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婆子抹著眼淚,“教坊司的姑娘不能被贖身,但可以被包下來,我們姑娘被李公子包下來之後,便隻有他一個。後來李公子遇難,姑娘不忍不救,才迴京城求皇上。”


    “她一個弱女子,家破人亡,哪有其他法子呢?隻能以殘軀以身相許,她自覺褻瀆皇室,壞了皇上名聲,又不忍肚子裏的孩子無辜喪命,拚著一口氣才把小小姐生下來。”


    “可她憂思太重,心病不能醫,纏綿病榻數月之後,既是遺憾、也是解脫,離去了。皇上,當初請脈的大夫,現在還活著,有脈案可查的,還有產婆、奶娘,說不定都活著的,都可以找到的。”


    “皇上,姑娘不想小小姐當什麽公主,被困那深宮不得自由,可她也不願自己的女兒當個小小宮女,任人欺淩。”


    陳婆子嗓子又疼又啞,“皇上,求您看在姑娘與您好了一場的份上,先除了小小姐的奴籍,不要讓她當下人,讓她當個自由身吧?”


    “求您了皇上,我們姑娘生前不得自由,死後隻有這麽一條血脈,如何也讓她是個下\/賤之身呢?”陳婆子嚎啕大哭。


    明遠帝皺眉,“你以為,她在宮裏當宮女?”


    陳婆子理所當然答,“不在宮裏當宮女,那能當什麽呢?”


    她突然怔了,慢慢抬起頭,看著明遠帝的臉,臉上血色驟然沒了,慘白著一張臉,顫抖著身子,哆嗦著,“她、您、你們——”


    她似乎有些明白了。


    仿佛被掐著脖子、抓著了腿的雞一般,眼睛突著,身子僵直著,喉嚨裏咯咯咯響著,卻說不出一句話。


    看到她的神情,明遠帝明白了,林榆、十有八九真是自己的親生女兒。


    不然,這老婆子不會被驚嚇成這樣。


    宗正老王爺道,“林大姑娘是伯府的姑娘,怎麽會入宮當宮女?她是來陪皇後娘娘說話的,你放心吧,她不是賤籍,是官家小姐。”


    陳婆子好半天才合上自己的嘴,眼睛也能動了,“哦,啊。”


    “我、老奴想見見小小姐,方便嗎?”她看向宗正。


    宗正搖頭。


    明遠帝道,“等事情查清楚了,會讓你們相見的。對了,你是怎麽找到杜家去的?”


    於是,陳婆子將一直四處尋找季晴文的事,詳細說了。


    地方、大致時間,甚至有些地方的店鋪名稱、當地官兒的名字,甚至當地當時的大事,她都說得清清楚楚。


    著重在京城找,是因為謝家是京城人氏,姻親眾多,她想著可能是某個姻親看到謝知梅,又見宅子裏沒個大人,便將小小姐和那個小孩子帶走了。


    若不是在街上看到多貴兒,她也不會找到李府去。


    一切聽來沒有問題,餘下的,就要看查到的線索了。


    君王總是多疑的,明遠帝下意識覺得,定是趙至淳不想自己娶林榆,所以查到了過往的事,找了這個老婆子來作證。


    可是,他圖什麽呢?


    如果林榆是自己的女兒,他們就是堂兄妹,是正兒八經的堂兄妹,有血緣關係的堂兄妹,是不能成親的啊。


    看趙至淳那日的樣子,想到他以往對林榆的殷勤在意,明遠帝覺得,應該不是他。


    他若出手,定不會把心上人變成堂妹。


    難道、是真的?


    夏守忠被抬了進來。


    胸口依舊包紮得嚴實,皇帝沒讓他行禮,而是將陳婆子叫到了他麵前。


    夏守忠一見陳婆子,眼睛就直了,哆嗦著伸出手,“你、你是陳姐姐?”


    陳婆子把耳邊的碎發撥到耳後,和氣地咧嘴一笑,“是你啊,小進忠,好久不見,咱們都老了。”


    她歎了口氣,“我身上有病,活不長了,你的樣子看起來也不大好,終究快要熬過去了,往後就好了。”


    到了閻羅殿,他們這些沒作惡的人,就能重新投胎做人了。


    夏守忠流淚了。


    那時候日子難熬,在宮裏每時每刻都提心吊膽,生怕小命不保,在那個普通的小院子,倒是自在舒適多了。


    謝姑娘溫婉賢良,說話輕聲細氣,從不苛責下人,是個最善良不過的主子,陳姐姐比她主子潑辣、能幹,可也心軟,對他們這些殘缺之人從不輕視,反而很是同情。


    對他們常常照顧有加。


    夏守忠沒想到,今生還能看到陳婆子,還能與故人重溫當初的溫馨。


    “是啊,往後就好了,當初咱們——”


    陳婆子附和道,“是啊,當初多難都過來了,現在能有什麽過不去的呢?你這起不來的毛病,是多久落下來?是不是沒有好好吃藥?”


    夏守忠心中一酸,“我好著呢。”


    “嗯,等你好了,好好伺候貴人主子,我就去伺候我家姑娘。”陳婆子眼中有著無限向往。


    夏守忠看著她,想著以前的日子,也沒說話。


    陳婆子被看管起來了,她倒不慌,身上有種看淡生死的淡然,好說話得很。


    京城的消息查找起來很快。


    當初給謝知梅請脈的老大夫還在,脈案記錄也找到了,陳舊發黃的紙張,日子寫得清清楚楚。


    謝知梅是在跟了明遠帝一個月後,查出有了身孕。


    脈象極淺,大概半個月的樣子,且因為她心中存了事,脈象不大好,還開了些保胎、安胎的藥。


    兩個接生婆,死了一個,另一個還健在。


    但她接生無數,高門大戶也去過不少,對謝知梅沒有特別的印象。


    這也正常。


    出生的日子,與懷孕的日子,也能對得上。


    奶過季晴文一段時間的奶娘,也找到了。


    她倒是印象深刻。


    “那麽溫柔似水又漂亮得不得了的姑娘,皮膚嫩得一掐就能流出\/水來,生出來的小姑娘也極好看,黑白分明的眼珠子,一出生就會睜眼睛,讓人稀罕得心都要化了。”


    “母女兩個都是安安靜靜的性子,小姑娘不哭也不鬧,那位好看的夫人多半不說話,心裏存了事,總是鎖著眉。有時候還說些自己是個罪個、該死之類的話,怎麽勸都不聽。”


    “唉!”奶娘長長歎了口氣,“我是當年家裏窮,實在養不活自己的孩子才去當奶娘,那是我奶的第一個孩子,記得清楚得很。當時還想著,伴上了富貴人家,以後一家子也有好日子過,哪料到後來又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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