約瑟夫·貝迪耶說過:不幸的人,他們因為分開而痛苦,然而更痛苦的則是他們相會時。


    什麽是煩惱?其實我不知道。莫紮特說過:“煩惱可能就是我不知道我是誰了,也不知道我在做什麽。”時光如果可以倒退,我總想把它停滯在1999年的那段時光。我又想起了董國鋒。


    我在豐潤鎮上的中學讀完初三。董國鋒,那個時候他已經改了一個更為時髦的名字,而且聽起來還有些女氣,他叫董宇新。我們以同一個分數壓著錄取分數線進入了鎮上的光明高中。柳淑雲在那之前曾經苦口婆心的勸過我,讓我去沈陽的一所一流的高中上學,我沒有依她,盡管王小翠當時已經不在人世,我在新家嶺隻身一人。


    光明高中的校長在開學迎新的大會上美其名曰:依山傍水,學習環境優美,每年金榜題名的學生不在少數,上線比率有90%。其實呀,前麵壓著一條河,還是排汙與灌溉兩用的,曆史可能已經超過百年,這是所謂的傍水。後麵還有一個小土坡,這是所謂的依山。考大學每年的上線人數也不是很高。因此對於我們來說,上大學無疑是一個純潔而崇高的理想了。我和董宇新住在同一個宿舍。上高中了,估計宿舍應該上了一點檔次,沒有在初中時候像教室那麽大的宿舍,小一點,不過人數還是不少,10個人一間。到此,我的心也就寒了。


    我和董宇新剛滿16歲的那天,我們下午是活動課,他就慫恿我從學校後牆的缺口中翻了出去。董宇新說:“白朗傑,我帶你去見見世麵。”


    我說:“董國鋒,你還帶我見世麵,笑話吧?”


    “那你看過a片麽?”他輕蔑的看著我。


    我說:“不就是黃片麽。”我對他的態度表示厭惡。


    他不屑:“一看你小子就沒有看過,小屁孩兒。”


    我問他:“你看過?”


    他就抬起頭:“那當然,什麽三級片和毛片,還有3p戀的,我都看過。”


    那個時候,我開始對董國鋒產生了由衷的敬佩之心。


    那天,我們兩個沿著京沈鐵路,在通往天邊的軌道上行走,偶爾會有急速的火車從身邊駛過。他的眼睛一直盯在軌道的枕木中間。


    “你在瞅那些女人的衛生巾吧?”我譏笑他。


    他迴應:“你看,這些上麵還有血呢!”我朝他指的地方看著,果然一個潔白的紙巾躺在那裏,上麵有殷紅的血,旁邊有一個肯德基的盒子,那個戴眼鏡的老爺爺在含蓄地微笑著。董宇新最後撿了兩個煙盒,他把有鋁箔的那張撕下來,朝我竊竊的一笑。我嘲笑他:“看你的傻逼樣,拿那玩意幹什麽?”


    他故作神秘地說:“一會兒你就知道了。”他把鋁箔折得平平整整,在有信號燈的兩個鋼軌連接的地方,放上去,然後用腳踩了踩。


    “白朗傑,你等著看好戲吧!”


    我納悶:“什麽好戲?”


    “心急吃不了熱豆腐,你急個屁!”我就怯怯的不做聲了。他把我拽著藏在旁邊的玉米地裏。然後我就看見火車的信號燈由綠色變為黃色又變為紅色。董宇新說:“白朗傑,你看好了啊,變為紅燈的時候火車在這裏都會停的。”果然,一會一輛兒特快列車嗚嗚地叫了兩下,在前麵停了下來。司機從車頭出來,下地看了一圈,拿出電話打了一通,又狐疑地看了一下四周,火車才慢慢地離開了。董宇新高興地哈哈大笑。我問他:“萬一兩個火車撞了怎麽辦?”他笑笑,露出他的虎牙:“撞了就撞了,關咱們屁事。”然後我們兩個就從玉米地裏鑽了出來,繼續在軌道上數著枕木,向前走。大約五分鍾,兩個騎著金城摩托車的警察出現在我們麵前。


    “哎,小朋友!”他吆喝我和董宇新。誰是小朋友,我心裏嘀咕。


    董宇新抬起頭:“你們幹什麽?”


    他們從摩托車上下來:“看見剛才誰在鐵路上搗亂了嗎?把火車都弄停了,萬一出事了,怎麽辦?”董宇新眯了一下眼睛:“不知道啊,我們沒看見。”然後他又看看我:“白朗傑,是吧?我們沒有看見有人啊,我們也是剛上來的。”一個警察瞅了我一眼。


    “鐵路上不能隨便亂跑,誰讓你們下去的,以後不要在鐵軌附近玩,車速那麽快,你們被撞到怎麽辦?”


    董宇新說:“出不了事的,這年頭,誰不想多活幾年,我們還這麽年輕。”兩個警察聽到後就哈哈大笑,隨後也沒有多問我們,就消失了。


    後來我們去桌球室打了一下午的桌球。當天邊的山巒吞噬了宛如蛋黃的太陽的時候,我和董宇新溜進了錄像廳。一個大屏幕放在中央,底下全是沙發。我和董宇新貓腰坐在第一排,他說他沒有戴眼鏡,看不清局部。開始的時候是放一些港台片,成龍的《警察故事》以及李連傑的很多片子。等到我眼皮子開始打架的時候,有人在後邊喊老板換碟。然後董宇新捅了捅我:“白朗傑,開始了,開始了!”


    我問他:“什麽開始了?”


    他說:“還有什麽,動物世界啊。”我就睜開眼睛,大屏幕裏一個身體赤裸的金發女郎騎在一個黑人的身上,嘴裏還哦耶哦耶地叫個不停。我突然想起我和範雨靈在新家嶺的油菜地旁,她的聲音微弱,不過令人魂牽夢繞。


    董宇新後半夜老是去上廁所。我後來問他:“你小子一晚上尿個不停,是不是得了前列腺炎?”他嘿嘿一笑:“是急性腎炎。”


    “看那玩意不得腎炎才怪,你沒有看見那些人都不停的上廁所麽。”然後我就朝他詭秘的笑著。


    第二天我們從錄像廳出來的時候,天剛從灰色變白,晨風吹得腦袋發暈。我的眼前還是不停浮現著金發女郎身體一扭一扭的情節。董宇新和我慢吞吞地迴到宿舍。我把鞋一踢,就摸上了床。我感覺自己在床上飄,床板就像在海上,隨著浪漂浮。然後我就在甲板上曬太陽,陽光和煦,把我擁抱在懷裏,然後不停的撫摸著,像一隻溫暖的手,在我的脖子,胸脯,直到大腿。然後我就不由自主地挺立起來。我感覺熱,因為太陽漸漸暖和起來,離我那麽近,在桅杆上。我就脫了衣服,翻了身,我覺出我的下體鼓脹,一股溫暖將它噙著,慢慢的蠕動。然後我一陣抽搐,像電擊一般的快感傳遍全身。我睜開眼,一個偌大的軀體在我的被窩裏,他疵著牙,朝我憨笑。我一腳把他踢下床。


    一個聲音在地上喊:“白朗傑,你幹什麽,我是董宇新。”


    而就在這個時期,我開始極度的迷戀於刻章。我喜歡它並不是因為單純的喜好,而是為了消磨無聊的時光。尤其是代數課和語文課,真的無聊透頂,那個教代數的禿子是個年紀足以讓我們稱為爺爺的老頭,他每天照本宣科的在黑板上板書一遍例題,然後就樂嗬嗬的迴家抱孫子去了,美其名曰讓我們“舉一反三”。而語文課則是一個中年男人教我們,毫無激情,一會兒分析這個中心思想,一會兒分析那個中心思想,也鬧不清楚究竟有多少個中心思想。我就在他們的課堂上練習刻章的手藝,我用書在前麵堵著,怕老師看見。然後在橡皮寬大的一麵刻上字。因為我的水平處於初期,還不能在石頭上刻。第一個成品是我的個人印章,楷體的“白朗傑印”。我趁同桌趙雯雯打瞌睡的時候在她的臉上蓋了一個清晰的印痕。


    趙雯雯被我弄醒了,瞪了我一眼,又轉過臉去,我又在這邊蓋了一個,她並不知道我做了什麽。


    下課以後,她從廁所迴來,全班同學都哈哈大笑起來。董宇新在一邊喊:“趙雯雯你什麽時候賣給了白朗傑了。哈哈哈!”趙雯雯在一旁納悶。我則低著頭,嘿嘿地笑著,裝作不知道。趙雯雯更是摸不著頭腦,究竟自己哪裏會讓同學們如此發笑。最後一個女生說:“你看看你臉蛋。”她就對著鏡子,突然哇的一聲大哭起來,接著在我後背給了我狠狠地一拳。董宇新湊過來:“還逞能?”


    我白了他一眼:“有你什麽事。”他就縮了迴去。


    當我們的課本學習到最後幾個章節的時候,我的刻章技術達到了爐火純青的地步,不隻是橡皮,還有石頭,骨頭,甚至蘿卜。以至於在當時,我們班每個人都有了屬於自己的私章。趙雯雯有兩個,一個隸書,一個篆書,主要是我為了將功贖罪,向她大獻殷勤。


    其實,我一直對董宇新有些不滿,自從他褻瀆了我的青春之軀以後。那天我無所事事,就開始在白紙上胡亂的寫著:


    不要恣意調情,


    血液中的火焰熊熊燃燒起來,


    海誓山盟也會燒為灰燼。


    ——莎士比亞傳奇劇《暴風雨》


    陰雨的黃昏,風不休地吹著。


    我看著搖曳的樹枝,想念著萬物的偉大。


    ——泰戈爾的《飛鳥集》


    我愛趙雯雯。


    我真愛趙雯雯。


    我真的愛趙雯雯。


    我真的就愛趙雯雯。


    是你,將我的心破碎成漫天的櫻花


    然後,飄至虛無


    趙雯雯……


    ——白朗傑《我愛趙雯雯》


    到了最後,她的名字我寫了整整五頁備課紙,用著不同的字體。我不知道趙雯雯最後看到了沒有,反正我是寫完以後就夾在了她的語文課本裏。


    在幾百年以前,葡萄牙的修女們就有這樣獨白:“愛情,無論在多大的痛苦中,你都能使我們找到快樂。”其實我明白,那個時候的趙雯雯,可能就和董宇新有著一腿。後來的一件事情證明了我的猜測是完全正確的。


    那天晚上我和董宇新看完錄像,又翻牆迴來,董宇新很悠閑地哼著小調。秋天的夜,天空那麽高,感覺離地麵很是遙遠。不知名的昆蟲在鳴叫,那聲音劃破幽靜的黑暗。董宇新一隻腳剛跨過牆頭,突然從黑暗中射出一道光,照在他的臉上。有人喊:“誰!”我轉身拔腿就跑。當時,董宇新還沒來得及迴頭,就被那個人抓了起來。我在遠處睜大眼睛,黑暗中的人形是政教處主任的身影。後來我就聽見了他們的對白:


    你是哪個班的?


    高三十八班。


    叫什麽名字?


    董宇新。


    晚上跑出去幹什麽,學校有規定晚上不準擅自離校,你不知道嗎?


    我出去買東西。


    買東西?那為什麽不走大門?


    大門關著。


    剛才和你一起的那個人是誰?


    我不認識。


    真不認識?


    真不認識!


    後來董宇新就被政教處的主任帶走了。我在遠處的樹底下一直蹲到他們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等一切都恢複平靜的時候,我飛也似的逃迴了宿舍。


    董宇新躺在床上,眼睛閃爍。“他媽的,還讓我寫檢討,寫他媽個逼,總有一天我整死他,還打了我兩個耳光。”他喃喃自語,任憑一個個詞組在夜色中流淌。


    我拍拍他的肩膀:“睡覺,睡覺,明天再說!”


    “白朗傑,就你跑得快,一點都不講義氣。”然後他就嘿嘿地傻笑,聲音聽起來異常的刺耳。


    第二天早上,我在水龍頭邊用涼水洗頭的時候,有人喊董宇新在打架。打架在整個中學時期無非就是幾種可能:為了兄弟義氣,為了自己的尊嚴,或者為了女生。在這樣一個年齡,青春洋溢的鮮血無疑是促進了生命的鮮活形態,在食堂裏打架則更多的是為了插隊買飯。但是,這迴與以往不大一樣,董宇新是和分管食堂的值班老師打了起來。你可以想象,一個學生追著老師在滿校園裏跑是什麽樣的一種情況。學生們都忘記了吃飯,在看現場直播。主角是董宇新和那個身材高挑的老師。學生們在一旁哈哈大笑,都在用欣賞和渴望的眼神,看著究竟哪方可以取得勝利,其中也包括那些端著飯碗的女生。董宇新在後麵緊緊地追趕著,他嘴裏不斷地在罵:“你他媽的就知道說我插隊,前麵那麽多人你就是不說,你看你那操行,有本事你停下。”這位老師已經跑的氣喘籲籲,他迴頭來喊:“哪有你這種學生,社會的渣子,一點沒有學生的素質。”


    董宇新喊:“你這種狗日的就根本不配當老師,老師哪有你這種樣子,簡直是光明的恥辱,你還不如趁早迴家抱著你老婆睡覺去。說我是渣子,你也好不了哪兒去。”旁邊的學生發出哄然的笑聲。那老師頓時漲紅了臉,可以從這張臉上看到怒氣的升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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