,當然明白拎著走出去,讓宮女慘叫一聲,割破了宮女的手脖放了點血……灑在窗戶邊……


    “快來人,擦了……”外麵的聲音結束一群人忙著擦血的一幕被李治看在眼裏。


    他貌似被安撫到,至少他說話還是管用的,可正因如此,表情不禁生出一絲疑惑,李治深吸了一口氣,努力平複自己的情緒,再次轉向武則天,聲音中帶著一絲急切:“朕的上官儀呢?他還……活著嗎?”


    剛才武則天講到了上官儀入獄,還沒說太多,武則天輕輕歎了口氣,聲音中帶著一絲無奈:“上官儀已經去世了,如今的宰相是許敬宗。”


    她的話音剛落,李治再次愣住,他的眼中是毫不避諱的震驚和迷茫,武則天看著李治的表情,心中雖明白這是因為毒藥導致的記憶喪失,但她仍然以臣妾的身份,繼續將最近的國家大事一一講述給李治聽。


    她的聲音溫柔而堅定,也在試圖幫助李治找迴失去的記憶,然而,李治的臉色卻越來越差,他低頭,攥緊雙全,眼中閃爍著痛苦和掙紮。


    不是他厭惡武則天,而是他知道,自己昏睡的時候,朝中出了那麽多事,可她……一個人全部扛下來,而更可惡的是,他確實感覺到自己的記憶正在逐漸消失,而這一切都是因為那個毒藥。


    看來,他就算是活,也是下一個徐有功。


    緊緊握住手中的玉菩提,哪怕充滿了憤怒和無助,等他抬起頭就又是意氣風發的少年皇帝,“所以,你一直執掌大權?太子何在?”


    宮殿內的氣氛因為這句太子,變得更加壓抑。


    武則天表情凝固,她也想要太子幫助,可是太子不在,李治當然感受到了武則天的的痛苦和掙紮,所以更厭惡元理了,那個小子不學無術,從小就癲癇又帶病,後來送到山上,開始不見好,後來好了也不知道迴來幫他母親!


    武則天不知道李治在想這個,隻以為他是覺得自己奪權了,隻是要把朝堂歸還的話,武則天心中不禁生出一絲擔憂。


    她知道,李治的記憶喪失不僅僅是個人的問題,更是關乎整個國家的未來。她必須想辦法幫助李治恢複記憶,否則整個大唐王朝將麵臨巨大的危機。


    這不是她說轉給李治,就能隨時轉的。


    可她要怎麽說,她也不知道了……


    “說話!”


    李治怒斥這時,宮殿外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一名侍衛匆匆趕來,手中捧著一封緊急奏折。他跪在李治麵前,聲音中帶著一絲顫抖:“陛下,緊急軍情!”


    原本喊得陛下是天後,一看到李治坐著,頓了下把信封轉給了李治,李治接過那份沉甸甸的奏折,目光在上麵匆匆掃過,臉色愈發陰沉。


    “這些無恥之徒,竟敢侵犯我大唐的邊疆……”他咳嗽了幾聲,聲音中透露出深深的憤怒和無奈。


    李治心知肚明,自己的昏迷無疑給大唐帶來了前所未有的危機。然而,此刻的他卻無能為力,無法親自操持國事,當前的局勢已非他恢複記憶所能解決,大唐的未來,需要更強大的領導者來引領。


    更別提,他以後會陸續失去許多記憶……包括他的武則天。


    這個想法讓李治的心中湧起一股難以言喻的苦澀。他看向站在麵前的武則天,眼中閃過一絲不舍。然而,為了大唐的輝煌,他隻能狠下心來,繼續裝作不知情的模樣。


    “武則天,你告訴朕,朕昏迷期間,你就是這樣監國的?”


    他直接把信封摔在了武則天的臉上,但是因為力氣不夠,半道上飄飄灑灑。


    “陛下息怒……”武則天聲音中也帶著幾分著急。


    夫妻二人想的是一樣的東西。


    都知道,此刻的大唐,需要智慧和決斷來支撐。


    然而,武則天看著李治的表情,心中已經有了決定。她必須采取行動,要麽,幫助李治恢複記憶,無論付出什麽代價,要麽,她深吸一口氣,目光堅定地看著李治:“陛下,臣妾有一計,或許能幫助邊疆。”


    李治抬起頭,看著武則天,眼中閃過一絲讚許,稍縱即逝。


    他知道,武則天一直是他最信任,也是一手培養起來的女人,如果說這個國家需要最可靠的支柱,那麽唯一的可能就是武則天。


    直至等她說完融合的計劃,突然一個機靈,明白了什麽,也是關於霄冬至真正的計謀,也許霄冬至的最終目的不是保護誰,哪一個人,是為了打破胡漢的隔閡,讓漢人和胡人融合,這樣對於李唐身上有一半胡人的血脈之事,平息,讓兩個民族在共同的曆史長河中攜手前行……這才是最終目的。


    但是這次她沒說出來了,如今的李治不是她的夫君,而看著李治頭昏的樣子,她心中固然悲痛,卻還是努力迎合道:“陛下,你真的忘記媚娘了嗎?”


    李治望著她,眼中閃過一絲厭惡。他冷冷地說:“你是父皇的女人,雖然我不清楚當時我怎麽會昏了頭讓你……但從今天開始,你最好不要再出現在我麵前。出去!”說完,他轉身留給武則天一個背影。


    武則天並不著急,她冷靜地告退離開,迴到自己的寢宮坐下,包紮好手腕的宮女和崔玄給她行禮後退下,而武則天少有一聲不吭。


    她深知李治的狡猾,不知道他是否故意疏遠她。


    畢竟,這樣的經曆已經不是一次兩次了。


    李治隨武則天走出房間,麵色凝重,內心充滿了掙紮與痛苦。媚娘的身影在他心中揮之不去,那些往昔的記憶如利刃般深深刺入他的心頭。他深知自己的決定對武則天而言是多麽的無情與殘忍,然而,他亦有自己的苦衷與無奈,麵對複雜的局勢,他別無選擇,隻能將計就計。


    即使知道她最終可能會恨他、怨他,他也必須做出這個決定。他沉聲下令:“傳令下去,多挑選良家女子入宮,為皇室綿延子嗣。”侍從微微愣住,隨即恭敬地低頭應答:“是,陛下。”


    李治的話音落下,空氣中似乎彌漫著一股沉重與無奈。他知道,這個命令將會改變許多人的命運,也包括他自己和武則天的關係。但他更明白,身為皇室的一份子,他有責任為國家的未來考慮,哪怕這要以犧牲個人的感情為代價!


    此刻,遠在汝川徐有功躺在床上,同樣陷入沉思。


    他的思緒飄迴了過去,迴憶起了霄冬至、胡商的秘密以及天子血脈的事情。大哥這個計謀看似巧妙,但實現起來卻充滿了血腥和殘酷。融合與分裂,始終是一個曆史性的複雜深刻問題。一旦處理不當,就會有無數人失去生命,流血漂櫓。


    徐有功輕輕撫摸著床框大哥為了這個問題已經付出了生命的代價,他覺得自己應該更加振作起來,繼續前行。所以,真正的智慧並不在於如何分裂,而在於如何融合。他需要找到一種方式,將不同的力量和思想融合在一起……就像是血脈,隻有融合才能真正留存下來……


    等等!融合…


    徐有功的腦海中如流星劃過夜空,終於觸摸到了那個一直困擾自己的答案。


    這個瞬間,他忘卻了身體的疼痛和虛弱,直接想要起身,可接著體力不支的他就倒了下去,好在一旁,元理像隻警覺的小貓,一直注意著徐有功的動靜。他來不及跑過去,直接用自己當肉墊,接住了徐有功,關切道:“怎麽了?需要幫忙的話,喊我一聲,我會扶你的。”  徐有功倒是忘了眼前的景象,隻是眼中閃爍著堅定的光芒,緊緊抓住元理的手,聲音略顯激動:“融合……是融合!”他試圖再次起身,但身體的疲憊和虛弱卻讓他再次摔倒在地。


    就在這時,汝川縣衙的差役匆匆趕來,聲音中帶著幾分急促:“徐大人,嫌犯張良已經帶到。”


    徐有功就又要起來,元理被他弄趴在地上,倆人愣了下,莫名相視,莫名笑,接著異口同聲的——


    “我們這就去。”


    元理緊隨扶起他,當兩人一瘸一拐地走向縣衙,縣丞早早讓出了位置,雖然徐有功弱了,廢了,但是他心中還是佩服,或者說更佩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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