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陽聽了齊允鈞帶了幾分質問的語氣,拿起清澄的茶湯搖晃了兩下:“你是皇上親表哥,你可以去勸。”事不關己。


    齊允鈞一聲冷笑:“我這個親表哥,還不如你這個拜把子弟弟。你真打算看劉瑜為所欲為嗎?還是你已經成了劉瑜的走狗!”


    “做人說話都要慎重,”盛陽冷冷迴答,“如果你找我是為了劉瑜的事,那麽恕我不想多言。”他說著轉身就要出門。


    “你居然怕了!你什麽時候怕過,你居然怕了!”齊允鈞嘲諷之情溢於言表。


    盛陽麵對雅間大門,背對齊允鈞,語氣波瀾不驚:“你如果真的不怕,大可以現在就去和劉瑜拚命。激將我沒有用,我知道你和謝公子從前有幾分私交,如今不忍看謝家落魄。但你也別忘了,你和焦家是什麽關係。”


    “我——”齊允鈞有些氣急敗壞地捏拳,不知該怎麽迴應。


    盛陽所言皆是事實。


    他如今夾在中間,最是痛苦。


    如果,如果她還在,他是不是可以毫無顧忌地站到江南詩書之族一邊?


    然而如今,與仁和大公主府的聯係,隻剩下了焦家。


    母親說,這是因禍得福。然而他著實看不出有什麽福。


    而母親的意思,照著焦家如今的勢頭,隻怕等焦婉妍進門後生下長子,就可以扶正了。


    但這些人,所有人,可曾問過他的意思?


    “你什麽時候去大同?”齊允鈞有些失魂落魄地問。


    “後日。”盛陽語氣極淡,似乎隻因為這是個無關緊要的問題。他才迴答了。


    “聽說,”齊允鈞自嘲一笑,“仁和大公主府在大同的名聲並不如何,她真是厲害……我應該一早就知道她這麽厲害的,可我還是沒有早明白……”


    盛陽不再理會他。徑自走出雅間。


    待她如何,與她厲不厲害有什麽關係?


    如果她是人人可欺的性子,莫非你們就可以有多少腳踩多少腳了?


    皆為勢利。


    十月,大同北風犀利。


    管沅推開小南街鳳臨閣二層雅間的窗戶。


    直通南城門的小南街,此時已是熱鬧非凡。


    靖安侯世子上任的消息早就傳遍了大同城,百姓都十分新鮮稀罕。想看個究竟。


    一來靖安侯世子乃是京城赫赫有名的顯貴,百姓哪有不好奇的?


    二來靖安侯世子去年秋獵的名聲太大,誰都想看看這靖安侯世子是不是有三頭六臂,是神是魔。


    三來孤煞的名聲也不小,那其人到底生得如何?該不會是閻羅手下的牛頭馬麵模樣吧?


    “姑娘。婢子就不明白了,有什麽好看的呀,姑娘居然也來湊熱鬧!”靈均嘟囔著嘴。


    她並不像靈修一般知曉自家姑娘和靖安侯世子的事情,在她想來,靖安侯世子也就一個鼻子兩個眼睛,有什麽稀奇的?再說,那孤煞還是離得越遠越好!


    靈修聽了這話,先是抬眼去看自家姑娘的反應。隻見管沅依舊是淡笑不語地拿著筷子挑揀鳳臨閣的點心。


    靈修這才放心些許,沒有言語。


    不多時,馬蹄聲不緊不慢地由遠及近。接著便是人們失望的情緒:這靖安侯世子,乘馬車而來,四周簾子遮得嚴嚴實實,哪裏看得到半分模樣?


    靈均笑嘻嘻道:“這下好了吧,什麽都看不到,大家得失望了!”


    “你見過靖安侯世子?”管沅突然問。


    靈均搖頭:“當然是沒見過。不過婢子也不覺得稀奇,京城的公子哥而已——”


    話還沒說完。管沅就指著桌上幾盤點心對靈均道:“這幾盤點心他們做的不好,你去找他們小二。讓他們按我說的方法做……”說著便叮囑了好些,“……等看他們全都做好了,你再迴來。”


    靈均心道:自家姑娘從不挑食,怎麽今天對鳳臨閣的點心也頗多微詞?


    她沒有多問,按吩咐去了。


    靈修不禁開口:“姑娘叫靈均去做這些,有什麽用意嗎?”


    管沅搖搖頭,半晌才說:“她性子直爽,我怕讓她藏心思反倒害她坐臥難安。而且,她也不想見靖安侯世子呀!”說著又有幾分戲謔的味道。


    靈修掩唇驚唿:“姑娘要見——”後半截話還沒說出來,雅間的門已經被敲開。


    盛陽站在門前,看著楠木桌邊托腮的女子。


    天水色的長裙曳地,一雙銀白的刻絲鴛鴦繡鞋若隱若現;孔雀藍的穿絲芙蓉繡襖,領邊的一圈白色風毛極顯俏皮;青絲盤繞間簡潔地簪了一支玉色芙蓉釵,映襯得側顏愈發秀雅溫然。


    一別數月,此刻再見,他胸腔中充溢著不可言傳的悸動。而看她依舊安好,依舊如故,他仿佛又從悸動歸於心安。


    許是窗外的陽光有些耀眼,刺得他竟生出幾分淚意。


    那一刻,他陡然想棄了京城,棄了紛繁複雜的朝爭,與她相守在此,從邊關的風沙裏,走到雲岡的古跡下,走過一世長安。


    不過,他亦知,這不是她對他的期望。


    生而肩負責任,他與她都是一樣的,享了無憂於生計的福分,便也有需要擔當的一切。


    思索間,她起身轉頭看向門前,美眸裏,笑意毫無雜念。


    靈修自覺地退到門外,盛陽則在她對麵落座。


    “不聲不響就把大同最好的鳳臨閣拿下來,你沒得罪什麽人吧?”管沅將溫茶放在他麵前,這才坐迴椅子上,有些擔心地問。


    “你怎知我把鳳臨閣拿下來了?”盛陽好笑地看進她的美眸,語氣卻不自覺多了幾分讚許。


    管沅淺笑搖頭:“不然你敢讓我來這裏嗎?”說不定明天就有靖安侯世子私會定遠侯世子嫡女的緋聞傳出去了。


    盛陽寵溺地看了她一眼,沒有否認:“你在大同打算待到什麽時候?”


    “我發現自己挺喜歡這裏的,這裏民風淳樸,百姓對我特別好,我想一直待到爹爹迴京,不過希望祖父不要把我攆迴去。”管沅還是很怕祖父管路發飆的。不過她想,盛陽廢了這麽大周章才來了大同,自己總要盡量待長久一些吧?


    “仁者無敵,你對百姓好,百姓自然對你好。你祖父也是通情達理的人,怎麽會無緣無故把你攆迴去。”盛陽低頭看了看盤子裏的點心,每盤她都夾了一塊在她碗裏,卻已經碎得不成樣子,其餘都沒有動過,不禁好奇地也夾了一塊。


    芙蓉糕入口,盛陽微不可查地蹙起劍眉,也終於明白了管沅不吃的原因,想著待會兒定要讓鳳臨閣的點心師傅改一改。


    極其難吃倒不至於,但要說好吃,也實在太勉強。大約是篩粉不夠細,以及糖加的過多了?


    管沅沒有理會盛陽的動作,心思全在祖父那裏:“祖父總有祖父的理由。”她怎麽好意思說,祖父攆她迴去是因為著急她的親事?


    而且這樣說,是不是有逼婚的嫌疑?


    於是她連忙岔開話題:“京中的事我都聽說了,現在謝閣老他們安全嗎?”


    盛陽頷首:“我派了專人保護。對不起,還是沒能阻止劉瑜!”他長歎一聲,有著濃濃的遺憾。


    “你盡力了,”管沅柔聲勸慰,“又談何對不起,誰都沒有把握能一擊殺之,我們還有的是時間。”


    離前世死去的日子還有兩年,兩年足以改變很多事。


    盛陽的神情卻帶了幾分苦澀:“杜硯從詔獄放出來了。”


    “皇上怎麽說?”管沅拿著茶盞的手一頓。


    她早有所料,劉瑜既然已經把朝中官員大換血,此時要放出杜硯,隻怕並不困難。


    但她還是關心杜硯日後會不會東山再起。


    “皇上原本不知道,是李閣老去求見皇上,稟報了此事,”盛陽語意森冷,“皇上對劉瑜的做法很不滿意,後來太後求情,皇上才沒有把杜硯又抓迴去。但是想要再入仕,杜硯隻怕沒有機會了!”


    “皇上最厭惡膽小畏縮之人,杜硯家眷逃跑這件事,隻怕一輩子翻不了身,”管沅緩緩分析,“我看太後隻怕要扶持下一輩了。”


    “很有可能,”盛陽也是知曉杜貴妃的厲害的,“梅姨娘迴京當晚,杜思就動手了,現下早就毀屍滅跡。對武康伯府而言,杜硯已經廢了,但我不知他們會不會記仇,反手對付定遠侯府,阿沅你要當心。”


    管沅點點頭:“我明白,你也要當心,大同戰場是實打實以命相拚的地方,不比秋獵和上十二衛的戍衛。”


    “你忘了我去過西北大營?”盛陽銳利的雙眸含了笑,定定看著她。


    前世,他與她因西北大營而錯過。後來在西北的苦與累,此刻看卻都是值得的。沒有西北的磨練鍛造,他也沒有今日的成長,沒有底氣來大同當參將,遑論保護她。


    管沅沒有迴答,從身側拿出一個匣子打開:“華嚴寺求的平安符,我用蠟油封住,再繞上了歲歲平安結。”


    盛陽看著匣子中的紅黃兩色,憶起前世白鷺洲書院的那枚平安符。


    她的技藝早就有所長進,不變的是心意。


    從不多言,卻暗藏關切的心意。(未完待續)r6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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