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公司職位不低,和我平起平坐的幾位經理,最多分管三個片區,我一人分管十個,五城區加萬州、涪陵、黔江、南川、江津,各區主管業績和我的績效掛鉤,申冬強便是其一。論地位我僅次於朱福田,工資卻比他少三千。這鳥人畢竟頭銜高,戴上總經理帽子,少說也值年薪十萬。吳倩走後我隻有瘋狂掙錢,欲長相廝守,築巢大事先行。眼下朱福田當任,自吹自擂蒙蔽老板眼睛,我必須走一步險棋,一招得勝全盤皆贏,待我揭穿他的真麵目,朱福田勢必淪為過街老鼠,而後再做一些麵子功夫,總經理寶座唾手可得。


    狠狠吸了兩口煙,我說:“啥事這樣鬼祟?”申冬強笑道:“我也是擔心隔牆有耳,這麽跟你說吧秦哥,咱倆想法把老朱給……”申冬強說著比了一個抹喉動作,兇巴巴地說,“將他拉下馬一刀宰割,你上位再提拔我,豈不是一舉兩得?”我驚愕不已,暗忖這小子咋和我想一塊了?旋即滿臉堆笑:“你娃有種,快講快講,有啥子好計策。”申冬強賣起關子:“這事得從長計議,改天約地方談。”真想賞他兩耳刮子,“你還有啥忙的,下午沒事喝茶去。”“不行,下午我約了張芳。”我瞪大兩眼:“你想泡張芳?”“瞧你說的,不是泡,而是追。”申冬強說著插上鼠標:“秦哥是過來人,泡妞肯定得花錢吧,張芳答應陪唱歌,我現在有點手緊,你看能不能……”心想張芳也非好鳥,和網友火熱又跟申冬強約會,暗暗一聲歎息,順手摸出一千塊,“事情辦得順利,這錢不用還了”!


    禮拜天雨轉天晴,周大炮約我打牌,趕到他家時羅小米也在。等了一會,劉浩攜一妖女登場,說她妖女,是那蓬鬆鬆的頭發,綠得像非洲叢林,一看就是九零後。不等這廝落座,我笑著戲謔:“王傻兒,原來你還有個親妹子?”劉浩甩來一根煙:“你娃莫亂講,她是我的隔房表妹。”周大炮就打趣:“現在時興陪房表妹,我看你已經落伍了,快坐下,二四八一六。”羅小米卻不識趣,接過話茬問:“咋不把楊豔帶上,難道你倆也離婚了?”


    劉浩窘迫不已,背對妖女使了使眼色:“小米真會開玩笑,我還不到三十結啥子婚,腦殼昏還差不多。”周大炮連忙幫腔:“誰不知你是王老五,楊豔早迴北京了,小米的信息不靈通啊。”劉浩反應遲鈍,睖睜不知所雲,我一把將他摁在凳上,故作驚訝地說:“楊豔?他倆咋可能成,曇花一現過眼雲煙。”話音甫落,妖女抓住劉浩就咬:“你個挨千刀的,居然騙我沒耍過朋友,還是個什麽處男,老實交代楊豔是誰?”劉浩沒轍,低聲下氣認了一頓錯,肉肉麻麻地說:“寶貝兒別鬧,我對天發誓,絕對沒談過戀愛,那個啥子楊豔,她……她一相情願,與我何幹?”


    六年前劉浩隻是小男生,矜持得碰女孩一根指頭都臉紅。那時他也本分老實,有迴我們去機房上網,旁邊坐了位清秀女生,側看如日本豔星深田恭子,豎看似香港豔星邱淑貞。我讓劉浩窺她qq號,他問目的何在,我開玩笑說“看上她了”。這廝愣頭愣腦,二話不說走過去,拍拍女孩的肩膀,“同學你好,打擾你一下,我兄弟他看上你了,想要你的聯係方式……”六年前的劉浩就是這樣,其貌不揚憨厚善良,而今穿得像公務員,說話像奧巴馬,卻是心比禽獸還老奸巨猾。


    這天我先是輸,兜裏一千現金沒了,急得額冒冷汗。羅小米察顏觀色,她坐我上家,也不守關攔牌,一個勁地喂,我要啥她打啥,連胡兩把清一色,局勢峰迴路轉,清點戰果倒贏四百二。周大炮看在眼裏,直罵我倆,羅小米順水推舟,笑吟吟地攬著我:“奸就奸淫就淫,誰怕誰啊是不,秦風我們走。”看看時間已晚,我有些猶豫:“算了算了。”這時劉浩附和:“我看你倆挺合適,不如湊合著過。”說完摸了一把“妖女”,問她去哪裏宵夜。妖女也夠精靈,說:“咱倆都認識半月了,還沒去過你家呢,今晚上你家睡咋樣?”劉浩立變嚴肅:“no!no!no!我媽思想迂腐,又有心髒病,看了你的綠頭發,怕她接受不了。”妖女粉嘴一嘟:“好嘛,你安排就是。”我陰笑不迭,看周大炮一旁發愣,拉上他一起宵夜。這廝甩開我的手:“你們去吧,我累了,想睡個好覺。”


    從周大炮家出來,羅小米嬌滴滴問:“最近死哪了?連個人影都不見。”我據實迴答:“在吳倩懷裏欲仙欲死。”羅小米圓瞪杏眼:“你騙鬼!上周我去機場接人,看見你倆上二樓,吳倩是不是迴上海了?我早說了她待不住,你就是不信。”我苦笑無語,羅小米點燃一支七喜,正兒八經勸我:“你還是找本地女人現實,近水樓台先得月。”我順口問她:“找哪種人合適?”羅小米飛來一記粉拳:“本大美女站你旁邊,黃花搭竹架,難道配你不上?”我又一陣苦笑:“配得上配得上,可惜哥沒那個福氣。”羅小米直歎氣:“人心不古,你這般堅持,自作孽不可活。哎,不說你了,大家境況都不好,如不介意去我新家看看?有瓶法國brandy(白蘭地),九百八一瓶,咱倆喝了解悶。”


    羅小米買了二手房,在內環上的瑞升花園,2004年的樓盤,開盤價一千九百八,不到一年漲至二千五,到如今翻了一番,附近樓盤不論好壞,均價都在五千以上。百分之二十的重慶人就這樣富起來,窩了半輩子吊腳樓,天降餡餅,突遇占地開發,地產商賠錢賠房,一夜發跡。老媽有個表親,六年前還是內環上的菜農,去深圳挑泥搬磚五年,緊衣縮食存夠四萬,在火車上慘遭打劫,一毛不剩。迴家小孩嚷著買糖吃,表叔活生生的好漢,硬讓一元錢逼得淚眼花花。


    表叔隨後借錢買麵包車搞客運,起早摸黑撈迴老本,卻因酒後駕車刮倒一位盲老。那老頭本無大礙,但獨兒是個惡霸,隔三差五威嚇表叔,揚言不賠五萬,讓他全家生不如死。表叔憐妻惜子,賣車湊款舍財消災,從此酗酒消沉,終年不問世事。那時全家都認為表叔毀了,一輩子抬不起頭來。老媽心慈,有幾迴賣完鹹菜,悄悄給他送錢去。可是誰也沒法料到,他那片貧瘠菜地,讓推土機一推,輕而易舉賺了一百二十萬,外加兩套安置房,一躍躋身高產階級。千禧年我考上大學,表叔送了我一萬。他這人感恩,但也記恨,暴富後開茶樓搞洗浴,短短兩年勢力狀大,托人報複當年敲詐他的雜痞。


    前年我去菜園壩接人,路邊奔馳伸出半個頭,衝我大聲叫嚷,辨認半晌才知是表叔,甫以為到了台灣,碰上劣跡斑斑的三合會。隻見他頸掛金鏈、鼻架墨鏡、束身黑中裝,一股肅殺之氣。這還不夠震懾,副座坐了一名小妹,論年齡比我小,金發碧眼,胸挺唇薄。表叔牛烘烘地介紹:“二娃,這是你表嬸,川美畢業。”說完哈哈大笑,露出一排閃閃發亮的金牙。我那天蹭了表叔一頓海鮮,免費得了一條中華。迴家跟老媽說起這事,老人家怒氣衝衝,將鍋鏟摔得叮當響:“高三那老東西不是人,有錢拋妻棄子,娶個二門比女兒還嫩。二娃你不能跟他混,善有善報惡有惡報,狗東西早晚要栽!”


    聊及表叔的故事,羅小米邊倒酒邊勸:“別太悲觀,哪天發橫財也不定,到時別學你表叔就行。”我暗暗一聲歎息:“錢是萬惡之源,要論心底好壞,他小嬌妻才不是東西,表叔除了有兩分臭錢,哪點值得女人愛?”羅小米哽了哽說:“女人並不都愛財,你不能一杆子打死。”我知道中傷她痛處,這妮子也是吃軟起家,若非傍上煤礦老板,哪有票子買二手房,麵積一百二十多平方米,看成色裝修不到兩年,按市值估算少說也值六十萬。我問她:“按揭還是全款?”羅小米撇撇嘴說:“老娘才不當房奴!”正想很多人想當房奴還沒資格,這時兜裏的手機響了,聽鈴音就知是吳倩。


    “親愛的……”摁下接聽鍵,吳倩輕輕地喊了一聲,隨即泣不成語。我愣了一愣說:“哭啥子哭,誰欺負你了,是不是你媽?”吳倩卯勁哭了半晌,鼻子抽得像鼓風機,“剛才爸知道我辦理停薪留職的事,氣得揮手打了我一巴掌。”“到底是咋迴事?”我從沙發上跳起來。“你別激動,我進建行上班全托老爸的關係,分行主任是他戰友,覺得事有蹊蹺給老爸告了密……”聽到這心都提嗓眼了,酸楚地問道:“事到如今,你選擇家庭還是愛情?”吳倩又抽了抽鼻子,音若蚊蠅地說:“再寬限些時間行不?”我立馬就火了:“時間在你眼裏一文不值,大把青春憑什麽讓現實耗費,你就不能拿出點點勇氣?吳倩你給我聽清了,隻要你願意過來,秦風絕對能養你……”話未畢吳倩哭聲震天,心頭頓感悲傷,不知後話何雲。


    詫詫然合上手機,窗外窸窸窣窣作響,迴頭我問羅小米:“是不是下雨了。”羅小米不好氣地扔來一句:“你被吳倩折磨昏頭還是哭聾了耳朵?”而後自言自語,“自古多情餘恨,吵架無聊,等待更是白搭。”心頭宛若針刺,仰脖喝掉殘餘,忽地批上外套,我說:“得走了,省得迴家太晚,挨老媽的嘮叨。”羅小米斜我一眼:“哎喲,你娃家教這麽嚴?難怪28歲還是處男。”說著一把將我拽住,語氣溫婉柔和,“今晚就在這兒歇吧。”


    曾幾何,羅小米令我迷離痛楚,萬念俱灰,恨不得跳進水池溺死。而今眼前,她卻讓我欲火入魔,驀覺迴到荷爾蒙飛舞的大學時代。顫抖著脫下她紫色內衣的那刻,我禁不住心存幻想,她甚至從未坐進矮男的奔馳,她是我的初戀情人,秉承從一而終的愛戀,一路磕碰走到今朝。


    屋內燈柔光軟,羅小米水嫩嬌喘,醉意蒙矓中我以為攀上了珠穆朗瑪。寒風料峭,敢情是鶯鶯耳語;瑞雪皚皚,恰似那肌膚嫩白。想這人間顛倒,天上脂粉呢喃,地下萬丈豪情,不論慢搖細擺,皆是妙不可言的美差。吻著羅小米火熱的唇,不禁對周大炮暗生憐憫,年紀輕輕本能喪失,倘若人世真有仙丹,我勢必傾其所有,助他重振雄風。然興至高潮,我卻喊著吳倩的雅名,羅小米如夢初醒,從我身上如紗滑落,反手賞來一耳光,怒不可遏:“秦風!你當我是發泄機器還是替代品?”我捂著火辣辣的臉無言以對,羅小米對我又推又撓,發瘋似的吼,“給我滾,給我滾!”


    “滾”這個字,從小到大聽得耳趼,小時候老媽罵,長大後老爸訓,攤上羅小米,語氣雖變,但字義如往。失魂落魄走在街上,想人人叫我滾,唯獨吳倩未說,我到底愛她嗎?愛她為何跟羅小米糾纏,不愛她我跟老爸頂什麽嘴?心頭痛如刀割,或許正如她曾經半開玩笑的那句話,折磨是因前世的虧欠,前世我是官人她是奴婢,前世壓榨過她,今生得統統歸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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