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齡懸殊頗大的兩人對視一眼,蕭瑾辰頷首點點頭,笑著施了一禮,作勢便要上桃花庵的台階,畢竟對他來說,這應該隻能算是晚輩看見長輩的禮節而已。


    那缺了兩臂的吳庸隻是愣了一下,隨即便噗通一聲跪倒在地,老淚縱橫,這一跪可是把蕭瑾辰嚇了一跳,在過往的歲月裏跪過他的人有不少,但大多數都有目的,所以他也受得心安理得,可這樣一位殘疾老人跪他,他又如何受得起啊?


    年輕太子一個閃身就要扶起吳庸,老人卻是跪著往後挪了兩步,聲音飽經滄桑,聽著便讓人覺得厚重:“我知道這有點強人所難,但老頭兒我實在是沒辦法了,今日隻求公子能答應一件事,答應了我便起來。”


    “這可如何使得,老先生快些起來,瑾辰答應就是了,您千萬別這樣,瑾辰實在受不起。”年輕太子罕見的語氣慌亂。


    老頭兒旁邊紮衝天辮的孩子已經傻了,他叫吳畏,是這老人的獨孫,爹娘死的早,所以他從小就由爺爺撫養,在他眼裏,爺爺是個極厲害的大人物,街坊鄰裏之間要做什麽決定,一般都會參考爺爺的意見,有時兩方鬧矛盾了,隻要爺爺出馬調解,多半都會和好如初。


    在這斧街之上,他爺爺可以說是一言九鼎,這些年以來,哪怕家裏再窮,再揭不開鍋,他爺爺都從未求過任何人,甚至連那些叔叔嬸嬸送的米油都不要,最窮的時候,他和爺爺連著吃了兩天的野菜,那是他人生中吃過最難吃的東西,苦不說,還帶有一股酸澀的氣味兒,至於家裏的一切開銷,則是爺爺一點一滴靠在戲樓裏給人家唱曲兒得來的,但哪怕這麽難,他也從未見過爺爺低過頭,更別說跪別人了,所以這一幕對他的衝擊,幾乎就像天塌了一樣。


    周圍的人何曾見過這老爺子這幅樣子,當下都是迅速圍了過來,見那年輕人眼神不停暗示讓他們拉一下老頭兒,可這誰敢呐,在斧街人眼裏,老頭就是他們的精神象征,對他們來說,老頭兒做的任何事都是對的,這一時之間,反而不知道到底該做什麽了。


    老頭又說話了,這在此時寂靜的街道上顯得格外清亮:“老頭兒我自知沒有什麽東西能給公子您的,思來想去,也便隻有這一跪了,我隻希望一件事,你能否收我這孫兒為徒啊,就隻教他一些基本的東西就行,若是能教他如何做人做生意,那便是再好不過了。”


    蕭瑾辰一聽是這個請求,感覺有些荒唐“老先生,就這麽小小的要求,您又何苦跪我呢,我隻是一個晚輩,你若是想讓我收他為徒,您說一聲就是了,您這一跪,我真是慚愧的很呐!”


    “那你可是答應了?”老頭兒抬頭望向那不敢站在自家身前的年輕人問道。


    “答應了答應了,您先起來。”蕭瑾辰趕緊扶起老人,鬆了一口氣,撓了撓頭:“隻是對做生意一事,晚輩也是一竅不通,隻要您別嫌棄我就是。”


    老頭爽朗一笑,搖搖頭:“老兒不敢索求太多。”


    ……


    蕭瑾辰就這麽稀裏糊塗的多了個徒弟,不過他倒是挺喜歡這孩子的,因為在這兩天時間裏,這孩子做事那叫一個認真,當然,可不是什麽重活,就是識字讀書而已,不過對於這叫吳畏的小孩來說,也不算輕鬆了。


    十歲了,從來沒上過學塾,認識的字也不過是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和自己的名字,這教起來的難度可不算小,索性蕭瑾辰這兩天也在讀書,倒也順手。


    他手上的這本書可不平凡,名叫楚策,和葉思韻那首著名的楚賦隻差一個字,名楚策,其實更應該叫他治國策,因為這本書從上到下都是教人如何治國,如何強軍,如何順民心得民意的,全書總共有二十一策,字字珠璣,在蕭瑾辰看來,有此書,天下道理都可盡數掌握了,比起他曾經看過的那些東西可強多了,越看越覺得精彩絕倫,裏麵還有一些小小注解,大都和西楚當朝大政息息相關,讓蕭瑾辰是獲益匪淺。


    而這本書的作者,正是被他娘稱為陳不伯的陳文伯,這位老人,真真無愧於自己的儒聖之名,一身書生意氣,豪氣衝霄,風流至極,那日送別夢琬中之後,陳文伯就來找他了,說是要教他如何治國,便說到做到,直接把他的一生所學都拿給了蕭瑾辰,這甚至讓蕭瑾辰都感到自己有些不配,陳文伯對他好是因為他喜歡自家娘親,那是他們的事情,他蕭瑾辰憑什麽。


    陳文伯似乎猜出了他的想法,笑著和他開了個玩笑:“你要實在覺得過意不去,叫我一聲爹也沒問題。”


    這可涉及到原則問題了,開玩笑,這改什麽都行,唯獨姓是大忌啊,不過蕭瑾辰倒是對這件事的抗拒少了許多,有些感激不是非要說出來的,放在心上,時刻提醒自己,無聲報答,可比矯情的掛在嘴邊好很多。


    今日的桃花庵的客人依舊很少,畢竟再有二十多天便過年了,家裏的東西永遠要比外邊的好,這是人的共識,何況隨著外出討生活的人迴來的越來越多,一家人團聚,哪怕是吃一口剩菜,那也是香的。


    蕭瑾辰坐在椅上,吳畏坐在另一邊,年輕太子念一句書上的話,他便跟著念一句,元福坐在不遠處,一臉笑意,他喜歡這樣的生活,不必看人的臉色行事,也沒有那麽多的恩怨與殺戮,讓人隻覺分外安心,有一種就這樣慢慢過一輩子的念頭,元福知道這不可能,所以更覺得珍貴。


    吳庸靠著坐在門坎上,兩天了,不管蕭瑾辰怎麽勸,他就是喜歡坐在這兒,聽一聽孫兒的讀書聲,別提有多舒心了,他希望斧街能出現一個有出息的大人物,可那些上了歲數的已經定型,再改變也變不出個什麽明堂,所以思來想去,他便將孫兒推了出來,當然也是有私心的,苦了一輩子的老人最知道沒有學問的可憐,所以他不希望自己的下一代也是這樣的,自己可不就是個活生生的例子,但凡能有一點學問,他何須去跪這年輕人?又如何會讓自家孫兒跟著自己受苦?


    老人胸口有些悶,他笑了笑,老毛病了,最近犯得尤其多,他不知怎麽就想喝口酒了,瞥見二人停了下來,他清了清嗓子。


    “簫公子,不知可否給老頭兒我一杯酒喝喝。”


    蕭瑾辰自是一萬個同意,反正酒多著呢,笑著答應了句:“好嘞。”


    “二蛋,給爺爺拿碗酒過來。”老頭招唿了一聲自家孫兒。


    那吳畏聞言咧嘴笑了笑,趕緊就去櫃台前給吳庸倒了碗酒,他最喜歡做的事情就是給爺爺喂酒了,因為隻要這樣,他才感覺到自己不是個累贅,爺爺沒有雙臂了,那他就是爺爺的雙臂。


    吳庸等著自家孫兒給自己把嘴邊的酒液擦掉,剛想說話,卻感覺自己的胸口撕裂一般的痛,老人恍惚想起一件事,兒子死那年,他並沒在家,聽兒媳說,兒子是捂著胸口斷了氣的,而他家那位兒媳則是在後麵的一年內鬱鬱而終,這一瞬間,老頭兒似乎明白了什麽。


    沒有那種對死亡的恐懼,活到他這種歲數的,對生死之事看的挺淡的,他隻是有點不放心孫兒,不過他已經沒有起來的力氣了,老頭在心裏默念了一句,願我家孫兒能遇到一位好師傅,然後便低下了頭。


    吳畏並沒有聽到期待中的誇獎,以往這個時候爺爺都會誇獎自己的啊,這次怎麽不說了,這怎麽突然低下頭了,上一次在他眼前低頭的人叫吳名,那是他爹,後來他死了,所以吳畏突然就慌了,嘴癟了癟,終是哭出了聲。


    蕭瑾辰猛然抬頭,他還不知道出什麽事了,下意識的看了一眼元福,卻見年輕太監歎了口氣,眼裏藏著世事無常,其實元福在老頭兒喝完酒之後就察覺到了老頭兒的不對勁,可已經遲了,所以他便沒動,打算好好讓爺倆道個別,可誰曾想,連一句話都沒說出口就斷了氣。


    蕭瑾辰起身走到吳畏身前蹲下,摸了摸少年的腦袋,愣愣出神。


    ……


    周澤宇盯著不遠處的三個淒慘男人已經兩天了,不過他倒是越來越迷糊了,這三個人怎麽看都不像是那窮兇極惡的人呐,尤其是三個人之間的感情最讓人動容,旁邊的照顧遷就中間的,中間的雖然老不說話,可不管吃還是喝,都是先讓旁邊的兩個來。


    不過他可不敢掉以輕心,而且他還打聽到了一件事,據說這三個在斧街那邊被人揍了,他是不知道那人的名字,否則一定要拍著肩膀叫那人一聲兄弟了。


    突然,周澤宇隻感覺汗毛直立,趕緊就往旁邊閃過身去,他迴頭看了眼那人,好家夥,這他娘也太醜了吧,臉上竟然這麽多疤痕,簡直和惡鬼一樣,不過現在可不是他疑惑的時候,幾乎不用想他都知道,這人便是殺了老劉的兇手,看來,那徐寧致是注意到自己了。


    周澤宇撒腿就跑,那人一擊未得手,有些意外,但並沒有停頓,一步踏出便站在了周澤宇眼前,電光火石之間就要一掌拍下。


    周澤宇眼見著躲不開,不過他知道此處離斧街很近,說不定元福也在那裏,雖然不知道元福實力如何,但肯定比這個人厲害,他也不管逃不逃的掉了,扯著嗓子便喊:“元福,救我。”


    黑衣人以為真有人來了,趕緊就迴頭,結果後麵幹幹淨淨的,何曾有人,他瞬間就怒了,迴過身來便要拍下,不過在他眼前的可不是周澤宇,而是一位很年輕的羞澀男子,元福笑了笑,一個巴掌拍過去,黑衣人直接昏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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