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野傳來隱隱約約的號角聲,聲音淒厲激昂,過了片刻,從地平線處湧出蜿蜒的一道黑水,越來越近,變為鐵甲洪流。

    不多會,城門被撞開了,齊軍的鐵騎闖關而入,並州的大街小巷沒多久都是黑衣黑甲的齊軍。

    號角三聲,街道上四竄的齊軍肅然立正,王旗進城了。

    驅著馬緩緩入城的高紹德沒有笑容。

    哪有如此容易攻下之理,兩營守軍哪裏去了,為何沒做抵抗,而你,朕的清魄,你又藏在何處。

    正在慢慢前行,一騎飛奔而來,騎士到了近前,稟報道:“西門外有小股叛軍突圍,驃騎營前去追趕,已經擒下數人。”

    高紹德眉一挑,“帶過來,朕要親自審問。”

    我好像盲了,眼前隻有模糊的光影,又好像聾了,聽到的聲音總是遙遠而輕微。

    但我知道,那個人來了,我聞到了他的氣息,他的馬蹄聲鼓蕩著我的血脈。

    清寒抱著我來到一家剛廢棄的屠宰場,躲進了地窖,暗黑的光線,腐土的氣味混著空氣裏殘留的血腥,奇異的滋養著我的每個毛孔,我深深的唿吸著,視線也漸漸恢複。

    “這裏,”我輕聲說,“讓我想起文家血池。”

    清寒身體一震,欣喜的奔過來,“你終於肯說話了。”

    “對不起,又讓你擔心,”我微笑著由他緊緊抱住。

    “我備了足夠的水和幹糧,等到蘭陵王帶兵迴來,我們便能出去了。”他捏了捏我的麵頰,“並州那麽大,他想找到我們,不是那麽容易的。”

    “嗯。”我靠住他,心裏奇異的平靜下來。

    小院不大,但樓閣之間流泉淙淙,一派清新雅致,沿著青石路朝後走,片刻就到了一間隱蔽在綠竹林中的小閣。

    高紹德抑住心跳,輕輕扣響那扇還透著竹香的門。

    沒有迴應。

    他皺起眉,又略重的拍了兩下。

    還是沒有人聲。

    終於按捺不住將門推開,小幾上有一盤沒下完的棋,一旁的香爐裏,未燃盡的熏香嫋嫋的冒著青煙,但,主人不在。

    他站了一會,風一樣的卷出門去,轉眼迴到宅前。

    他的眼睛從齊軍手裏押住的數十人身上一一掃過,落在其中兩人身上,緩緩的吐出兩個字,“遊街。”

    原本死寂的並州城被一聲鑼響驚醒,齊軍驃騎拖著一架大車,碌碌的從街道上緩緩經過,領頭的校官走一段路便吆喝一聲,“並州叛軍俘虜姬定風、姬辟塵遊城示眾,明日午時校場處斬”

    聲音迴響在空蕩蕩的街道,直直的撞進我的耳朵,清寒環住我的手臂有些僵硬。

    並州已是空城,這明明是喊給我聽的。

    “我還是,出去吧,”我把臉埋在清寒胸前。

    “不行,”清寒手臂收緊,“這是試探,他不確定你在不在城裏,若見不到你,辟塵他們對於他便還有用,他應該不會那麽輕易殺了他們的。”

    “那個人的心思,我們何時真正猜到過呢,”我淡淡的說,“用那麽多條人命換來的自由,代價太大,我受不起。”

    辟塵昂著頭,狠狠的盯住高紹德,定風也反綁著雙手,倚著辟塵低低的抽泣。

    “還是不肯說嗎。”高紹德揚起一邊唇角,“沒想到你隻跟了清魄這麽點時間,便將她的脾氣學了十足。”

    辟塵傲然道,“既然落到你手裏,便隨你處置了,羅羅嗦嗦的做什麽。”

    高紹德抬眼看了看快要到頂的日頭,“不殺你便浪費了你這點氣概,自己選怎樣,腰斬還是淩遲。”

    辟塵臉有些發白,但仍然立得穩穩當當,“有種便給小爺一個痛快。”

    高紹德嗬嗬輕笑,冰冷的手指劃過辟塵的唇線,“可惜朕隻給了你這兩個選擇。”

    辟塵嘴一張便往他手指上咬去,高紹德早估到了他的舉動,手指閃電般一縮。

    得一聲牙關叩擊的脆響,辟塵咬了個空,旁邊隨侍的軍校斥罵一聲,大步上前在辟塵腹上擊了重重的一拳。

    辟塵疼的佝下身子,定風更已哭出聲來。

    “時辰不早了呢,你家主人,還真是狠心。”高紹德踱迴置在一邊的寬椅坐下。

    定風不知哪裏來的力氣,掙紮著站起來向高紹德哀求道,“請皇上殺了我,放了辟塵吧。”

    高紹德一愕間,辟塵已經罵起來,“你腦子有病啊,平時什麽都不爭,這時候來和我搶。”隻聽定風哭道,“定風一直是個累贅,若不是定風沒用掉下馬來,辟塵也不會落得如此……”

    高紹德的眼光在二人身上打了個轉,微笑道,“既然如此,那你們便一道上路吧,也能有個相陪。”

    一陣風吹過,帶來一聲歎息,“可不可以……不要再殺人了”

    高紹德劇震,“清魄!”

    辟塵絕望的滑坐在地上,“辟塵死不足惜,你為何要出來啊”

    倚住清寒,我凝視著辟塵血痕交錯的臉龐,“都聽慣了你的嘮叨,若你死了,也不知以後會多不習慣呢。”

    辟塵的眼裏滾出好大的一滴淚,嗚咽道,“小姐,辟塵沒用。”

    主上的神態已恢複自然,悠然拄著下巴看我,“你若再不出來,朕便要讓他去找你了。”

    話音未落,他身後不遠處侍立的人群中走出一名著白色儒衫的中年男子,麵帶不愉的看著我和清寒。

    是他,這個已近十年未見的男人,竟然隨他追到了這裏。

    “家主,”清寒環在我腰上的手臂猛的收緊,幾乎勒痛了我。

    “你還認得我是家主。姬家竟出了你們這樣背信棄義的東西,”家主冷笑。

    推開清寒攔阻的手,我淺淺笑著走上前去,“信是你們的信,義也是你們的義,我娘為了你們失了性命,我為了你們將自己獻祭了那麽多年,還不夠嗎。”

    家主怒道,“你竟然敢頂嘴。”

    我沒理會他的震怒,停在主上麵前,“隻要我想,連皇後都做得,又怎麽會不敢頂撞。”

    家主頓時愣住,張著嘴說不出話來。

    主上撫掌大笑,“好一個清魄,”隨即話音轉冷,“你為何總是要逃。”

    “清魄要的,主上給不了”我安靜的與他對視。

    “朕連心都給了你,你還有什麽得不到。”他眼中交錯過無數種的複雜,最終歸於平靜。

    “從今天起,清魄想做迴自己。”我看向家主,“從今天開始,世上再也沒有姬家鴆女。”

    家主冷笑,“這容不得你做決定,哪怕你殘了,你的後人也會接替你的位置繼續走下去。”

    綻開一絲笑容,我輕輕的問,“若清魄絕子絕孫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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